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的纸短情长
2019-06-24陈佳慧
记者 陈佳慧
说到洪家往事,又怎么能不提俞樾。
在褚铭编著的《鹤园札记》俞樾卷中,收录的信札皆为曲园老人俞樾致洪尔振父子所写,共有77通,156页,还有信封三张,其中大部分是写给洪尔振。洪尔振的妻子正是俞樾的从孙女俞氏,因此俞樾在信中总是称洪尔振为“鹭汀从孙倩”,但二人的情意,已不止限于是简单的祖孙关系。从洪尔振鹤园的命名,到俞樾书信里的纸短情长,都能看出这位老者与洪家父子之间的深深情谊。
鹤园里的“曲园”印记
由东向西,走进古城里的巷子马医科,会看到一片粉墙黛瓦的中式建筑。那是晚清著名学者、朴学大师俞樾的故居曲园。百年前,俞樾在此著书、讲学、以文会友。如今,这里也是书画交流、文化雅集的最佳场所,更是一处免费向公众开放的精巧苏州园林。
俞樾(1821年12月—1907年2月),字荫甫,自号曲园居士,浙江德清城关乡南埭村人。清末著名学者、文学家、经学家、古文字学家、书法家。
俞樾是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他受曾国藩赏识,得咸丰皇帝认可,但后来被御史曹登庸劾奏“试题割裂经义”,因而罢官,之后移居苏州,潜心学术达40余载。
俞樾著书讲学号称“门秀三千”,海内及日本、朝鲜等国向他求学者甚众,尊之为朴学大师。现代诗人俞平伯的曾祖父,章太炎、日本井上陈政皆出其门下。吴昌硕也是他的弟子。
《俞樾致洪尔振有关仕宦家书》
“移寓吴门”后,俞樾曾在饮马桥金狮巷苏州状元石韫玉五柳园旧居等处居住。同治十三年(1874年),他在李鸿章、顾文彬等人的帮助下,购得马医科巷西大学士潘世恩故宅废地数亩,建造宅第,作为起居、著述之所,并利用居住区西北面的原有隙地,凿池叠石、种花植竹,构筑小园,取名“曲园”,自号为曲园老人。
但很少人知,与曲园“遥相呼应”的,是洪家的鹤园。1907年,洪尔振开始在韩家巷建自己的私人园林,而这座园林,就因为俞樾这位曲园老人书有“携鹤草堂”匾而取名“鹤园”。
书信里的祖孙情深
除了园林,后人更是在流传下来的信札中感受到两人的祖孙情谊。
在《鹤园藏札》中,俞樾写给洪尔振的书信时间都相当集中,内容多是家族成员之间通话,从中就可以看出,俞樾对洪尔振这个孙辈十分关爱,也十分亲昵,并非简单地礼尚往来。通信频繁的这两年里,俞樾业已老迈,隐居在苏州,以著述为业,但可以看出,他有几件事始终放在心上:
首先是国事,特别是庚子事变,并涉及科举改革。庚子事变导致北京陷入战乱、科举考试陷入停顿,此则直接影响其孙俞陛云、洪尔振之子洪青立的前途,是以俞氏又为此而忧心。而对《史记游侠列传》和传奇小说的爱好,又使得俞樾曾试图为因事变去世的大刀王五作传(俞陛云南下即受其庇护)。
《俞樾致洪尔振有关庚子事变与俞殿云家书》
“鹭汀从孙倩足下:前日寄去一笺并针线一包,已照入否?得篆玉书,知舟过昆陵,尚得把晤,然约计行程,想安抵署斋当在端四日矣。起居谅必安适,舍侄孙女无恙否?令郎、令爱趋庭迎候,想皆清吉也。敝寓平顺,二儿妇服蔘颇投,小孙亦频有信来,足以告慰,但闻拳匪已阑入京城,北望颇为悬悬耳。属书之件涂缴,但字甚劣,不足呈令叔祖也。手此,敬问起居,匆匆不尽。曲园拜上,初六日。”
俞樾高寿,享年86岁,然而在人生的后半段,他不断看着同辈或晚辈被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取生命,其中包括他的大女婿、兄长、妻子和幼女,这也使他对晚辈更加关注,而在此期间,俞陛云出任四川乡试副考官且在之后被光绪帝引见,俞樾都在密切关注。同时,曾孙俞平伯的出生和抓周无疑是俞氏当时生活中最靓丽的色彩,使其老怀大慰。
《俞樾致洪尔振有关光绪帝引见俞殿云的重要家书》(1900年作)
“鹭汀贤从孙倩足下:日前惠顾敝庐,种种輏亵,叨在至亲,想所谅也。别后何日安抵花封?想沿路平顺?倩及吾从孙女宿疴均不复发也,实深悬念。愚眠食如常,二儿妇服医方,均亦不甚熨帖,前日饮西洋参汤颇投,改服参须汤亦甚适意,乃竟服参汤,竟尔胸膈舒畅,始悟是虚气非实气,若徒服石决明等,无益也。日内已能至外间,饭食尚不敢多进,而胃口已开,从此当可就愈,知贤伉俪皆所关注,故以奉闻。
小孙频有信来,廿五日引见,偕其泰山许子原同寓工部公所,甚为妥适。因子原廿三日有封奏,故偕往也。闻已取在八十本中,名数尚高,未知确否?足下回署后,公私想均顺适。昨见陆春江廉访,极称足下办此案之善,云才具好、心地亦好,足见契重者深矣。手此,敬颂升祺,并贺节喜。曲园拜上。侄孙女及郎、爱均此,外针线一包,乃遗在鄙寓者,即寄上。五月初三日。”
《俞樾致洪尔振有关俞平伯抓周及庚子事变的重要家书》(1901年作 )
“鹭汀从孙倩惠览:接手书,知前寄栗子等已到,近体大安,甚慰。初三日聂仲翁来补祝,因与言及尊事,虽未许可,亦不峻拒。甸膏称述,官声则已达到,伊亦无异言,惟言足下体稍弱而政过宽,又不免为绅士子侄者所愚。愚不知其详,无从置一辞,但云体虽弱而于民事尚勤,每得其书,往往在舟中发也。语至此而止,亦不过一席闲谈耳。松鹤翁未知来否?浙抚又丁艰,江浙大局计必有变动耳。和局尚不知何时可定,吾浙衢案亦迄未了,明年光景亦不知如何。苏寓健适。初八日为僧宝试周,有诗四绝句,得暇当录奉清览。今年将第十七卷诗络续付刻,年内可成矣。手此,敬颂升祺。大小姐,令郎、爱均此。曲园拜上,初十。”
仕宦也是通信往来的重要内容,洪尔振曾陷入政治困境时,而俞樾为他多方奔走,涉及江苏巡抚松寿、江苏巡抚陆元鼎、江苏布政使濮子潼、江苏巡抚聂缉规、江苏候补道张子虞、浙江巡抚任道镕、元和县令窦甸膏等人。
《俞樾致洪尔振斡旋洪氏官职的家书》(1900年作)
“鹭汀从孙倩惠览:前日一笺定照入矣。昨晤紫泉太守,托以尊事,伊自任斡旋,必可无虑,谨以告慰。小孙归后,外孙许汲侯率其眷属亦至,但王少侯未归,许子原亦未知所在,甚悬悬耳。吴下日前颇警,近亦平顺。手肃,敬颂升安,不一一。曲园拜上,八月十九。”
俞樾此信中许汲侯、王少侯、许子原等,均为其家属,而“紫泉太守”为江苏布政使濮子潼。俞樾为洪尔振官职一事,奔波斡旋。
此外其信封为重复使用,一面为俞樾书“局寄。酒例。苏俞。八月十九日封”,另一面为俞樾上款。
《俞樾致洪尔振有关江苏官场的家书》信笺 一通二页(1900年作)
“鹭汀从孙倩惠览:接廿二日手书并承惠佳制豆鼓、腐乳,籍佐寒厨,甚感、甚感。前日窦甸膏来,极言足下官声之善,云已在陆方伯前力道之,谓论交情则无如莫令,论官声则无如洪令也。愚告以不获乎上,甸膏言,见上台必持公论。此人颇忼慷自负,或不虚也。濮紫泉交卸,总在明年开印后,继之者必张子虞也。松鹤帅行至九江,电请开缺,奉旨来见,苏抚恐须易人,长安真棋局也。花农超升阁学,亦可喜,然愚疑其先升正詹,邸报漏也。吴下日来济济皆京中来者。溥玉岑总宪,小孙殿试师,其子毓绍岑学士,又会试房师也。敝处应酬化去百金,较尊处因令阮而费二百金,减半耳,一笑。此颂伉俪均安,郎爱并吉。曲园拜上,廿七日。”
《俞樾致洪尔振有关光绪帝引见俞殿云的重要家书》信封
俞樾此信,言及濮子潼、松寿、陆元鼎、窦甸膏等江苏官员,并徐琪升内阁中书等。信末所言溥玉岑,官尚书;毓绍岑,即毓隆,官四川学政与主考,均为俞陛云老师。
其他书信内容还有关于刊刻著作,俞樾一度为咸丰帝、曾国藩青眼相加,但官运不佳,很快就被弹劾而致仕,毕生以著述为业。写信期间,俞氏层刊刻《春在堂全书》等数种著作,并询问洪氏可印几部。
《俞樾致洪尔振有关堪刻<春在堂全书>的家书》(1901年作)
“鹭汀从孙倩足下:青立来苏,适小孙赴杭扫墓,无人陪侍,愚又忙于笔墨,倦于应酬,简慢之至,叨在至亲,想所谅也。青立又匆匆返槕,益觉歉然矣。尊事由方伯与中丞说定暂留,当无变卦。昨方伯来,愚不再谈及,免痕迹也。愚眠食尚无恙,今年有诗数首,青立已录副去,可尘一览。顷有人议刷拙著全书,未知足下能凑印数部否?每部六元,工料均在内,惟不连装钉,如须装钉,每部尚须一元也(每部计一百廿本)。偶此奉商,不必拘执,手此,敬请升安。曲园拜上。大小姐均览。二月廿五日。”
最后是中医学的建议,作为近代中国主张废除中医的第一人,俞樾提出“医可废,药不可尽废”的观点。从信件判断,事实上俞樾对医术颇有研究,且曾出方子使得徐琪女儿顺利产子。
《俞樾致洪尔振家书》(1900年作)
“鹭汀从孙倩足下:接手书,知京口之行业已言旋,并知令郎已自蜀来,诵其诗,虽止一联,而倜傥风流之概已见一斑,真后来之秀也。四月中当来吴下,殆即由苏来沪,航海入都,应京兆试乎?侄孙女何以竟有肝厥之症,适篆玉在苏,据云去年并无此病,前年夏间曾有一次,皆以为恶痧,服霹雳丸而愈,愚意亦非也。窃以病在肝经,宜乎舒爽,此时借寓民间,无不逼仄之患,病即乘之。入署后境既宽舒,心亦舒畅,或能轻减乎?甚念甚念。前任何时出署,瀛眷何日迁乔?计亦不远矣。愚近状如恒,承惠嘉肴,可谓腬嘉,甚适老人之口,足征关爱之深。式之已迁入中西学堂,即今日开课也。手肃布谢,敬颂升安,并向吾侄孙女及郎、爱均吉。三月廿二日,曲园拜上。”
转眼间,这些书信已经被保存了百余年,但这字里行间的感情读来却依旧日常、鲜活和亲切。这份老者对孙辈的关注,是我们都曾经熟悉的温暖情感,也是洪氏最珍贵的家族回忆。
《俞樾致洪尔振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