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琳作品(山西)
2019-06-25
万物静默如谜(三章)
三分钟的回忆
从山下望去,一座山寺就像一只悬空的野果,挂在夏日枝头。
那时候,我正从少女走向青年。
一条小路,仿佛小溪水从山上下来,那么清浅,连一朵浪花都没有。我甘心做一朵笨拙的浪花,穿着荷花裙子,逆流而上。
多少年过去了,我似乎还在那寺庙的门外,诵经声正越过红墙,变成台阶旁的一朵小黄花,等我俯下身来。
一只鸟,落在一米远的地方。
我望着天上的云,就像望着自己的影子。
我流泪的时候,生活大雨滂沱。
没有一条路是孤独的。有时候,一群野草爬上来;有时候,一群蚂蚁爬过来。
我不是野草,也不是蚂蚁。
我是一条通往自己的路。
从山上望下去,尘世安静,所有的屋顶都像是多年前遗失的鞋子,等每一个必将到来的日子穿上它们,再小心翼翼地脱下它们。
一条河,仿佛静止不动,只有时光,在替它们流淌着。
只是,我不再学孔夫子,不再说:逝者如斯夫。我用右手食指将“不舍昼夜”四个字写在左手心上,光线落在上面,一闪一闪的。
雪 人
再次写到雪,世界就白了,像一支会思考的芦苇,终于开出了轻盈的芦花。
你叫我:雪人。
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融化。就像一首诗遇到了几百年后的读者。
我深知这只是一个比喻。我喜欢活在一群比喻句中,今日像月亮,明日像瀑布。
除了白,还是白。
仿佛天堂里除了雪花,还是雪花。
想起金子美玲写下的:中间的雪,很孤单吧?
她活了27岁,为了孤单,她从来拒绝长大。中间的雪,还没有融化吧?我用今年的新雪攥成一个雪团,我把它看成灵魂的样子。洁白,圆满,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想要的东西。
久居北方,先认识了雪,后认识了雪人。
在雪与雪人的中间,隔着什么?为什么,不是生而为雪,一生,只见证尘世的温暖。
有时候,我静静地坐在月亮下,像一个雪人,一点一点融化。月光,是另一种雪,就像雪人是另一种人。
我什么也不想,却突然明白了。
明,是一盏灯;白,是另一盏灯。我久久地注视着它们,眼睛里充盈着取之不尽的光芒。仿佛昨日之雪与明日之雪,将我堆成了一个诗人。
掷硬币的女孩
很多年前,我还是那个喜欢掷硬币的女孩。在县城的人行道上,我将一枚五分硬币高高抛起,接住它,猜它的正面和反面。我一次次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有时候猜对了,有时候猜错了。
这不是矛与盾的相遇,也不是鸡和蛋的关系。
这不是命运的二元论,也不是生活的真相。
这是一个人,一次次将自己抛在空中,变成两个铁球,同时落地。
我以为那个女孩就是我,我以为很多年前就是很多年前。事实上,我错了。那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多年以后,我伸出手来,一枚硬币,依然躺在手心,我却分不清是正面还是反面。一切都模糊了。
坐在入秋后的小河边,我借着月光,一遍,又一遍,清洗着那枚硬币。
两面空无一物,就像月亮的两面。
我将它举在空中,正面,是我的影子;背面,也是我的影子。
我將它再次抛向空中,却没有伸出手去接住它。
一枚硬币,经过我,落在草丛里。草叶摇动,瞬间恢复了平静。我独自站了很久。河水缓缓流动着,像我的童年。
我很想将一条河流抱起来,看一看它的背面,有没有波纹,有没有浪花。
我想将它当成一枚硬币。
我想我还是那个掷硬币的小女孩,心无旁骛地走在过去的时光里,一次,又一次将硬币高高抛起,接住它。
这一回,我一定不去猜,是正面,还是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