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境变迁下海南疍民的生存现状调查

管玉梅 黄 诚 夏冬艳

一、研究背景

在海南岛，岸上是黎、汉、回、苗等多民族共生的陆岛，海上则顽强生息着被誉为“海洋游牧族群”的疍民[1]。疍民是一个特殊的汉族民系，历史时期漂泊江海，舟船为家，捕捞为业[2]。海洋渔业资源的枯竭、海水污染给海水养殖带来了困境，海南疍民传统生存领域的环境不断恶化[3]。在借鉴前人研究方法的基础上[4-5]，本文从生计、收入、生活、消费四个方面全面调查统计分析疍民的生存现状问题，希望引起各界对疍民民生的关注和重视，并促进海南旅游开发中疍家文化的保护、传承与开发。

二、问卷设计及数据获取

调查问卷由两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被调查者的基本信息，第二部分是以家庭为调查单位的被调查者家庭的生计、收入、生活、消费四个方面的客观生存现状和主观满意度感知。

目前，海南疍民居住在三亚、海口、文昌、昌江和陵水5个地区，为了保证数据的代表性和完备性，调查组对海南11个疍民集聚地进行了全样本调查，在各个集聚地按照疍民户数10%的比例随机抽样，并于2017年的7到9月展开了实地到访入户调研。调查共发放问卷600份，经有效性检验，用于本文分析样本是572份，采用SPSS24.0软件进行数据录入整理。

三、被调查者的基本情况分析

本次调查中，男性(73%)比例大大高于女性(27%)，一是因为本次研究设计是以家庭为调查和研究对象，要求问卷填写或回答对像为家庭户主或主要家庭成员，而家庭户主或主要家庭成员往往男性居多。二是因为本次调查时间专门选择了海南的禁海期，以渔业为生的疍民男性多数都闲暇在家。问卷中没有18岁及以下的被调查者，这是基于调查设计要求，需要户主或主要家庭成员填写问卷，不调查未成年人。19～28岁占27.80%，29～38岁占41.60%，39～48岁占22.20%，49～58岁占7.40%，59岁以上占1.00%。从年龄结构来看，近70%的被调查者年龄在19～38岁之间。主要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受教育程度和理解能力更好，更有被访意愿。文化程度方面，初中占51.4%，小学占22.7%，高中及以上占16.5%，大专及以上占4.6%，认识很少字或不识字的占4.8%。从调查结果可以看出，疍民的整体文化程度偏低。该数据是被调查者的情况，更多反映了19～38岁被调查者的文化水平，不能完全客观反映疍民的文化程度.实际上，疍民的文化程度比这个水平还要低，很多不识字或识字不多的老一代疍民因为在语言、文字、理解能力等多方面存在沟通障碍，大部分都没有成为被调查者。疍民家庭人口规模较大，3人及以下占11.40%，4～6人占58.70%，7～10人占22.60%，10人以上占7.30%，一般都是三代同堂，甚至四代同堂，结婚后兄弟同住的情况也较为普遍。

四、海南疍民的生存现状

(一)生计情况

1.生计方式

海南疍民生计方式的调查统计结果显示(见图1)，目前从事与海无关的其他工作的占42.6%，从事与海有关的其他营生占10.2%，从事近海捕捞的占24.5%，从事海水养殖的占16.5%，从事远海捕捞的占6.2%。调查发现，城市化和国际旅游岛建设对疍民生计方式有重要影响。居住三亚市三亚港周边的疍民和居住在海口市海甸溪周边的疍民从事与海无关其他工作的比例明显要高得多。在这些地区从事与海有关工作的人群中，主要也是从事水产加工、水产贩卖、海鲜餐饮等，很少从事传统的海洋捕捞。一方面是受城市建设和旅游开发的影响，原来疍民停靠渔船的码头和港口被规划做其他用途，疍民渔船没有离家近的码头可以停靠，出海捕捞不方便；另一方面是海洋捕捞效益日益降低而工作辛苦程度相对较高，导致捕捞吸引力大大下降，海南疍民转行其他生计方式的动力加强，且城市的就业机会相对较多，放弃传统生计的阻力较小。在其他疍民集聚地，传统海洋捕捞依然是多数家庭的主要生计，在老一代疍民(1980年以前出生)的就业群体中，多数从事海洋捕捞、海水养殖和其他与海有关的营生，主要还是从海里讨生活。而在新生代疍民(1980年以后出生)的就业群体中，大部分都离海上岸，从事与海无关的其他职业。由于多数新生代疍民学历不高又没有其他的专业技能，因此，他们多数进入的是零售、娱乐、餐饮、旅游、物流等行业，职业身份是服务员、售货员、保安、保洁、杂工等，工作岗位门槛低，流动性大，稳定性差。很少有人进入房地产、金融、保险等需要高学历的行业，也很少有人从事高技能要求的工作。

图1 海南疍民生计方式

2.职业技能

在有工作和收入的家庭劳动成员中，关于海洋生存的具体技能(见图2，多选题)，32.7%的人会深海游泳与潜水，46.2%的人会驾驶机动船，55.7%的人会深海捕捞，22.6%的人会海水养殖，38.4%的人什么都不会。调查发现，七成的疍民工作群体精通一项或多项海洋生存技能，而海洋生存技能的掌握程度跟年龄有明显相关性，年龄越大，掌握程度越好，年龄越小，掌握程度越差，25岁以下的群体什么都不会的较多。

关于其他非海洋生存技能的掌握情况(多选题)，调查结果显示(见图3)，67.4%的人什么都不会，11.7%的人会其他技能，其他依次是厨师(8.3%)、室内装修(7.9%)、修理(6.7%)、美容美发(5.6%)、建造(5.4%)、焊工(3.7%)、电工(2.9%)和开货/客车(2.4%)。从统计结果看出，近七成的就业群体没有掌握任何其他职业技能。这主要是因为老一代疍民精通的技能是捕捞，而中国的技能传承多数还是靠血缘、师徒等，在疍民的社交圈子里，很少有掌握其他技能的人，因此，传承和扩散有限。此外，政府也没有针对疍民年轻人职业转型进行技能培训扶持，多数人没有接受过任何技能培训。

图3 海南疍民掌握的非海洋生存技能

(二)收入情况

1.月平均收入情况

关于家庭有收入成员的月平均收入情况(见图4)，月平均收入在1 500元以下的占17%，1 500～2 500元的占44%，2 600～4 000元的占28%，4 000元以上的占11%。疍民的月平均工资都在当地最低工资标准以上，但是收入在2 500元以下的有61%，收入水平不高。

图4 家庭有收入成员的月平均收入情况

2.家庭年收入情况

2015年中国家庭年收入等级(表1)分为低收入、中产阶级、富人群。由结合中国家庭年收入等级的海南疍民家庭年收入情况可知(见表1)，家庭年收入在3万以下，处于穷人水平的占8.6%，家庭年收入在3～8万元，处于低收入水平的占45.2%，家庭年收入在8～12万，处于初级小康水平的占28.1%；家庭年收入12～20万，处于中级小康水平的占9.6%；家庭年收入在20～30万元，处于高级小康的占5.4%，家庭年收入在30～100万元的有钱人占2.3%，年收入100万以上的富豪占0.8%。

表1 中国家庭年收入等级划分及疍民家庭收入情况

3.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

海南疍民家庭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见图5)依然是渔业，占到一半以上(51.7%)的家庭生计靠以捕捞和养殖为主的渔业，其次是打工收入，占35.8%，新生代疍民是打工的主体。

图5 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

4.家庭收入的历史变化

从调查结果看出(见图6)，8.7%的家庭收入和以前比大大变多，27.3%的家庭收入和以前比变多，32.4%的家庭收入和以前比没有变化，20.4%的家庭收入和以前比变少，11.2%的家庭收入和以前比大大变少。从总体情况来看，收入没变或变少的家庭占64.0%，是绝大多数。调查发现，多数以渔业为主要家庭收入来源的家庭，由于渔业资源的枯竭，禁渔期不断延长，海水污染给海水养殖带来更大的风险，他们的渔业收入水平处于没变或变少的情况较多。收入变多，尤其是大大变多的基本都是来自非渔业收入家庭。

图6 家庭收入的历史变化

5.家庭收入的主观满意度

家庭收入和期望比调查中(见图7)，只有1.7%的家庭认为大大超过期望，2.5%的家庭认为超过期望，15.8%的家庭觉得和预期差不多，50.8%的家庭认为收入低于期望，29.2%的家庭觉得家庭收入远远低于期望。从结果看出，80%的家庭收入低于期望。

图7 家庭收入的主观满意度

(三)居住情况

1.住房类型

调查结果显示(见图8)，海南疍民现在基本都住楼房，以二层楼房为主，占到近一半(48%)，其次是一层，占24%，三层楼房占16%，四层及以上楼房占12%。实际走访中发现，一层楼房和老式房屋比例没有那么高，可能是有些房子建造的不是一层，但是兄弟几人共有，每个家庭实际居住一层，所以，有些人填写问卷的时候填一层。

图8 住房层数

2.房屋建筑面积

调查结果显示(见图9)，海南疍民现住房屋宅基地建筑面积，60～90平米的最多，占57.3%，其次是91～120平米的，占22.1%，120平米以上的只有9.2%，60平米以下的占11.4%。与海南当地的汉人村落、黎族村落比起来，海南疍民宅基地建筑面积算是很小。海南地广人稀，很多新房建造都占地一亩左右，占地2亩以上也是常见情况，因为这些陆上居民自己有土地，而海南除了三亚市、海口市及旅游开发规划区管控严格外，其他地方基本很少有村民建房报批，都是自行决定建多大的房屋和院落。走访中发现，疍民现住的房屋宅基地，都是政府当年为了鼓励和安置生活在船上及窝棚里的疍民上岸定居，统一规划划分的宅基地。不同的村落划分的面积不同，同一个村落不同的划分时期，面积也不同。有些疍民家庭在得到宅基地后由于家庭子女，尤其是儿子很多的家庭，现在就面临没有地方盖房子的困境，几个兄弟挤在一个房子里，居住很拥挤。另外，一些疍民家庭由于以前一直保持船居，岸上的宅基地一直没有盖房子，因为投资买船，或投资建造鱼排，或家庭遇到其他重大困难，而把宅基地卖掉的，现在岸上就没有任何土地了。这些由于兄弟众多而没有住房用地，或是由于各种原因而把宅基地变卖后失去住房用地的家庭，在陵水新村镇的海鸥、海鹰、海燕三村比较多。经居委会和鱼排户多方证实，现在有500户左右在岸上没有寸土的家庭，他们住在鱼排或渔船上，常年不上岸，遇到强台风时， 政府把他们安置在村小学寄住几天，台风后又回到鱼排或渔船上。国际旅游岛建设使得海南地价飞涨，包括农村宅基地，这使得没有土地的海南疍民越来越“望地兴叹”了。

图9 房屋宅基地大小

3.家庭重要设施水平

在家庭重要设施的调查结果中(见图10)，电视的普及率最高(98.6%)，其次是冰箱(91.4%)、空调(68.7%)，洗衣机的普及率是40.5%，家用电脑的普及率是32.3%，家用轿车的普及率是2.8%。调查和走访发现，疍民家庭几乎家家都有冰箱，却只有不到一半的家庭拥有洗衣机。家中有家用电脑的多数是因为子女上学有需求，私家车的拥有率很低，但是以渔为主业的家庭，家家都有一艘价值10万左右的船只，用于捕捞作业。

图10 家庭重要设施拥有情况

(四)消费情况

1.家庭总开支情况

关于家庭的年开支花费情况，调查结果(见图11)表明，家庭年消费支出在3万元以下的家庭占24.7%，3～5万的家庭占46.2%，6～8万的家庭19.4%，8万以上的家庭占9.7%。总之，家庭年消费在5万及以下的约占7成，5万以上的约占3成。

图11 家庭一年的总开支花费

2.家庭消费支出结构

由海南疍民家庭的八大类消费支出比例可知(见图12)，食品的消费比重为52.4%，衣着为4.2%，家庭设备用品及服务为9.4%，交通通讯为8.2%，医疗保健为4.6%，文化教育娱乐为11.7%，居住为6.7%，杂项商品服务为2.8%。从调查统计结果看出，食品的消费比重很高，远远高于国家2008年统计的我国农村居民家庭食品消费支出占家庭消费总支出的比重(43.7%)。恩格尔系数为国际上通用的衡量居民生活水平高低和家庭富足程度的重要指标，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提出的标准，恩格尔系数在59%以上为贫困，50～59%为温饱，40～50%为小康，30～40%为富裕，低于30%为最富裕。海南疍民是处于温饱水平的群体。

在走访中笔者发现，几乎所有的疍民家庭都在抱怨物价贵、生活成本高。产生这一现象一方面是因为疍民没有土地，除了鱼货，粮油、蔬菜、其他肉类等都得花钱买，不像农民有田地，蔬菜、粮油多数能自给自足，还能把剩余的变卖或饲养家禽家畜来享用肉食；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随着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旅游地产的大规模开发，疍民生活的很多海湾都被列入规划区域，外来度假的高端消费人群在相当程度上抬高了本地物价和消费水平。

图12 家庭消费支出结构

3.家庭经济负担和压力

对于家庭的经济负担和压力这一项(见图13)，感到非常不满意的占3.3%，不满意的占25%，一般的占62.1%，满意的占7.8%，非常满意的占1.8%。从统计结果可以看出，处于满意以上水平的不足10%，其他90%左右都是在一般及以下水平。渔业效率的降低，当地物价和房价水平的大幅度提升却越来越大，他们的家庭经济负担和压力也越来越大，负面感知明显。

图13 对家庭经济压力的满意度

五、结语

作为汉族的特殊民系，海南疍民的主要生存大环境是水，他们海上劳作，港湾栖息，生产和生活都高度依赖海洋。随着工业化捕捞带来的海洋渔业资源枯竭和海岸旅游开发中被边缘化，疍民的海上生产收益明显下降，岸上生活空间受到挤压，生境明显恶化。在生计方面，目前一半以上的海南疍民家庭生计来源依然是以捕捞和养殖为主的渔业。随着人工、燃料等成本的提升和渔业资源枯竭等问题，海洋捕捞风险变大，收益大幅度下降。疍民海洋生存技能的掌握程度跟年龄有明显相关性，年龄越大，掌握程度越好。很多新生代疍民已经离开海洋， 在岸上打工，由于没有高学历和强技能，面临低收入和职业生涯迷茫等困境。在收入方面，疍民家庭的绝对收入上升不明显，相对收入随着当地物价房价等快速上涨而呈相对下降趋势。在生活方面，因为没有土地，居住相对拥挤，海南疍民对生活住房的满意度较低。而因为旅游开发等因素，他们生活的周边配套设施总体良好。在消费方面，疍民家庭一半以上的开支都是用来糊口，而且饮食也因为物价提升而降低标准，几乎所有疍民都对当地房价、地价、物价快速提升带来的高消费有很强的负面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