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无二的张旺
2019-06-24姜雯
姜雯
高考结束那天,张旺画了一只抱着宝贝球的猴子贴在微博。“高考结束!抓紧时间玩吧!”仍是浓浓的国画风格,却不是传统国画,而是数字中国画,精美又不失趣味,一看便是张旺的作品。
他的作品在网络上流传度广、辨识度高:穿着中国古代盔甲的擎天柱、扮演四大天王的忍者神龟、秦俑超人、楚甲蝙蝠侠,东方经典元素结合西方英雄电影人物,打破次元壁垒和国界,却又毫无违和感,漫威还专门邀请他为漫画创作封面。
采访前,我先在网上问了转载他作品的网友,为什么喜欢张旺的画?
“欣赏张旺老师干净的画面,还有很好地把国画风格和数字艺术相结合,人物塑造得非常灵动,表情和形态很传神。看惯了油画风的插图,看到这种生动的国画风格,会感觉特别清新。”
张旺被誉为“中国数字国画第一人”,传统国画是用笔墨在宣纸上作画,张旺却用数位板在电脑上绘画,与此同时不失国画风格。他也是第一个为中国邮政设计数字中国画邮票的人,包括《黄梅戏》《诸葛亮》《粤剧》等系列。
他目前为南开大学文学院东方艺术系副教授,著有作品《骨力·风神:张旺白描作品集》《古典与玄幻—张旺CG作品集》《古斓斑》《东学西渐》《张旺手绘人体结构研习手册》等。
师父领进门
张旺1976年12月生于天津,4岁左右就拿着画石在胡同里的墙壁上画画,画了不少孙悟空、猪八戒等连环画里的各色人物。于是,他被家人送进少年宫学画画,不到十岁就接触了国画。
但张旺觉得,那时所谓的学画根本算不上专业训练,就是纯粹的玩儿,促使他真正走上专业绘画之路的,是范曾。一次偶然的机会,8岁的张旺去看了书画巨匠范曾在天津的个展。范曾画的人物充满张力和雕塑感,给他留下强烈感受。
“这比别人画的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像是古画。”
1995年报考大学之际,在招生导报上看到南开大学东方艺术系在招生,而师资信息中就有范曾的名字,张旺毅然决然奔着范曾而去。全国一年招8个人,他以专业课第六名的成绩考上,文化课成绩还是艺体生中的第一名。
“大学之前的学画实际上都是在玩,但这对我倒是一个比较舒服的状态,就是一直让我觉得画画对我来说是玩儿,是一个娱乐的状态,一个轻松愉快的状态。”一边学画,张旺还一边辅修中文系的汉语言文化作为第二专业。
大学毕业后,张旺并没有立刻开启他的职业画家生涯,而是于1999年被保送成为同校美学专业研究生。一方面,张旺自知个人风格的建立和国画的功夫都不是一朝一夕可就;另一方面,范曾对他说:“你要多读书,理论修养的提高能在画上给你非常大的帮助。”
美学其实类似于哲学的分支,那时候张旺念了不少书,美学原理、辩证法、东西方美学的比较等,这为张旺以后的创作奠定了扎实的理论基础。除了对艺术的感性直觉,张旺的作品里还有理性的思考。
“我考虑问题不会仅仅是造型艺术的纯感觉,还有一些逻辑性的思考,例如合理性,画面位置的构成,整体与局部、统一与变化之间的关系。这未见得对创作都是好事,但我能比较快地进入一个理性构思的状态,假如能够超越这个状态,很可能就是更高的层次。”
研究生期间,张旺师从著名教授彭修银。范曾让张旺好好跟彭老师读书,表示艺术并不会因为念书而受到限制。范曾还说:“大树旁边没有大树,你远离我比较好。”张旺回忆,范曾说这句话时就在系里一楼的大厅,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是黑的,而现在范先生的头发已然全白。
此外,国画大师杜滋龄也给了张旺诸多教诲,一直在专业上对他有提携和点拨。2002年硕士毕业后,张旺进入天津光荣软件有限公司。“去公司就是想打游戏去的。”张旺是个游戏迷,在游戏公司从事游戏人物建模,又系统学习了当时国际领先的三维建模流程。
强迫症遇上数字艺术
张旺笑说自己有强迫症,这在采访时得到了充分验证。他不喜欢工作时桌面凌乱,也会在聊到一半时站起来,把黏在桌子上的飘絮拿去外面的垃圾箱;他坚持不用苹果电脑,因为Windows系统需要来回拷贝,他要看到东西的多个拷贝上去才有安全感。
对于传统绘画来说,一个姿势的改变都是一张新的画,例如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对于数字绘画,每一个姿势每一種范式都可以做足,但那也还是同一张画。
在软件公司工作期间接触数字绘画,让张旺异常惊喜。
“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强迫症就是无限友好,因为你只要操作对了,你的画就留住了。不像传统工具,假如有一点工具上的不好,例如宣纸本身的纤维不够均匀,即便笔意到了,还是会前功尽弃。”
“对我来说太美好了,我不愿意在艺术上留下遗憾。”
“我觉得它就是属于现代艺术的,不论传播也好,还是创作媒介也好,它都是纯现代的。”
可以说一拍即合,张旺接触数字绘画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他可以对作品多次修改,而不用担心纸张会破掉。张旺也喜欢让它的作品不断提升、不断变化,就好像这张画变成了“活的”。
毕加索说:“一幅画挂在墙上就死了。”但现在这张画即便出版了,它还是活着的,因为原始文件是活的。
传统艺术是单一的,这种不断的变化体现了现代艺术的非单一性,但也正因为如此,创作者必须不断创新。“不仅要跟别人的作品拉开距离,还必须跟自己的作品拉开距离。”
因此,每一张画,都要有大幅度的改变。对于传统绘画来说,一个姿势的改变都是一张新的画,例如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虾。对于数字绘画,每一个姿势每一种范式都可以做足,但那也还是同一张画,所以,不管造型还是构图都要有大变化,才能成为第二张画。
张旺的性格,也十分符合这种现代艺术的特性。他喜欢和别人拉开距离,也希望不断挑战自我,更不喜欢重复自己,于是他的作品虽然个人风格强烈,但画作之间又相互独立、绝无雷同:古代先贤、十大妖仙、漫威英雄、悟空八戒。
张旺也喜欢雕塑,却是在电脑上建模,用三维技术打印出来后,再翻模铸铜而成。在他的办公桌上,有一尊穿着中国古代盔甲的擎天柱雕塑,似乎准备要穿越时空。
张旺说,自己很遗憾没系统性地学习雕塑,但如果真学了可能也受不了,因为他可是个强迫症啊,遇到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会想要一直修改下去。
因为不喜欢重复性强的工作,张旺在游戏公司一年后,便离职进入天津大学影视学院视觉艺术系教书,2006年调入南开大学软件学院任教,2010年转入南开大学文学院。
东学西渐的文化自信
不仅是传统艺术和现代技术的结合,张旺身上也有东西方文化的融合,这亦体现在他的画作里。
还是得从擎天柱、威震天谈起。儿时的张旺喜欢看动画片,也深爱《变形金刚》,但那时玩具非常贵,没办法把钟情的玩具全部带回家。他就不断去店里盘货,别人哪个货卖了,他可能比售货员还清楚。这种小时候求而不得、取用不足的痛苦,对艺术家来说未见得是坏事。它成了张旺非常深刻、宝贵的童年回忆。
“我自己把童年时候没有在玩具里得到的那种满足,在画作里充分弥补。”一幅作品,通过张旺长时间的推敲、琢磨和修改,成就了他心目中的擎天柱、威震天。
它们身披明光铠,一种流行于南北朝至盛唐的铠甲—张旺在一定程度还原历史的前提下,加了自己的想象和重构,希望既体现古代战甲的精致结构,又能展现铠甲内人体本身的健美;头戴有凤翅盔,是宋代盛行的华丽头盔;面带兽吞,也是中国古代铠甲表面常见的兽面装饰。
擎天柱和威震天除了衣着变了,它们摆出的姿势还会让人联想到传统的中国“门神”,因此得名“传世佛魔”—拜他的朋友、著名作家马伯庸所赐。
在张旺看来,除了童年的求而不得外,这也体现了一种真正的文化自信。
“从骨子里自信起来之后,中国人对西方输出的流行文化也有反思,实际上很多东西也是从我们这里过去的。这种反思就是用中国的符号改造西方的流行文化,却完全没有违和感。这样整个呈现一遍的时候,实际大伙同根,或者说我们甚至是你们的根。”
“很多東西我们这头已经很多了,不能说每一个都是从我们这过去的,但我希望用中国元素重新演绎,来体现我们文化的丰富性、包容性。”
《忍者神龟》亦是张旺童年时钟爱的动画片。他对那时候看动画片的情景,有一种饥渴下的美好记忆。于是,他最初构想让忍者神龟装模作样“扮成四大天王”,经过长时间筛选和推敲后,锁定龙之九子中的赑屃。于是,作品呈现龙头龟身,加入中国龙卷曲茂密的头发和胡须,手持四大天王的法器,起名“风调雨顺”。
张旺更是个漫威迷、DC迷、哈利·波特迷、迪士尼迷。他即便长大后也充满童心,还很调皮。他的办公桌和书柜上有各色玩具模型手办,他还会穿着哈利·波特的衣服去看《复仇者联盟》,穿着超人的衣服去看《变形金刚》,穿着部落的服装去看《魔兽》。
在他的画笔之下,超人穿上秦俑衣甲,蝙蝠侠套上楚甲,小丑成为东汉说唱俑,小丑女变身长袖陶舞俑,钢铁侠和绿巨人浩克变成“和合二仙”(起名“进喜”和“好客”),而吸血鬼、狼人、木乃伊和科学怪人,则化作凶猛的“骊山刑徒”。
张旺喜欢日本、西方的漫画和电影,与此同时也热爱中国传统文化,因为自小接受的教育让他熏陶于其间。应中华书局之邀,张旺目前正在为中华书局的新书画封面,两套书总共100多个人物,都是中国历史上的先贤和传奇人物。
他会在画古代人物时,仔细考据当时人们的服饰。例如,明代那时对服制要求极其严格,所以在画文人穿便服时,要知道他们穿的是什么颜色。这和现代人的想象,其实是有所差别的。
让作画变得更饥渴
既要教书,又有约稿,这样张旺一年之中只有1/10的自由创作时间。但他认为,教学相长,而且这让自己对画画更加饥渴。
“我是那种手里不能停住的人。”一天平均至少要画4个小时以上,一张画基本在一个星期左右完成,因为他要反复修改,才能让画作呈现他理想的那种最完美状态。
中国人对西方输出的流行文化也有反思,实际上很多东西也是从我们这里过去的。这种反思就是用中国的符号改造西方的流行文化,却完全没有违和感。
张旺也享受教书的过程,因为如果一直在同一个环境下,不会有别的启发。与年轻学生交流,就会不断有新的想法、新的灵感,而且通过教学他也让自己想明白了更多事情。
“我如果随时在画的话,我就随时在输出,教学让我往里吸收了。通过教学我不断思考,让自己更加丰富,然后我再往外输出。这让我对画画更加饥渴。”
从前还喜欢买玩具模型手办、参加玩具展,张旺说现在除了画画几乎没什么其他爱好。但他非常喜欢逛博物馆,无论是出差还是出国,博物馆几乎是必逛地点。
“别人去博物馆可能比较着急,想一次看很多东西,我进博物馆非常慢,因为太慢,很多人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有次在美国,因为在一幅画前驻足太久,又不断换角度并凑近去看颜料厚度的表现,张旺被保安怀疑是来“踩盘子”的国际艺术大盗而遭紧盯。
张旺觉得自己还在不断进步、创新、改变的路上,但他也坦言,因为接受不了不把人画得好看,这一阶段的作品反而会有种“千人一面”的感觉。
此外,他的作品几乎都是单人,他准备尝试画更多场景和组图。人体也是张旺非常感兴趣的题材,因为人体才是最难画的,肌肉、骨骼、关节的连接,手或脚部的动态,都有其原理和绘画难度。“我想表现生命力勃发的状态。”
张旺的语速很快,而且相当直爽,他自己身上已经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创造力,一如天津那日的明媚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