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坏+N”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探究
2019-06-26李柳
李柳
(滨州医学院,山东烟台 264003)
对称性与不对称性现象是存在于语言世界中的普遍规律,理应为语言学界所重视和关注。从理论上说,“好”和“坏”应为一一对应的关系,有“好”即有“坏”。但语言受其内部调节系统的制约,“好”的构词能力要大于“坏”。本文试以反义性质形容词“好”、“坏”加名词性词语的各类用法为例进行探究。
1 “好/坏+N”在语义上的对称性和不对称性
“好/坏+N”在语义上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主要体现在义项上,以及形式与意义的对应上。
1.1 “好”、“坏”在义项上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
本文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八百词》等资料中对性质形容词“好”、“坏”的解释进行了归纳和整理,发现作为性质形容词的“好”有9个义项,“坏”有6个义项,“好/坏”存在对称性的义项有5个。单纯在义项上,“好”使用的频率已经超过“坏”的使用。
1.2 “好”、“坏”在语义上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
沈家煊提出将反义词中的相对词分为三小类:大小类、好坏类、冷热类。“好”和“坏”作为汉语基本词汇中的常用形容词,主要表示事物的性质,是典型的性质形容词,有极为丰富的语义特征。“好”作为无标记项比作为有标记项的“坏”语义更为丰富。但是“好”和“坏”的评价标准往往会具有极大的相对性,会因人、事、物、时间、地点等不同而造成不同的评价。
“好/坏+N”在形式上和意义上都对称,是指“好”、“坏”跟一个相同的词素搭配后形成的词在形式上和意义上都对称。例如:好感-坏感、好心—坏心、好习惯—坏习惯、好消息—坏消息。这些词一般都是单义词,显示了“好/坏+N”的对称性。
“好/坏+N”形式上对称、意义上不对称,主要表现在“好/坏+N”构成的词也可能在形式上对称,但是在意义上不对称。例如:好人—坏人、好事—坏事、好孩子—坏孩子、好东西—坏东西。这些词虽然看似在形式上一致,但是在意义上可能某一个已经出现了新的义项,而对应的词中没有与新出现的义项相对应的义项。例如:“好人”可以指品行好的人;没有伤病残疾的人;老好人等。而“坏人”可以指品质恶劣的人;做坏事的人。可见“好人”与“坏人”除了第一个义项相对称以外,其他的义项都不对称。
“好/坏+N”也有可能形式上和意义上都不对称,而这种情况也是“好”、“坏”各自搭配不同的词素构词,是他们最大的不对称所在。例如:好汉—*坏汉、*好蛋—坏蛋、*好毛病—坏毛病、好家庭—*坏家庭。
2 “好/坏+N”在构词上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
2.1 “好/坏+N”中N分类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
本文选取了北京语言大学BCC现代汉语语料库中关于“好+N”和“坏+N”的语料进行了统计筛选和标注,其中关于“好+N”的有效语料约有28000条,“坏+N”的有效语料约有5000条。因为二者之间语料数量繁多且不对称,经过BCC语料库对于“好/坏+n”按照频次自动筛选后的结果,分别对二者使用频次中的前1000条语料进行了搭配名词分类的标注。而搭配名词的分类则是参考姜自霞(2005)关于名词分类的建议,具体分类及例子如下:
表1 “好/坏+N”中N分类情况表
表2 “好/坏+N”中使用频次前十名N
(1)具体名词:A.非人生物:狗/猪;B.个人:妈妈/老师;C.团体:工厂/学校;D.自然:天气/太阳;E.人工物:衣服/书。
(2)抽象名词:F.意识形态:办法/运气;G.时间:星期/光景;H.属性:方式/途径;I.事件:活动/比赛;J.空间:地点/地段。
按照上述分类情况对2000条语料进行标注后,统计结果如表1。
通过表1,我们可以发现“好”、“坏”后面搭配名词中具体名词多于抽象名词,其中“坏”后搭配具体名词结果多于“好”后搭配具体名词结果,同时“好”、“坏”后以搭配个人类名词、人工物类名词和意识形态类名词居多。具体来看,“好”和“坏”搭配名词的情况较为对称,例如非人生物名词、团体名词、时间名词。但是不对称情况也存在,例如:“好”后搭配的个人类名词和人工物类名词少于“坏”,如:“坏水”、“*好水”,“好菜”、“*坏菜”,而“好”后搭配的意识形态类名词和属性类名词则多于“坏”,如:“好兴致”、“*坏兴致”,“好未来”、“*坏未来”,“好技术”、“*坏技术”。
2.2 “好/坏+N”使用频次前十名N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
在语料标注过程中发现即使是在BCC语料库中“好”和“坏”后搭配名词使用频率前十名的名词也存在很大的不对称性,如表2所示。
通过表2我们发现,“好”、“坏”后使用频次前十名的名词中仅同时出现了“消息”这个词,而这个词在“坏”的搭配中却是最常用的搭配,仍然与“好”存在不对称性。同时,也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即“好男人”和“坏女人”,“好孩子”和“坏小子”的出现,这两组词存在对称性,但是个人认为又因为社会原因或者口语感情色彩等原因而出现了使用频次上的不对称性。
3 “好/坏+N”对称性与不对称性的语用分析
通过上面列举的关于“好/坏+N”的一系列实例可以看出,“好+N”的用法远远多于“坏+N”的用法,而“好”不管是不是在搭配名词上,其使用的频率、优先率、灵活度都远远超过“坏”的使用。分析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可以综合考虑认知理论和标记理论等多个角度。
3.1 认知理论角度分析
在《现代汉语频率词典》中,“好”、“坏”的使用频率比是87:13。在CCL语料库检索系统(网络版)中对“好”、“坏”的使用情况进行检索,其搜索条数分别是482780,41347。可见“好”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坏”,反映了在“好/坏+N”的使用上“好”的语义范围涵盖了“坏”,表现为无标记性。同时,“好”和具有积极意义的语素组合成词的数量,远远多于“坏”和具有消极意义的语素组合成词的数量,如:好心、好友、好汉、坏蛋、坏毛病等。邹韶华认为从语言运用的角度来看,凡是词语涉及到褒贬规律,一般规律是高频为褒,低频为贬,高频用法与积极的意义相一致,低频的用法与消极的意义相一致。
表3 “好/坏”语用选择的不对称性
语言是人类对客观世界的一种感知,人们的认知也必定会对语言产生一定的影响。由于受到社会、心理、文化因素等多方面的影响,人们一般都会有趋利避害的心理选择,对于自己不希望要的、有消极意义的事物就进行否定和回避,而对于自己希望得到的、有积极意义的事物就进行认可和追求。“好”和“坏”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主观性很强,反映了人们对事物的一些看法与评价,涉及到心理、社会等方面的因素。
3.2 语义标记角度分析
核心语素内的语义表达羡余现象很好地解释了之前我们提到的“好/坏+N”构词不对称性性现象,而标记理论则对“好/坏”在语用选择上的差异做出了解释。
3.2.1 核心语素内语义表达造成的表达羡余
现代汉语词汇中的羡余是指词汇系统在表达语义内容的最小需要量上增加使用构成成分的一种自我调节的活动。羡余词汇所包含的词,其中至少有一个语素与另一个语素的意义显得重复,或强化、或弱化等。例如:“坏蛋”、“坏东西”、“坏家伙”、“坏毛病”等,这些词中的限定语素,单独使用时都有反义成分,“坏”和“好”相对。但进入到这个组合后,因为语义冲突,它们的反义成分都不能参与构成这些组合意义相反或相近的词语,因此有“坏蛋”、“坏毛病”而没有“好蛋”、“好毛病”,“坏家伙”的反义形式“好家伙”则一般用于诙谐性的口语中,“坏东西”的反义形式“好东西”则只能用于否定,表示与“坏家伙”相同的意义,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蛋”、“东西”、“家伙”、“毛病”指称人时都是贬义的,核心语素内含的贬义义素排斥了褒义的修饰成分。同理,“好汉”、“好友”、“好景”、“好戏”等词中的核心语素“汉”、“友”、“景”、“戏”包含的褒义义素排斥了贬义的修饰成分,所以不能用“坏”来修饰。
上述讨论的这些词语中,核心语素的意义和组合后的意义是相同的,增附的语素没有区别或者选择的作用,只是作为提示核心语素中的某个关键义素,对它进行强调,使这个义素外显出来。这种语义上的着重标记,在表义上似乎可有可无,但实际上它们有着重要的语用作用。在需要强调或提示的时候,达到强调与提示的目的。
3.2.2 标记理论分析
在众多解释反义词对称性与不对称性的理论中,标记理论是受到广泛认可的一个理论。标记理论将反义词的两个成分划分为无标记项和标记项,无标记项大多都是表肯定的、具有某种显著特征、更能引起人们注意的一项。标记项则是表否定的、缺乏相应的显著特征、不容易引起注意的一项。标记理论认为反义词无标记项能出现的语境比较多,分布比较广,出现的频率较高,标记项则相反。人们往往倾向于使用无标记项,这就造成了反义词的不对称性。
对于沈家煊提到的反义词中的三对相对词而言,有标记/无标记的对立主要存在于“大小类”和“好坏类”。在“好/坏+N”中“好/坏”这对反义词,“好”作为无标记项而存在,得到更多的关注,使用的频率比较高;“坏”作为标记项而存在,使用的频率比较低,这就造成了“好/坏”在使用过程中的不平衡性和不对称性。通过表3来展示“好/坏”在语用选择上的不对称性。
人们一般的最基本的认知倾向就是趋显著性和简易型,即易于把握的和容易认知加工的,会产生令人满意的效果而往往会被优先采用。一般来说“好不好”没有预设,而问“坏不坏”则是有事先估计预测。
沈家煊(1999)指出一般倾向是将“好不好/坏不坏”看成是非问,“好吗/坏吗?”、“有多好/有多坏?”看成特指问。这种看法认为这在语用层级比较容易满足“两级对等”,从而减少中间环节,使疑问得到最大的有效性,减少信息的磨损。
黄国营、石毓智(1993)用“有多+A?”和“A+吗?”两种问句作测试标准,这两种问句都有“中性问”和“偏向问”之别。但是对于“好/坏”而言,“有多A?”中的A不管是“好”或者是“坏”都是偏向问:
(1)A:这身旗袍做工有多好?B:非常好/?非常坏(应为:不好,非常坏)
(2)A:这身旗袍做工有多坏?B:非常坏/?非常好(应为:不坏,非常好)
但是用“A+吗?”提问时,对“好坏类”而言,A为“好”时是中性问,而A为“坏”时是偏向问:
(3)A:这身旗袍做工好吗?B:非常好/非常坏。
(4)A:这身旗袍做工坏吗?B:非常坏/*非常好(应为:不坏,非常好)
4 “好/坏+N”对称性与不对称性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应用
反义词是语言中实用而且活跃的成分,因此外国留学生喜欢在反义关系上对称性地类推,这就容易产生一系列的问题,所以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应该重视反义词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
对“好/坏+N”的教学应该注意,留学生很容易将处于反义关系的一方的用法泛化给另一方,例如:有的留学生学习了“好景”这个词后就会类推出“坏景”,学了“坏蛋”后类推出“好蛋”等等。对于这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作为一名对外汉语教师应该要有预见性地对其进行引导和提示。
由于“好”的义项超过了“坏”的义项,一般在讲解“好”时,可将“好”与“坏”义项对比进行讲解。例如:讲到“好”的“善、佳”义项时,就可讲到“坏”的“品行恶劣”义项,由于这两个义项是相对的,所以对应这两个义项的反义词“好心”与“坏心”、“好运”与“坏运”则可对比出现进行讲解。而在讲“好”的“美丽的、漂亮的、好看的”义项时,由于“坏”没有相应的义项与“好”对应,也可对比讲解,例如:可以说“好风光”,但不能说“坏风光”。
这种反义词构词的不平衡现象反应在句子中,表现为由性质形容词“好/坏”构成疑问形式时,一般用“好不好?”、“好吗?”、“有多好?”提问。与此类似的还有“大/小”、“高/低”、“厚/薄”等等,这些反义词的使用反映了语言与民族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汉民族对“天”崇拜的心理和文化状态。出现这类反义词,要将这些反义词进行总结概括,总结出“A不A?”、“A吗?”、“有多A?”是正确的格式,属于无标记现象,而“B不B?”、“B吗?”、“有多B?”属于有标记现象,一般不用。要对留学生有预见性地指导,对于汉语反义词中存在的有标记、无标记现象,留学生很容易在不了解中国语言文化背景的情况下产生滥用。
5 结语
通过从语义、语法、语用等角度进行探究,了解到“好”的构词能力要超过“坏”。“好/坏+N”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主要表现在性质形容词 “好/坏”的义项数量、“好/坏+N”构成的词的形式和意义是否对称,以及“好/坏”所搭配的名词的具体分类上。从语用角度来说,“好”的语用频率远远超过“坏”,表现为无标记性,而“坏”表现为有标记性。这主要是受标记理论影响,同时核心语素内语义表达造成的表达羡余也是“好/坏+N”不对称的一个原因。当然社会、心理、文化、礼貌、经济原则等认知理论也都会影响到“好/坏+N”的对称性和不对称性。我们将“好/坏+N”的对称性与不对称性现象应用到对外汉语教学中,对外国留学生可能出现的偏误有预见地指导和修正,对对外汉语教学会有很好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