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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针灸的发展及特点研究*

2019-06-26陈岩波

针灸临床杂志 2019年5期
关键词:医书医家针灸

陈岩波,方 芳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40)

针灸作为最具特色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早就引起了国外一些国家的关注,根据世界针灸学会联合会(The World Federation of Acupuncture-Moxibustion Societies)对全世界202个国家和地区的调查统计,截至2015年,针灸已经被180多个国家使用。针灸在日本的传播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过程,逐渐完成了日本化转型,临床应用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文献,并利用现代技术手段对经络、腧穴及作用机理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日本针灸流派众多,针刺手法多样,对中国传统针灸既有继承,又有改进与创新。

1 简史

1.1 最早传入日本的针灸经典

中日交流历史悠久,日本学者富士川游认为“与中国交流则始于彼邦周代”,中日史书上都有徐福带“百工技艺及医人”去日本的记载,《后汉书·倭传》记“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光武赐以印绶”,“倭”隋代以前指日本。公元1785年日本九州发掘出的文物证明,公元57年汉光武帝赠日本金印,说明秦汉时期,中日交流已经开始。据日本《古事记》《日本书纪》记载,《论语》《左传》《史记》等,早在公元3世纪的时候,就已经传入了日本列岛。日本学习汉字的时间大约始于公元4世纪末到5世纪初。公元4世纪,中医经朝鲜南部医家传入日本[1]。大和年代(350—592年)中国的灸疗传入日本[2],公元500年,日本获得《肘后备急方》,该书中的针灸内容可能被日本医家所了解[3],公元513年,杨尔东渡日本传授中医和针灸术[4],公元552年,梁元帝赠日本《针经》,公元562年,吴人知聪携带《明堂图》及其他医书164卷回日本,这是最早传入日本的针灸经典,也是中日针灸交流最早的史料。

1.2 仿隋唐制度,颁布针灸教育法令

公元607年(日本推古天皇15年),小野妹子受圣德太子派遣来隋朝学习,公元608年,日本又派药师惠日、直福因来中国学习,后携带大量隋唐医书回日本。纪河多兔磨曾被赐予《针经》,到新罗学习针术,公元642年回国,成为日本最早的“针博士”。公元701年,日本文武天皇颁布的《大宝律令》,为日本最早的医事法典,宫内省置典药寮,不仅设有针师、针博士、针生、按摩师、按摩博士和按摩生,还规定医学生课程有《甲乙经》《脉经》《新修本草》《素问》《针经》《明堂经》《脉诀》《流注经》《偃侧图》《赤鸟神针经》等,学习年限针生7年,按摩生3年。公元753年,鉴真大师(688—763年)成功东渡日本,传授佛学及医术,随行的华文汉向日本传授经络、腧穴,并介绍针灸方法,为针灸在日本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公元805年菅原清来中国学习医学[5]。 公元808年,日本编著《大同类聚方》,为较早的大型医书,100卷,其中针灸部分则以《素问》《黄帝针经》《针灸甲乙经》等医学书籍为参考资料。据《隋书》《日本书纪》记载,日本从飞鸟时代到平安时代前期,共有4批遣隋使,19批遣唐使到中国[6]。隋唐时期中日交流频繁,日本来华留学者多,而中国去日本的少,在学习和传播针灸以及搜集医书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从组织机构、人员设置到课程体系,日本医学基本是遵循中国隋唐医学体制而建立。

1.3 针灸的日本化转型

日本学习宋代科学技术、印刷术,推动了同时期日本医学发展,也促进了日本医书的编撰和出版,为医学发展和普及奠定了基础,完成了从传抄、翻印到独立出版的转变,其特征是出版了许多医书。日本现存最早的医书是平安时代(794—1192年)丹波康赖(912—995年)撰写的《医心方》(984),卷2论针灸,收录穴660个,包括主治法、取穴法、针禁法、灸禁法、针例和灸例。日本医家撰写的针灸专书出现在12世纪末期,《灸穴取对法》(1181年)、《四花患门灸法》(1191年),均亡佚。现存最早的针灸专书是《续添要穴集》卷上(1299)。公元1303年梶原性全用和文撰写《顿医抄》,50卷,其中卷42为针灸专题,汇集了127个常用穴位的取穴、主治,公元1315年又撰《万安方》,62卷,卷54、57和58涉及针灸内容。这一时期,针灸以灸法为主。田代三喜(1465—1537年)采用“格式化”的表达方式,用连线表达病症与治疗方法之间的关系,使中国医书中的复杂的问题便于理解。随后,曲直濑道三(1507—1594年)继承了他的学术风格,在《启迪集》中摒弃历代医书繁琐冗长的论述体例,采取表格式的逻辑对比方法,介绍中国历代医书内容,列有74门(类)病症的治疗方法。

虽然日本编撰的医书,大量引用中国医书内容,但已经不是简单的抄录,而是融入了日本医家的心得、体会和经验,与中国传统医学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实现了从学习、借鉴到总结归纳,形成了独具日本特色的医学理论体系。

1.4 日本三大针法的发明

日本医家在继承中国传统针法的基础上,发明了三大针法,即“捻针术”“打针术”“管针术”。日本“捻针术”源于我国传统针灸学,柳川靖泉的《针科发挥》及玉森贞助的《针灸秘开》对捻针及操作方法做了具体说明。日本室町时期(1136—1573年),医家多田为贞,曾从丹波长基学习针灸,发明“打针术”,即左食指和中指间夹针,使针尖和皮肤接触,后用小木糙打针尾进针。吉田意休,日本出云人,16世纪医家,1558年来明朝跟随崔杏林学习针灸,1566年回日本,1661年撰《刺针家鉴集》,创立吉田派捻针术。御园意斋(1557—1616年)继承其父梦分斋针法,撰《针灸全书》《针灸秘诀(集)》等,最早使用了富有弹性的金针、银针,开创了日本独特的意斋流打针术。杉山和一(1610—1694年)自幼失明,而学习针灸,曾拜入江丰明为师,学习中国针灸经典,受“枯叶包松针”的启发,发明了“管针术”,通过针管来保持纤细的针身不易弯曲,并用手指代替木褪敲击针柄,可减轻针刺的疼痛。“捻针”“打针”“管针”的发明,既是对中国传统针刺技术的继承,也是在针具和针刺方法上的不断改进、创新,完成日本针灸史上的重大变革。

1.5 近现代化兴起科学研究

明治时期,日本内务省颁布全国设立实验制度,特设调查委员会,对灸法实验研究加以管理,以促进针灸原理的研究。1894年(明治二十七年),大久保适斋出版《针治新书》,认为针刺是一种神经刺激。1912年左右,实验动物学引入针灸研究。长滨善夫和丸山昌朗最早做了经络敏感人的报告。石川日出鹤丸等研究针灸对植物性神经系统和血液的影响。1914年,东京大学毕业的丹波康赖的后人报告了施灸术可引起白细胞增加等[7]。30年代研究电探测皮肤电现象,1947年针灸学校开始招收正常健康人,同年颁布《按摩指压师、针灸师法律》。1950年中谷义雄发现良导点、良导络,发明了良导络疗法。70年代,针刺麻醉引起了日本科研人员的关注。80年代,通过动物实验研究针灸对机体防御、免疫、血小板凝聚、体温、血压、生理、生化运动功能等方面的影响。1983年日本创立明治针灸大学,是日本第一所以针灸为专业的高等学校。90年代,其他针灸大学及专科学校纷纷成立。

日本在1996年引入临床试验协调员(CRC)制度,在患者、申办者、研究者中间,起到联系、协调及解决问题的作用,以保证针灸临床试验顺利进行[8]。2011年,全日本针灸学会、日本传统针灸学会通过了《2011日本针灸东京宣言》,系统分析了日本针灸治疗、研究的状况,并对日本针灸特点做了总结和归纳。

2 主要特点

2.1 临床适应症由少到多,逐渐扩大

西医传入之前,汉方是日本医学的主体,针灸适应症极广泛。从早期的医书可以了解日本针灸临床适应症,如《医心方》《顿医抄》《万安方》等,对适应症都有不同程度的记载,安土桃山时代(1573—1603年)逐渐增多。西医传入后,汉方及针灸适应症受到短暂的限制。江户时期(1603—1868年)针灸的适应症普遍见于各类医书中,如田中知箴撰写的《针灸五蕴抄》,分东、西、南、北、中央五门,记载各类适应症375种。18世纪菅沼周桂(1706—1764年)的《针灸学纲要》记载有101种一般病症,6种妇科,11种产科,10种儿科病症。岛浦和田一的《杉上真传流》,记载主治病症410多种。80年代,日本针灸临床研究委员会调查了日本针灸学会会员,113名有10年以上治疗经历医师应用针灸的状况,归纳出41种常见病的常用穴位。郭子光编写的《日本汉方医学精华》(1990年),针灸部分除汇集了日本针刺方法、选穴方法、辨证论治之外,还列12类,11大系统,53种具体的主治病症,几乎涵盖所有系统临床各科的多发病和常见病。据文献记载,近现代日本针灸临床应用范围逐渐扩大,在内科、外科、妇产科、儿科、耳鼻咽喉科、眼科、精神与神经科以及肿瘤、毒瘾、网瘾等都有所应用,并积累了大量的病例。值得注意的是,日本科研人员报道了许多针刺产生不良反应和针刺意外的病例。

2.2 针灸流派众多,手法各异

日本汉方医学体系不仅分后世派、古方派、折衷派、考据派,日本医家还研制新针法,创立了许多针灸流派,如御园意斋派、泽田派、玉森天心派、柳谷素灵派、本间祥白派及蛎崎要派等。御园意斋改进打针法,后世又出现了藤木式、奥田式、朝山式和森式等流派。泽田派代表泽田健(1877—1938年)提倡整体疗法、太极疗法,注重穴位切按和灸法。玉森天心派又分捻针、打针、管针和皮肤针等,常用14经穴,重形神合一,术前练习。柳谷素灵派主张“经络治疗”,虚实补泻,包括呼吸、迎随、提按开阖、弹爪、出入、摇动及寒热补泻。本间祥白派重经络治疗,认为经络外无治疗点。蛎崎要派善于治疗妇产科疾病[9]。 石坂宗哲(1764—1840年)将针刺手法归结为半刺、豹文刺、关刺、合谷刺和输刺。 小儿针分接触针、摩擦针、切皮针和刺入针。梦分斋还创立火曳针、星胜针、负曳针、相引针、止针、胃快针和散针[10]。日本灸法主要用于预防保健,分为有痕灸、无痕灸。有痕灸包括透热灸、焦灼灸及化脓灸,无痕灸包括隔物灸、艾条灸及药物灸等。日本临床上用的最多的是透热灸[11]。其他的还有九耀灸、贺茂灸、长门谷灸、五极灸、墨灸和藕灸等。

2.3 医书引进与“和刻”相结合,并大量回传中国

日本对中国医书的访求、搜集,从来没有间断过,成为海外收藏中国医书最多的国家。日本医书的发展经历了从早期的积极引进、传抄、复印,到后期独自刊刻的发展过程。医学在江户时期的发展、深化或者日本化的过程中,中国医书所起的作用不可等闲视之[12]。公元898年编成的《日本国见在书目》,收录传入日本的中国医书有166部,1 309卷,其中针灸著作11种[13]。10世纪起,日本大量引进医书。据我国学者王铁策调查,15~16世纪,传入日本的明朝医书63种。1528年,日本最早刻印了熊宗立的《名方类证医书大全》,据冈西为人《中国医书本草考》统计,熊宗立医书传入日本约23种。江户时期(1603—1867年)传入日本的中国医书多达804种,传入1 917次,针灸类15种。这些传入的医书,大多被多次传抄、刻印,其中有314种被“和刻”[14]。

“和刻”指中国医书,传入日本后经过日本刻印出版的中医书[15]。1596年小濑浦安翻刻了滑寿的《十四经发挥》,这是最早的该书的和刻本。江户时期,滑寿的《十四经发挥》被“和刻”17次。“17世纪末,中国新刻医书“和刻”急剧下降,而日本本土医书增多。”[16]民国时期,我国翻译日本针灸著作达15种,占民国针灸著作的7%,首次从西医学角度阐释针灸学的著作是《高等针灸学讲义》[17]。1915 年,顾鸣盛翻译《最新实习西法针灸》,该书为我国民国年间最早被翻译并出版的日本针灸医籍,其中针灸治疗疾病采用西医病名与分类方式[18]。 “和刻”医书是日本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一部分,还回传到中国,明治时期以后,回传中国的医书达296种,传入的日本医书751种。目前,我国23个藏书机构馆藏“和刻”中医古籍221种,约448版次,其中针灸类22版次[19]。

2.4 家族传承特征明显

中国历史上不乏医学世家,家族传承的现象也不少见,但总体上影响不大,延续性不强,地域范围不广,留下的诊疗材料多不完整,文献种类单一。“虽然中日两国均保留有众多各时期的医家著作,但诸如在册门人的簿籍、家谱、信函等中国明显不如日本丰富”[20]。日本汉方医学,包括针灸学在内,家族化传承现象明显,针灸在日本家族的传承,保证了针灸的持续发展和提高,传承之久,影响之深,成就之突出,世界历史上绝无仅有。

日本历史上最典型,影响最为深远的医学世家是丹波家族,如公元984年丹波康赖撰《医心方》,公元1081年丹波雅忠撰《医略抄》,公元1194年丹波长基撰《四花患门灸法》,公元1765年丹波元孝创立私立医学校“跻寿馆”,丹波元简撰《埃穴集说》,并与丹波元胤和丹波元坚撰《中国医籍考》,1826年完成,为辑录体书目,对中医古籍的校勘、考证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聿修堂医学》即丹波父子的医学著作集。浅井家族10代先后从事汉方医学达300年之久,竹田家族世袭医药,为日本明清时期医家名门。其他医学世家还有和气家族、吉田家族及吉益家族等。不仅日本医家家族传承医药,我国移居日本的也多继承家族行医传统,如陈宗敬、曾彦家族,有的还以侍医的身份为皇族治疗疾病,还著书立说,编写了许多医书,促进针灸在日本的传播、推广。

2.5 图谱、插图丰富,富有动感

日本历来重视绘画,喜欢插图,一些艺术家、医家为医书绘制了大量的插图,在这些插图上还保留有珍贵的汉方医家的书法等,对于鉴别版本,校勘、考据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我国学者廖育群认为,日本“在医学史方面留下了远比中国丰富得多的图画资料,包括诸多真实的医家画像、描写疾病的图像资料等”。《医心方》中的“经脉图”,是已知现存最早的经脉图,为经脉循行和腧穴定位提供了文献依据[21]。该书不仅收录了中国古代医书有关妊娠内容,文字描述详细,还有妊娠中胎儿变化的图像。14世纪日本医家撰写的《顿医抄》《万安方》《福田方》都记载有脏腑图、经脉图。据初步统计,到19世纪,日本编写的针灸专门图谱大约有60种。见表1。内科、外科、骨科、妇产科和儿科等临床各科以及综合性医书中都有针灸、经脉、医疗器械插图。日本还有一种独特的文献形式“病草纸”,如《病草纸》《异本病草纸》《新撰病草纸》。“病草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医书的一种,也可以说是病例图谱。 通过绘画记载了丰富的疾病、治疗、医疗器具等。另外,日本浮世绘作品中,也可以看到许多医疗主题情景的描绘,如按摩、针灸师行医时所使用的按摩笛等辅助器具。

早期医书插图不准确,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医家学者自己编撰出版的医书,其插图相对比例、结构合理,神态逼真、生动,虽然不同于艺术作品表现的立体感,但比传统中医古籍中的要科学、进步的多。

表1 10~19世纪前日本针灸家、针灸著作、针灸图及针灸模具(据马继兴《针灸学通史》统计)

3 讨论

李约瑟曾言:“在社会进化的过程中,如在技术上已经发生过一样,一种概念传入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反应,这取决于当地文化的特性”。日本具有兼容并包的民族精神,灵活多样的创新意识,针灸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传入日本并得到推广和应用的,但今天的日本针灸,与中国传统的针灸有一定的差别,已经实现了日本化、现代化转型。日本针法以对症治疗、局部取穴为主,针具较细,主张浅刺激、轻刺激和无痛进针法,重视押手的操作,其标准化思想、卫生观念和措施、政策、法律体系以及利用现代科技研究针灸经络、腧穴等都大大促进了日本针灸的科学发展和国际传播。日本针灸医籍的传抄、翻刻、“和刻”、编辑出版及保存体系较为完整,为针灸在日本的发展提供了动力和资源。和刻医书回传我国,不仅为我国中医药学带来了新的思想观念,还对中医经典的整理挖掘具有积极的意义,弥补了我国遗失或亡佚的中医典籍空白。

总体上讲,针灸家不重视针灸理论基础、经络学说,忽视辨证论治证原则,重腹诊,而轻其他诊法,不太注重补泻手法和得气,针、灸、药分类管理等,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针灸在日本的发展。盲人针灸是日本特有的医疗现象,发挥过历史作用,但存在局限性,无法望诊,诊断的准确性及治疗效果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22]。 日本针灸方面的创新,多属于技术层面的,而非理论方面,大多是基于理论的简化和实际应用的便利,这就将日本针灸引向了理论缺失的歧途[23]。 盲目的用现代医学科学理论解释针灸作用机理等都一定程度的影响了辨证施治和作用[24]。

综观历史,可以看出,针灸在日本的产生、发展的客观原因极为复杂,具有综合性、多样性和时代性特征,是政治、经济、文化、历史等多种因素导致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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