小星星
2019-06-27顾清晨
顾清晨
那天,我走在冬日里,撞见只奶猫。它缩在铁树下,蜷作一团冲我叫唤,声音奶绵绵的。我喜欢它的样子,把它抱回了家。
它伴着我,一两天没啥变化,三四天一个大不同。没多久,杂色的小短毛不再耸挺,身上的毛顺成虎纹,黑白黄三色相间。它的眼仁本盖着层外膜,有些浑浊,日子一长,瞳孔的颜色越来越深,形状越来越圆,待圆出了清晰的边界,亮得像玻璃球,哪怕在黑成一坨的夜里,我也能找着它的眼睛,那里有光。
它就这样在我眼皮底下一点点长大。
我管它叫小星星,每次散步都带上它。它的脖子拴不得链子,一套上去,它便瘫地上装死,怎么唤它,都不理。它跟其他猫一样,使唤不动。朝哪儿走是我说了算,可绕几个弯,爬几棵树,嗅几朵花,便由不得我了。
它撵着我的脚绕,快被我踩到时,身子一扭,总能避开;我脚边若有动静,它准是在后面掉得老远;我走几步回个头,它仍在那里不动,每以为它跟丢了,又如风一般蹿到跟前,尾巴拉得溜直,时不时回头瞅我,像是在说:放心吧,我丢不了。
一次,我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它陡地跃上桌子,在我手边悠过去,悠过来,尾巴跟着晃,头勾在脖子上,一直偏在键盘这边,盯着我的手指。盯一阵,它抬起爪子,朝键盘上伸,刚碰到又缩回去。缩过几缩,不再缩,整个爪子蹭上了键盘,像是学我,在电脑上刷出一排猫爪子,我当即大叫。我一叫,它把爪子一缩,再不敢动。我没有赶走它,继续码字,过了好一会儿,它仍没动。我再看它时,它已团在键盘前睡起觉来。我屏住气,见它肚皮微微鼓动,像是感觉到它从肚皮呼出的气,热热的气。我再吸气时,笑了。
猫总养不长,不管我如何喜欢,它总会消失。
一个清晨,小星星像往常一样钻出门缝。我以为它会跟往常一样回来,可过了往常的时间,门缝钻进来的,只有我对往常的等待,一日又一日。已记不得那天它出门时的天气,只知道:它已经一周没有回家了。
我对自己说,那不过是只猫,一种动物而已。跟狗比起来,它不忠诚,也不依人,它肯趴上我身,無非是冷得想找个地方取暖。
我对自己说,猫是没有情感的。
我又对自己说,小星星从没想过再回来。
我照常吃饭、睡觉、看书。它常趴的毛毯垫子还有它的气味,可我的怀里,再没有它的温度。我的身边,少了一双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敢独自在屋里久坐。
我散步的时间多起来。
妈为我找来一只黄毛虎纹幼猫,我像是有了新的开始。
这一只跟小星星不同。来的时候,它是被装在蛇皮袋里的,袋子刚豁个小口,它便挣出来,蹿到沙发底下。我们撵过去,它又溜进床底。我们围过去,没围拢,它冲出来,见缝就钻,见高就爬,影子一晃便不见了,空气里留着从它喉咙里挣出来的声音,音抖得高,听上去都不像猫叫了。
我轻轻地唤它,它仍缩着,不出来。我稍一靠近,它便发出嘶嘶声,那应该是和着口水,从咬紧的牙缝中挤出来的响声。
我后退几步,它便颤得轻些,眼睛仍盯着我,一抬手,它便拱起身子,尾巴也竖起来。
它的样子,让我猜测它的过去是否曾被人伤害过?我不再向它靠近。那个晚上,一声声“喵呜”声从屋里的缝隙中传出来,每一声都起得大,拖得长,一点点弱下去,在屋子里荡,我的心也跟着一阵阵荡。
第二天,我和妈把它送回去的时候,我看见它的兄弟姐妹了,我想它们本该在一起。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养过猫。在马路上,树林里,那些隐蔽的地方,每遇猫影溜过,我便停下来,朝他们消失的地方看一会儿,看得回不过神,觉得自己也是只猫,却被留在这里,跟它们走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