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芷珍:修书者
2019-06-24向思琦
向思琦
2000年,一位姓阮的中年男子带着一本破损严重的竹纸古籍《绣像今古奇观》,来到了上海图书馆,专程拜访古籍修复专家童芷珍。
来上海图书馆前,阮君曾四处奔波,找到苏州、上海等地的修复人员,都被回绝。
彼时已有28年工作经验的童芷珍接下了这本古籍。为修好这本书,童芷珍前后用了一个多月。
古籍修复讲求保持原貌、少修或不修、利于保护的原则。如何在修复后尽可能与原貌相似,如何“少动刀子”,如何修得雅观精美,修复师不仅要细心、耐心地“动手术”,也需要灵活思考,准确“诊断”,给出最佳的“治疗方法”。
每次都有新鲜感与成就感
纸张脆化、受潮霉变、风吹日晒、虫蛀鼠咬……古籍破损的原因常常相似,但其形态却多种多样。有的是书页中缝裂开,有的则孔洞连片,有的如烧焦似的一碰即碎,有的是失去韧性粘在一起,变成“书砖”。童芷珍说,每一次修不同的古籍都能收获新鲜感和成就感。
曾有人慕名而来,请求童芷珍帮助修复一册版本较早的拓本。这册拓本已有前人修复过,却是直接将一条条的拓片条粘贴在毛边纸上,条与条的空隙处用黑色的墨纸粘贴在上面,突兀难看。童芷珍发现剪裱的拓片面是粒状的,于是找到材质相仿的纸张,拓在大理石不光滑的背面上,做出凹凸感,和原来的碑帖非常相似。再用它来修补,就更好地达到了“整旧如旧”的效果。这样一个“思考创造”的过程,让童芷珍觉得很愉悦。
除清污、揭裱、托裱、修补等各种技艺外,修补材料也至关重要。童芷珍平时有意识地收集各种各样的纸、绢等。一本古书修好后掉落的零零星星的旧纸,也收起放好。“修得好也需要材料接近。如果这一册恰恰就缺这一个颜色的纸,你用其他纸修上去,就不完美了。”
由于修复技艺高超,越来越多慕名而来的人请求童芷珍帮忙修书,还有文物局、孙中山故居、宋庆龄陵园以及各大博物馆送修的古籍文物。曾有一位她帮助过的人,还送给她一枚刻有“童芷珍修复”五个字的印章,让她刻在自己修复的古籍上。童芷珍只当玩笑,并未真的去盖。
童芷珍进入古籍修复领域带着命运的偶然。
那个年代,鲜有自己选择职业的机会。少年时,童芷珍擅长运动,是上海市少年网球队的一员。知青时期,十几岁的童芷珍也干过开河、挖泥、割稻、插秧这样沉重的体力活。不久,因为连队公认“头脑聪明”,她被调去做财务工作,同时种蔬菜。
1970年,瘫痪4年之久的上海图书馆艰难恢复开放。1972年,由于人员紧张,上海图书馆派人来到崇明长征农场,准备从知青中挑选50人返城工作。
童芷珍被选中了,她和另外4个年轻人一起被分进古籍修复部门。
和现在传习所里的研究生不同,童芷珍这一代的古籍修复师都是边修边学。来上海图书馆之前,童芷珍几乎从未接触过古籍和古籍修复。“那个时候还小呢,20岁出头。也不知道干什么活,就随便分到哪里。但是我这个人有个性格,没声音,坐得住,你把我分到哪儿,我就在哪儿低着头干活。”
自此,童芷珍开始了自己40年的古籍修复生涯。古籍、石刻、碑帖、尺牍、字画装裱等的修复技术,都是上海图书馆的特色。彼时大师云集,有黄怀觉、严希魁、赵嘉福、潘美娣等著名修复专家。
5位年轻人中有人学了碑帖石刻的修复,有人学了书画的修裱,童芷珍就跟着潘美娣学习文献修复技术。一间办公室里,师徒相对而坐,老师做一步,徒弟跟着做一步,一边完成工作,一边学习技术,积累经验。
一次,馆里交给她一件长近10米的家谱。这幅家谱是手卷大镶形制,破损较严重,恢复原貌有难度;卷中人像也很容易在修复时褪色;加之尺寸太长,很难在图书馆里找到足够面积的墙壁上墙绷平。于是,童芷珍采用了或飞托或搭托的修补方法,没有地方上墙,就利用书库书架旁边的走道作墙面来绷平,最终完成修复。这样具有挑战性的任务给她带来不可多得的经验,也让她感受到古籍修复工作的成就感。
修书是了解古籍、与古人对话的一种方式,但童芷珍与古籍的接触不只在修复过程中。在上海图书馆,童芷珍还参与了元刻孤本线装《农桑辑要》、明写本硬面包背装《永乐大典》(“郎”字韵一册)的影印装订工作,也曾参与历时两年的古籍分类编目工作,以及《清代硃卷集成》《中国年谱词典》的编撰工作。童芷珍后来总结,这些编订类的工作对她学习古籍知识、加深对古籍的理解,都有很大帮助。
古籍修复讲求保持原貌、少修或不修、利于保护的原则。修复师不仅要细心、耐心地“动手术”,也需要灵活思考,准确“诊断”,给出最佳的“治疗方法”。
“古籍修复人员不能只有技术,也要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和一定的古籍基础知识。否则修复过程中,你看都很难看懂,也不能及时发现古籍版本方面的问题,甚至可能漏失有价值的东西。”
从传帮带到执教授课
2008年,古籍修复技艺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更多的支持与关注也紧随其后。2009年,文化部在國家图书馆等12家具备较好修复工作条件的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设立了国家级古籍修复中心,并设立了技艺传习所。全国仅有19位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所导师,童芷珍是其中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