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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西藏的山

2019-06-22陈乾坤

西藏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山脉经幡西藏

陈乾坤

抛开漫天星辰间遥远的距离、繁复的轨迹,地球这个草芥,在人类的眼前不断放大,呈现大地的起伏、山峦的叠嶂和河流的抒情。在数千万年前,或者更久远的历史,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发生碰撞,地壳隆起形成皱褶,在碰撞最激烈之处,大地耸起、破碎,形成了青藏高原。

这些山脉又经过若干年,在自然界日月星辰作用下,在阳光、雨露、风雪等交互侵蚀下,重塑自己的模样,并继续演进。走近西藏,探寻这些山脉的源起,恍惚间感觉在查找人类进化史的隐秘,相对于山体进化而言,人的生命旅程更接近于沧海一粟,更近于空无。

西藏的山脉,肯定不会在意这些,安然于命运的安排,保持厚重、肃穆,以及与生俱来的沉稳气度,淡然地面对日落日升,包容一切,又消解一切。

记得第一次进藏,透过飞机的舷窗俯瞰群山,无尽的阳光掠过机翼,给起伏的群山镀上光芒。你会看到,西藏的山是作为群体出现的,像巨浪,在大地上起伏,可能下一瞬间就会压下来,把阻挡的一切碾为粉末,鬼斧神工、叹为观止。山脉在辽阔大地上呼啸而过的场景,自此烙印脑海,宏发出淼淼之光,留下巨大轰鸣。

山脉崛起于大地,在时空的坐标里,受地域、文化、环境影响,展示出不同的气象,留下属于自己的独特印记。源于此,我们喜欢给遇到的山脉分类,贴上标签,来维系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比如对于泰山,我们会想到泰山封禅,想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对于黄山,会想到黄山松,想到“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对于庐山,会想到瀑布,想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等等。

西藏的山脉也有其独特之处,最明显的特征是神山特别多。一部电影《冈仁波齐》重新唤回了人们对真与善的瞭望。冈仁波齐这座山,既是具象的,也是虚幻的,是为很多教派信奉的神山。如何表达对于神山的信仰,转山磕长头是修行的常见方式。据说朝圣者围绕着神山转山一圈,可洗尽犯下的罪孽,转山十圈可免下地狱之苦,转山百圈可求得大自在。

电影中的镜头一直刺痛着我,跪下倾身、五体投地、双手前伸、叩首起立,然后循环往复,不惺惺作态,不敷衍了事,用身体丈量虔诚。这朝圣的路,充满了不屈、执着,又深深地潜藏着平凡的韧劲。山对于藏人来说,在亲近之余更多了一种敬畏。

这样的神山西藏还有很多,成为一个个道场,让人在这片原始与文明的碰撞中体味与寻找存在的意义,根植于西藏的历史文化,袅袅生香。

《论语》有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山以智慧之光,容纳一切,释放蕴藏的善意。西藏之山,凸显于雪域高原,离天堂与太阳最近,离智慧也最近。很多时候,我们从山顶的冰雪覆盖中,从庙宇的喃喃诵经声中,从藏于山间的海子中,能够感受到山好像在向世人传递着什么。人们寄望于从这种时间的厚待中,去寻找生死的契约,自我的完善与生老病死,能够有所悟、有所得。

驱车从林芝去鲁朗小镇,山路百转千回,途中的山体有别于大多数藏区的单调,松木阴翳,显得郁郁苍苍。在临时就餐的村庄,我遇到两位短居于此的年轻人,他们言及,已经厌倦城市中的挣扎与无奈,来西藏寻找内心的自由。他们居山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读书,或漫无边际地行走,无疑是一种独特的生活体验。

问及很多的朋友,如果选一个地方去旅行,很多人都会选择西藏。西藏在很多人眼中是神秘的、值得探究的。但是大多数时候,我们肩抗责任,怀揣梦想,纠缠于生活的柴米油盐,只能偶尔在城市的轮廓中,做一场关于西藏的梦。

西藏是宁静的,山脉也是宁静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玉嶂拥清气,莲峰开白花。半岩晦云雪,高顶澄烟霞”。山在那里,倾覆冰雪,历经沧海桑田,伴随着大自然的缓慢演化,或许它身上留下过许多惊心动魄的故事,或许只是一贯寂然。

而在人类不断加速进化的过程中,我们逐渐变得更自我,摒弃最初与山水自然相处的能力,变得暴躁、激烈以及怀有更强的私欲,更富有攻击性,情感的地位被削弱。我们的文明传统,在割裂和传承中摇摆不定,或者更倾向于一种理性的表达。当然,或许这是社会进步所在,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得到和失去往往只有一山之隔。

西藏是佛教圣地,礼佛的人从世界各地云涌而至,期望看透、放下。而寺庙大多与山为伴,比如广为人知的布达拉宫,就坐落在玛布日山巅。山不高,就在拉萨市中心,布达拉宫居其上与山势相融,相得益彰,虽靠近人群却又寂静莫测,你会被它的气势所震撼,甚至感动。

绛衣喇嘛、白墙红墙,构筑西藏寺庙别样的风采。西藏有1780多座寺庙,散落在或宽阔或狭窄的山脉中。绛衣喇嘛、白墙红墙,構筑西藏寺庙别样的风采。我们徜徉山间,在寺庙的钟声中,在酥油灯的光影里,渴望打开时空之眼,从芸芸众生的纷争脱身而出,超然物外。

走近西藏的山,无论蓬勃抑或冷峻,都顺乎自然、近乎道。与山相处,你会更容易地发现深藏内心的痴、贪、嗔;思维更辽阔一点,你可以思考生与死、人与万物、时间与空间、物理与虚幻,以及种种谜题。思考是为了溯源,是为了更深切地去爱、去改变我们的世界或者自己。

不同时令、历史、个人机遇,西藏群山呈现给我们的色彩不尽相同,给我们带来的感受也不同。或许如王阳明先生所言,“汝未来看此花时,汝花于汝心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之外”。花若此,山亦然。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开悟,但是也渴望能够择山而居,“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看流云百态,沐山林清风,也是无限惬意。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山与人和谐相处,彼此理解、尊重,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鹰在天空盘旋,在湛蓝之上,画出不规则的曲线,这片天空是属于它的领地。那么山之于西藏呢?海子说:“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山是整个西藏最受瞩目的存在,是人们的图腾以及精神庇护所。

西藏的山是卓尔不群的,甚至是孤独的,本身因为地壳破碎而立,携带悲天怜人的因子。又因为独特的自然气候环境,滋生出不同的特质。有的山脉荒凉,除了冰雪、碎石、枯寂的灌木外,有生命活动痕迹的很少,比如珠穆朗玛峰、冈仁波齐峰、南迦巴瓦峰、冈底斯山脉等,山顶常年积雪不化,冰川、冰坡、冰塔林到处可见。有的山脉温和滋润,绿植如盖,滋养万物,主要集中在林芝地区。

山不停地在重塑自己,每个人也都在寻找自己。最近在读休斯顿·史密斯先生《人的宗教》,里面提及达摩在他二十九岁那年离家出走,到一个丛林去寻找启示,时长达六年之久,去自证,寻求超脱。这种事在东、西方都有,中国历史上,也不乏贤者避开尘世,隐居山野,与心灵对话的例子。其代表非陶渊明莫属,他在《感士不遇赋》中写道,“宁固穷以济意,不委曲而累己。既轩冕之非荣,岂缊袍之为耻?诚谬会以取拙,且欣然而归止”。是的,很多时候不若归去,回到山林田野,回到安贫乐道,来寻求自身的圆满通融。

陶渊明结庐伴山而居,在与山朝昔相处中,找到了喜乐,“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洒脱自然,在文人中留下了风骨。这种环境下,山起到了安慰人心的作用,山的厚重让人觉得有了依靠。此外,山路本身的崎岖难行,就让山与世俗保持一定的距离,可以安静下来,从容思考生命、伦理、政治、宇宙的关系。

在西藏的很多时候,我愿意看山,站在阳台上百无聊赖的时候看山,饮完青稞酒醉意满怀的时候看山,山成为我眼中明灭的火焰,点燃岁月。特别是雪后,山褪去了往昔的单调,增添了明亮的风景,更是显得尊贵、神秘。你去靠近它们,能够感受到它们与天空的絮语。

很多藏族人面对命运是平和的,走在八廓街上,看着藏族老阿妈拿着转经筒从身畔走过,虔诚的藏族女子带着子女,顺着路进行跪拜,你会被打动、震撼。继续行走,在拉萨河边、在郊外,山不时地出现在眼前,突兀又纯净,展示绵延的深沉与宏大。

西藏飘起第一片雪花的时候,祖国的南方依然温煦如春。我在这样的季节里,和西藏的朋友聊起拉萨,聊起仓央嘉措,聊起诗歌和文学,会觉得时空是贯通的。

身畔是很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山,一簇簇细竹斜斜地亭立于风中,还有旱地芦苇、灌木以及榕树等,把山装扮得绿意盎然。阳光细碎着,落过宽大的建筑、山体,呈现冬日南方的斑斓。

故乡在苏北,无山。因此小时候特别盼望能够与山为伴,这样无聊时,就可以上山去野、去疯,可以爬上大石头,对着山谷大聲呼喊,听大山的回声;可以爬上树摘野果、掏鸟蛋,可以漫山捉野兔、逮野鸡等等,充满了童年乐不可支的幻想,山是少年探求世界隐秘的一方天地。

藏族人也对山充满感情,在西藏游历过程中,我们会经常看到很多经幡悬挂于山上,场面壮阔,第一次见到很是震撼。这类经幡呈蓝白红绿黄五色,方形,上面印有佛经和鸟兽图案,在风中摆动。

这是藏族流传很久的宗教习俗,经幡悬挂于山,没有遮挡,风不停吹拂经幡,每吹动一次,就如同将上面的经文诵读了一遍,上苍诸佛保护一切制造和悬挂经幡的人们,护佑他们吉祥安康。

山从来未曾亏欠人类,总是敞开怀抱,予人以福祉。我们千锤万凿,从山中得坚石、各类金属;我们躬耕于山间,种植玉米、青稞等农作物,驱逐饥馑……在藏地,庞大的山脉塑造了藏族人的彪悍与率真、豪放与热情,他们经年累月与雪山高原牦牛马匹羊群为伴,繁衍传承,活得纯粹、活得坚韧、活得丰富。

“万物相形以生,众生互惠而成”,尘世间的一切都是相互依存的链条,人们和山也应该有冥冥之中的牵绊。不管西藏的山变成什么样子,人们还是愿意登山、观山,当抵达山顶,巍巍乎可触碰天空的高远,世事况味,纷至沓来,都交付群山,感受这雪域高原最粗犷的抒情,心间顿时开阔起来。

责任编辑:索朗卓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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