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兼采众家”的诗风论析
2019-06-25余霞
余霞
摘要:姚广孝与高启同为“北郭诗社”成员,两人交往甚密。洪武三年,高启特为姚广孝《独庵集》撰序,评价姚广孝的诗风为“兼采众家,不事拘狭”。高启认为,“兼采众长”说的内涵包括格、意、趣三个方面。通过作品分析,姚广孝的诗歌是符合“兼采众长”的标准,且参游四方、识者所述、冥契默会是姚广孝诗歌“兼采众长”的主要途径。这一诗风也对元末明初的诗坛创作产生了较为深远的影响。
关键词:姚广孝 兼采众家 诗风
姚广孝(1335-1418),“北郭诗社”成员之一,与高启同朝为官,交往甚密。洪武三年,高启特为姚广孝《独庵集》撰序,对姚广孝诗风地位的评价、诗风的论断等较有见地。学界在研究姚广孝诗风时,常据此序文作为史料加以引用,但对于高启评价姚广孝的诗风“兼采众家,不事拘狭”是否确切,迄今为止学界的研究均未作深入探讨。本文拟对姚广孝“兼采众家”的诗风进行简要论析。
一、高启“兼采众家”说的内涵
高啟(1336-1374),字季迪,长洲人,有“明三百年诗人之冠冕”的盛誉,因撰写了《郡治上梁文》,而被连坐腰斩于南京,著有文集《凫藻集》、诗集《高太史大全集》等。洪武三年五月,姚广孝从钱塘至京师钟山寓舍拜访高启,以求《独庵集》序。高启读之,赞叹《独庵集》既有闳放驰骋之作,又有优柔曲折之志,“险易并陈,浓淡迭显”,众体兼备,甚是欢悦,卧读不厌。在高启看来,自两汉、魏晋、隋唐以来,除了杜甫之外,历代诗人各有所长,互不相兼,誉此诋彼,即便是田园诗人陶渊明、“诗鬼”李贺亦有偏执一隅之弊。为纠其时弊,高启在《独庵集序》中提出“兼采众家”的诗学观,强调作诗时需注重“格”“意”“趣”三要领的融合,才可称为大方之家,否则,“体不辨”,则与古之义理相违背,“情不达”,则无法以情感人至深,“妙不臻”,则无法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
高启在序文中高度夸赞姚广孝诗词创作能“兼采众家,不事拘狭”。纵览中国历朝历代的诗论,“兼采众家”四字亦不常见。杜甫曾提出过“转益多师为汝师”的诗学主张,亦是高启最为推崇的诗人。因此,可以推论高启的“兼采众家”主张应是在杜甫的基础上提出的。那么,何为“兼采众长”?
学界结合高启同时代人的记载及后人评价,认为“兼采众长”的内涵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就学习的对象而言,就是向古往今来的各种诗派、各种诗人学习,转益多师,博采众家之长;就创作来说,就是提倡风格多样;从文体学的角度而言,就是应该兼工各体。”结合此篇序文,高启开篇提出评价诗歌的整体标准是格、意、趣三者融合,才能获得诸如典雅、豪俊、幽婉、奇险等不同风格的作品,也才能使“诗之道备矣”。所以,“兼采众长”说的内涵可从格、意、趣三个方面来理解。
“格”,薛雪《一瓢诗话>云:“格有品格之格,体格之格。体格一定之章程,品格自然之高迈。品高虽被绿蓑青笠,如立万仞之峰,俯视一切;品低即拖绅捂笏,趋走红尘,适足以夸耀乡间而已。所以品格之格与体格之格,不可同日而语。”《独庵集序》提到的“格”是用以“辨其体”,是辨别诗歌体裁的手段,是体格之格,是诗歌的外在表现形式。因此,“兼采众长”就是要众体兼备。
“意”,《说文解字》云:“意,志也。”而“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所以,序文中的“意”指诗人通过描写某种对象表达内在的思想情感。“兼采众长”则指诗歌创作中蕴藏着丰富的真情实感。
“趣”,近似于严羽所谓的兴趣、趣味。序文中的“趣”应是由外在的“格”到内在的“意”上升到追求一种审美情趣,故而“兼采众长”,即指达到一种超凡脱俗的审美境界。
二、姚广孝的诗歌与“兼采众长”
关于姚广孝的诗歌是否符合“兼采众长”的标准,即可从格、意、趣三个方面进行考察。
首先,从“格”的角度来看,尽管《独庵集》已殁,但姚广孝现存世的六百七十余首诗,涵盖五言古诗一百二十六首、七言古诗四十九首、五六言律诗一百一十九首、七言律诗九十二首、七言绝句一百二十九首、乐府三十八首、歌行三十九首、五六律诗二十五首、五六言绝句五十六首。可见,仅存世之作中,姚广孝的诗歌创作,各体皆备,尤以五言古诗和七言绝句居多。仅就文体兼备而言,霍松林曾在《提倡题材、形式、风格的多样化是我国古代诗论的优良传统》中说:“就一个诗来说,能否兼工各体,是判断他是否达到名家、大家水平的重要标志。”所以,从诗歌的外在形式上来看,姚广孝的诗歌符合高启的“格”的要求。
其次,从“意”的角度来看,姚广孝的诗歌情感较为丰富。既有抒发自然之美,又有歌诗赠答之情;既有哀悼伤怀之艰,又有欣喜若狂之感;既有悲民生之多艰,又有颂赞圣贤之佑护;既有矛盾纠葛之心绪,又有参禅悟道之空寂。以姚广孝现存的七十余首题画诗为例,涉及人物、山水、植物等各种自然万物,内容较多,但表达的情感却不尽相同。有绘自然之景的《题江行风浪图》《题万松金阙图》《题菊竹图》《题秋山图》等;有对画家的技艺和意境进行品评的《题曹霸百马图》《题王冕画梅》等;有借题画诗以怀念友人的《题倪云林墨竹》《故友张羽画金华山居图》《题虞邵庵鹤巢诗墨迹》等。如此看来,姚广孝的诗歌也符合高启的“意”的标准。
最后,从“趣”的角度来看,纵观《逃虚子集》,姚广孝善于选择春花秋月、夏虫冬雪、山林禅舍等清新自然的意象,营造恰隋超然的意境。尽管他偶用“禅”“钵”“寂”等字入诗,营造一种淡泊娴静的心理状态,也给人以一种特殊的审美隋趣(详见笔者《姚广孝及其诗歌》)。所以,姚广孝的诗歌也符合高启的“趣”的标准。
三、姚广孝“兼采众长”的途径
姚广孝的诗歌创作能做到“兼采众长”,主要与他历览山川、好交友、善悟道有较大的关联。结合他的诗集、序文及友明品评,其“兼采众长”的途径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参游四方姚广孝乐游山川大地,广览泉石林薮和历史名迹,并将所有情愫寄意于诗,吟咏其情。翻阅姚广孝诗集,他曾多次游览过绿水园、白云观、狮子林、天平山、石径山、穹隆山、潭柘寺、浒溪;历经北平、昌国县、昆陵、金陵、常熟县、西湖玉泉洞、龙泓洞、小西天、鉴湖、百花洲;登临过夕佳楼、冶城山、鸡鸣山、雅宜山、支硎山;宿住过海虞致道观、寿林精舍、房山清安精舍、钟山寓舍、颖山精舍、沙河县客舍;问道过金山寺、甘露寺、平坡寺、南翔寺、开元寺、天界寺、常山王庙,等等。山水湖泊、春月秋蝉、花鸟虫鸣均是诗材,见闻广阔,体悟深刻,意境幽远。正如清代贝琼所言:“余闻斯道上穹窿、观洞庭、过天目,往来浙西东。凡十余年,历览山川之雄奇,固以资其赋咏,而诗与境俱化矣。”
(二)识者所讲姚广孝为徐良辅《耕渔轩诗》撰写序文时提及,诗集中的大多数作者都是他的朋友,比如周砥、唐肃、杨基、王行、王隅、高启、高巽志、徐贲,等等。他泛爱交游,不论是文人骚客、王公贵族,还是秉事下僚、大德高僧,即便身份不同亦无不相交。因此,《逃虚子集》中存有相当大比例的题咏唱和、怀友伤怀之作。在题咏唱和、交流互答中,友人的诗法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姚广孝的创作,如《宿福智精舍怀南邻张羽来仪》中所怀的友人张羽,其诗“规摹盛唐不落纤巧之习”;《和徐一夔游龙山杂赋六首》中的友人徐一夔,通经博古;《白蚬江阻风夜宿江口兼怀徐贲》中的徐贲善写山水秀润;《送太史还祁川》中的王彝,“元敬称其古文明畅英发又或以为吴中四杰之一”;《与王止仲游穹隆山留题显忠寺》中的王止仲,其文“踔厉风发,纵横排募”,其诗“清刚肃爽”;《送梁修撰潜赴北京》中的撰修官梁潜,其“文格清隽,而兼有纵横浩瀚之气,在明初可自成一隊”。且姚广孝“游学湖海上”,遇到“有道德闻望过于人者,无有不求知”,每见能诗之人,“必叩其作诗之法”。可见,姚广孝“兼采众家”之诗风,与其交游广阔、求知于过人者有着密切的关系。
(三)冥契默会所谓“冥契”,即含天机之意。《旧唐书·高祖纪》曰:“然李氏将兴,天祚有应,冥契深隐,妄肆诛夷。”“默会”,指暗自领会。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词曲下·宾白》中言:“即使一句宾白不道,止唱曲文,观者亦能默会,是其宾白繁减可不问也。”因此,“冥契默会”,是指暗自领会天机,引申在诗歌创作中,即是暗自领会作诗之道。姚广孝答疑李继本作诗之道时,曰:“世徒知有言之言著之文辞,而不知无言之言默契乎道妙。知雕虫篆刻之为文之境出,而不知不得已而有言之文之独得也。”可见,他反对作诗苦思冥想,精雕细琢,尤其是僧人作诗,更应默契道妙,以“禅师为法”,获无言之文。习禅法的目的是提升修养、培养心性,使念头通达,做到“以禅喻诗”,使诗歌达到浑然圆融的审美境界,方可避免“赡而不奥”“简而不详”“深而太晦”“怪而太奇”“文之过而不显其道”,或“道之昧而不贯其文”等弊病。因而在《逃虚子集》中,亦可见参禅悟道,富有禅味之作。比如《竹院听渭公琴》以追求宁静的心境,《与友人登金山寺》以表现古拙的禅家本色。因此,姚广孝“兼采众长”诗风的获得,与他“冥契默会”息息相关。
四、姚广孝“兼采众长”诗风的意义
元末明初的诗歌多染纤秾缛丽之习,尊情尚俗与崇儒复雅两种文学思潮互为消长、盛衰交替,整个明初文坛如《明代诗文的演变》所言,“展示出流派纷呈、各抒心得的态势”,多有偏执之弊。而姚广孝诗歌“兼采众长”,在元末明初诗坛上,达到浑融的状态,首先,可以引发更多诗人思考。比如,高启翻阅《独庵集》后,更加坚定“兼师众长”的诗论主张,“可以少恃而自信矣”。其次,姚广孝曾任僧录司左善世,常与明僧互相切磋,或为其诗作撰写序、跋,自然其“兼采众长”的诗风也给诗僧以启发,这在明代僧诗史上也是一大创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