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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蔚:不必活得很确定

2019-06-24李松蔚

家教世界 2019年17期
关键词:早睡早起一代人玩游戏

文/李松蔚

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清华大学心理发展指导中心讲师。

我的父母常常数落我的睡眠习惯。他们告诉我早睡早起有多少好处,还拿出他们年轻时候的表现作为范本。最让我动容的一句话是:“你就算不为自己的健康负责,也该为孩子的身体想一想!”的确,我女儿不到5岁,动不动就晚上10点、11点才上床,我也没有催促的意识。反观我上小学之前,就养成了每天不到9点就入睡的习惯,日复一日,雷打不动。那的确是靠父母以身作则而养成的。

我有时候也不理解他们:“你们每天那么早睡觉,不会不甘心吗?”

“会啊,谁不想多玩一会儿。”他们说,“但一切为了健康嘛!”

我仔细想了想,我对健康并没有那么多的焦虑。我又问:“那你们是觉得晚睡几个小时就要生病吗?这种观念是医生说的还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说不上来,但仍坚持认为晚睡肯定对身体不好。

“小孩子睡眠不够的话,长不高!”母亲说。

我女儿长得也不矮。

父亲又提出新论点:“早睡早起本来就是一个好习惯!”

“可是临睡前确实有很多事情想做。”

“你熬夜做的都不是正事。”父亲一眼看穿了我,“看手机、玩游戏,有什么用?有时间不如第二天早起花到正经事上,比如早起锻炼。”

“我也可以晚上去健身房啊。”我说。

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胡闹。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思维定式。而且当我听到父母说“正事”这个词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在他们的世界里,生活实在严肃、刻板、乏味得多。睡觉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正事”。

睡觉不是为了睡觉,睡觉是有用的。早睡早起身体健康,早睡早起长得高、记忆力好,人也聪明、有干劲,孩子成绩好,大人工作效率高。

总体上,我的父母这一代人活得很“确定”。这和他们成长在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分不开。一个人认为生活很危险的时候,就需要利用规则来保护自己。他们的目标很简单,那就是活下去,活得安全一点儿。对于那一代人来说,生活并没有太多可供挑选的余地。对于什么是好,他们是有非常确定的想象的。

吃自助餐的时候,有人精挑细选,也有人胡吃海塞,吃到胃里难受。后者多半还没有完全摆脱心理上的匮乏感。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多吃就是“王道”。他们的假设是“多吃一点儿,才可以活得久一点儿”。

在自助餐厅里,这不是什么理性的假设。但是换到一个食物匮乏的环境中,这就是一种重要的求生策略了。也许我的父母年轻时可以自己掌控的东西真的很少,看不见未来,只能听天由命,没有什么资源,也没有梦想,不敢下海,不懂得理财,牢牢地捧着一个“铁饭碗”,接收不到更多的信息,也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脱离险境。对他们来说,早睡早起就是生存的唯一正道。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的生活都很有规律,好像唯有如此才能维持某种恒定感,活着就好,并不遗憾。他们等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像农民守候麦子成熟一样。

这样一想,我就可以理解上一代人了。

我理解他们为什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这么没追求!”

我理解他们看不惯我的“折腾”“胡思乱想”。

我理解他们总是担心我的健康、我的前途会被我吊儿郎当的个性毁掉。

我也理解他们有时候责怪我太马虎、不用心,做不好一个父亲。我在我女儿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被迫认识了全套汉语拼音、几百个汉字,背了好多首唐诗,好像还会20以内的加减法。而现在我什么都不教给孩子,哪怕我一整个晚上都在看手机、玩游戏。“你这样怎么行?太不负责任了!”我终于理解了他们的忧虑。

可是……我就是不担心啊。

这不能怪我。只能说我生长在一个物质相对丰饶的环境里,很少体验到匮乏的滋味(这正是父母用他们确定的努力为我争取的),我就不觉得生活可怕。虽然健康、财富、孩子、事业……一切都有变数,但都没有那么值得担心。

不需要抱着“唯一正确”的生活方式来应对生活本身。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可以工作,可以看书,可以看视频,可以在群里聊天,也可以发呆,如果困了当然也可以睡觉。每个选择都不错。有时候我反而不知道应该干什么……而正是通过这种迷惑,我才确认了我的自由,我不必按照给定的模板或规则来定制我的人生。也许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才迟迟不睡。

有时候我也站在床前,看着女儿歪七扭八的睡相,便会想起我小时候的那些条条框框。对下一代的孩子来说,他们出生在一个更加不同的环境里,恐惧更少,自由更大。我忍不住想:“长大以后你会是什么样?会比现在的我更迷惑吗?”

我猜,我的父母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微微摇头喟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它们干啥!快睡!”我理解,但也特别想抱一抱他们,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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