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走的阿妈
2019-06-22宗尕降初
宗尕降初
1
一向游手好闲的嘎让多吉总爱找点事情来寻开心,烈日炎炎,他又孤身一人,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村里的那颗老核桃树下。走到这儿,他便停留在树下乘凉。除了嘎让多吉,核桃树下还有一群和他一样悠闲的小孩在玩耍,其中,最为活跃的就是央珠老人家不到4岁的男孩益西罗布。嘎让多吉见益西罗布便动起了和上次同样的心思。“嗨,益西罗布,你过来,我这有个好玩的东西给你。”益西罗布停下游戏,两双大大的眼睛望着躺在树下那块圆滑的石头上的嘎让多吉,回道:“你吹牛。”
“真的,快,不然我可给其他人了。”益西罗布缓缓走近那块石头并仰望着趟在上面的嘎让多吉。这时,嘎让多吉拿出一颗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桌球在益西罗布眼前晃来晃去,小罗布伸过手去接可又被他收了回去。“这个球可以给你,但你得回答阿克(叔叔)一个问题。”小罗布点头表示同意,这时嘎让多吉的心里甭提多高兴了,问道:“益西罗布,你阿妈去哪儿啦?”
“阿妈被赶走了,被爷爷我俩儿给赶走了。”益西罗布得意地回答道。这回答让嘎让多吉乐呵了一阵,他继续问:“阿克(叔叔)明天要去呷乃卡村,到时候把你带上去你阿妈那儿怎么样?”
“不去!我可是我阿爸家的。”听到益西罗布这斩钉截铁般的回答,嘎让多吉才心满意足地把桌球送给了益西罗布。然后,带着一种满足感,拍拍屁股走了。
益西罗布拿着这颗破损不堪的桌球,高兴地在伙伴们面前炫耀起来,孩子们一窝蜂跑来将他围拢住,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所有的眼神也聚焦在了这颗桌球上。而此时的益西罗布早已忘记了他的阿妈,以及他的爷爷。
克麦村的太阳不早不晚,刚好又在这个时候落山了,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这里,一栋栋犹如白珍珠似的房屋变得金黄金黄,在这此起彼伏的丘陵上看起来像是一堆堆金子在闪闪发光。田野间的麦浪也变得更加金黄,一波又一波随风向四周荡去,真是好看极了。
此时,在外玩耍了一天的益西罗布也回家了,益西罗布用右手使劲推开院门,另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拿着那颗2號桌球。进门后,他开始担心起这颗球的安危,思索片刻后跑到了狗窝后侧,并把桌球藏在了狗窝的一个缝隙处。如果说他是找这条狗帮他“护球”,那可算是找对了狗,因为这条狗可不一般,是他爷爷用5头牦牛换来的纯藏獒,在方圆百里,甚至更远的地方那都是出了名的凶猛。
上楼一踏进家门益西罗布就被吓坏了,家里来了好多好多的人,几乎坐满了所有可以坐下的地方,满屋子的烟雾和吵闹声让他感到非常的压抑、难受。环顾四周,他居然看见了他的阿妈,外公和舅舅也在,还有大舅舅、东周叔叔、大爸、三爸、巴桑爷爷……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呢?满脑海全是疑惑的益西罗布进门后,首先奔向了他的阿妈,并一把扑在妈妈的怀里,两人互相亲吻过后,益西罗布坐在妈妈怀里不动了。
坐在灶台旁的爷爷央珠见状便呵斥益西罗布:“你这个小杂种,还不快给我滚过来,你坐在了谁的怀里?快过来。”央珠爷爷的骂声从灶台那边飘了过来,并一直在房屋里来回荡了好久。这声音经过所有人的耳朵,还飘到了坐在对面的外公耳里。
益西罗布被爷爷的喊骂声给吓傻了,一动不动。气急败坏的央珠爷爷正起身准备向益西罗布母子走来,还好被另外一个人给拦住了。这人说道:“算了,你先让孩子在他阿妈那里坐一会儿吧。”
“央珠,你别太过分了,在我面前少来这一套,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几个胆儿,我把我宝贝女儿嫁给你儿子,那是希望在你们家能够幸福一生,你们却如此对待她?”益西罗布的外公貌似是憋不住了,拍着桌子,用他那又短又粗的食指指着央珠爷爷怒吼。益西罗布的外公生气时的样子可怖极了,满脸的胡渣都立了起来,像极了村里那头被人惹怒的“放生猪”,让益西罗布看了更害怕。
“达瓦,你想放肆也不挑选个地方,在我家里大呼小叫什么?哼!姑且我今天不跟你作计较,大丈夫有事说事。对你女儿的好,你可以到处打听打听,我们老两口和儿子只差让她骑在脖子上了。”没等央珠爷爷说完,有人便打断了他。那人坐在两家人中间的位置,一开始他好像是无关紧要似的存在着,一直安静地坐在那儿,然后猛吸着鼻烟,以致于他们刚才在说话的时候,两个鼻孔里还在冒着滚滚的烟雾。此人说道:“您二老还是歇息一下吧,我这有几句话想问问您俩,你们两家人今天把我请到这儿,是来看你们两位老英雄一决高下呢,还是来撮合这对年轻人?如果是撮合这对离散不久的鸟儿,我尚且还可以努力努力,毕竟当初也是我做的媒。要是让我来看你俩的气力,那我可没空,我还不如回家看‘孙悟空呢。”那人边说边吸着鼻烟,慢慢吞吞的。总之,他一人反反复复讲了很久,以致益西罗布都在阿妈的怀里睡着了。这时,睡梦中的益西罗布又忘记了阿妈,以及爷爷和外公。
2
内心经过几番挣扎和闹腾后,他还是想和她聊聊。更何况,在如此寂静的深夜,再合适不过了。谈话前,最好是亲热一下。于是,蠢蠢欲动的手掌在粗壮的手臂推动下,从她腰间抚摸了过去。她没什么反应,或者说是沉默不语。这时,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从下至上,缓缓挪动,有力的手指来回不断轻揉她的双乳,事情变得越来越放肆,也越来越清晰、明朗。直到燃尽两人所有的孤苦和膨胀,而这把火也在久违的燃烧后又熄灭了。
次仁平措擦去自己脸颊上的汗珠,然后点上了一根香烟。在通黑的房屋里,烟头时而光亮时而暗淡,在几番猛吸和几次持久的吞吐后,他转脸对着妻子说道:“央珍,你当初是怎么想的?如果我们那天真的离婚了,你就真舍得两个孩子和我吗?”央珍两手紧紧地抓住被盖的边沿,然后捂在自己的胸前,生怕被窝里的暖气和她一样跑远了似的。
央珍背对着次仁平措,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就算我真舍不得两个孩子和你,但我可无法忍受你父母这般的苛刻,换做是其他人,早就和你离婚了。”
其实,次仁平措心里很明白,央珍上次去县城打工时和一个开货车的司机好上了。两人本来是准备私奔的,结果被央珍的哥哥抓住了,还把两人给教训了一顿。但这件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次仁平措心想,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为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只要她愿意回心转意,就不和她计较。先过着吧!
不管克麦村的这些新两口儿,或老两口儿过不过日子,克麦村的太阳是要过日子的。早早地,克麦村的太阳又从山的最东面开始升起,在打上一个哈欠,伸过一次懒腰后,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央珠老人也跟着太阳早早地起床了,人啊,一旦到了他这个年纪是睡不着的。这个年纪就像是被一直可恶的公鸡给转移了基因似的,早早地就屋里屋外瞎折腾,完了还老叫家里的年轻人起床。
央珠老人给他的獒喂完早饭后便回到了家中,见老伴打好了酥油茶,拿着自己精美的茶碗向灶台旁的专属座位走去。“交松切,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们两个老人一早就要起床做家务,干完家务活儿还要做早饭,我儿子天没亮就上山砍柴了,这女人怎么还睡着?”央珠老人的老婆双手不停地忙碌着,嘴巴也紧跟着双手的节奏一直嚷嚷着。
“哈哈哈,老太婆唉,别说了,咱老两口儿吃饱饭,养好两个孙儿;念好你的经,喂好我的狗就行了,别去管那些事儿了,反正我是不想管了,管多了还要在别人面前又丢这张老脸啊。”央珠老人大口喝过几次酥油茶后回答道。
两位老人正交谈时,媳妇央珍也起床吃早饭来了。央珍问道:“益西罗布还没起床吗?”“哈哈,这孩子瞌睡好,像我小时候,小孩子嘛就让他多睡会儿。哎,央珍,你吃过早饭后,拿上你阿妈洗好的几件衣服给我乖孙女送去,这个周末他们是不放假的,你和孩子也很久没见了,去看看吧。”央珠老人说道。
“嗯,好的,阿爸。”央珍回答道。
央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经过一番打扮后,拿着婆婆为女儿收拾好的衣物出门了。
3
很多时候,时间真能治愈好各种各样的伤疤,像益西罗布不小心烫伤的小手,在很多年后就自然而然地好了;还有央珠老人的那条藏獒,上次因为太过嚣张而被一头牦牛用锋利无比的角给刺伤了大腿,不过现在也好了;当然,还有次仁平措心中那个央珍留给他的伤疤,同样也在他日复一日的砍柴中给砍没了,在他年复一年的耕地中给耕没了。仔细想来,时间真好!
又到了农闲的节点。经过一家人一次简单的商量后决定,次仁平措还是老样子,跟表哥去学雕刻,做木工;央珍要求和村里的姑娘去云南打工,主要就是给别人修房子夯墙的时候背泥土,是个严格意义上的苦力活儿;两位老人就在家供两个孩子读书,照料那几头猪、牛、马儿,当然,还少不了那条谦逊了许多的藏獒。就这样,一家子各自忙碌奔波了起来,为了他们的柴米油盐,为了他们的理想生活,更为了次仁平措心中那挂念许久的五菱宏光汽车。
第二天,次仁平措便和表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但他除了从早到晚和木桩计较外,没什么趣事发生。刻刀被刻钝了他又马上磨好继续刻,又刻钝了又磨好继续刻,而且磨刀的技术也很好,甚至在他表哥之上。哦,不对,应该说他做什么活儿都特别厉害,是个全能的男人。但他也只知道拼命地赚钱,拼命地干活。哎,不说他了。还是聊聊央珍吧。
几天后,央珍和同伴们在扎西的带领下也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云南中甸县的一户人家。他们在主人家吃过一顿简单的饭菜后便商议明天就开工,因为这样,他们就能早点在这户完工,然后去下一家。这样,挣的钱也多了。这家人也成全他们,答应明天就开工。大家安顿好后,央珍和同来的几个姑娘就在这家的院坝洗起了头,然后成排地坐在一起梳头发,晒太阳。
不管在哪儿,只要是准备修房子的,那个地方看起来就特别招人讨厌。央珍从梳落在眼前的头发缝中看到这些讨厌的景象,这让她想起了刚嫁到次仁平措家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到处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桩和成堆的泥土,连院子都是向四处随便敞开的,别说是其他什么东西了,连几条野狗也挡不了。央珍觉得,这几十年还是不容易,那个时候的央珠老人和婆婆还正年轻,一家四口从早到晚忙活,现在把房子修好了,自己也在他们家孕育了两个孩子,想想还是挺幸福。
这时,央珍的思绪被一辆突如其来的汽车声给打断了,这辆车充分运用了院子没有门的好处,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就踩死了油门过来的,以致于在院子里踩刹车的时候还漂移了。大家都知道,在满地的灰尘里玩漂移可不是件什么好事,瞬间,小院坝就像是被龙卷风侵袭了一般,漫天的灰尘笼罩住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洗好头的央珍和几个姑娘。
“你这个混蛋小子,叫你开车的时候慢一点,你就是不听,你想气死我这个老太婆吗?”主人家的老阿妈从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露出头来呵斥。等漫天的灰尘消失后,车里的人才带着奸笑走了下来,看到一群姑娘纷纷散着头发站在自家的院子,还被自己弄得一身灰后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歉。央珍的小脾气可不会这么简单算了,冲到那人面前斥骂道:“你没长眼睛吗?或者说你们这个地方的人就这么没礼貌?我们全白洗了头发。”
这时,老阿妈匆忙跑来,在痛骂这个人的同时又道歉道:“姑娘,别生气啊,他是我儿子,这几天家里来的人特多,我就让他去县城买大米和菜去了,他可能担心你们来的时候没新鲜的菜吃就着急了一些。您千万别生气。”原来这人就是主人家的大儿子,名叫鲁茸江参,平常做些虫草和松茸的生意,近几年可挣了不少钱。
鲁茸江参听过他阿妈的介绍后也道歉道:“太不好意思了,几位姑娘。一早就听说你们要来,我就去县城买吃的去了。至于头发嘛,如果你们愿意,我家不远处有个温泉山庄,我可以请你们去洗澡。”央珍等几位姑娘见这人这般诚恳谦虚又会说话,就没再计较了。
4
在这个地方生活的人们,总爱在晚饭过后找点事情来消遣,特别是年轻人。坐在一旁的鲁茸江参突然面对家里几十个陌生又年轻漂亮的姑娘,那内心肯定是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纵然他时常和年轻的姑娘们斗智斗勇,但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见。鲁茸江参开始飘飘然,并感觉到,从此自己已经招妻纳妾。鲁茸江参傻傻地呆坐在那儿,嘴里好像都要流出点口水了。
“嗨,你前面不是说要带我们去泡温泉吗?那现在就带我们去呗!”一个姑娘从人堆里喊。鲁茸江参虽然被打断思绪后有些紧张和不自然,但还是强装着淡定的样子,说:“可以啊,哪些要去?走吧。但只坐得下五六個人啊!”姑娘们见鲁茸江参答应,便你争我抢地纷纷往外跑。当然,你争我抢的也就那几个最年轻的女孩啦。
“鲁茸江参,我的宝贝儿子,你开车慢点啊。”鲁茸江参的阿妈从这几个年轻人的背后嚷道。但鲁茸江参已经发动好车子带着几个姑娘出发了。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刚好是央珍,加上坐在后座的5个女孩和开车的鲁茸江参,去洗澡的共7个人了。鲁茸江参把车里的音响声开得很大,自己也跟着唱道:“心爱的姑娘,我们相拥在圣洁的雪山……”
“江参哥哥,你的歌唱得太好了,但我不知道这个歌是啥意思?”没唱多久,鲁茸江参的歌声就被坐在后座的一个姑娘给打断了。
“这歌啊,是一个小伙儿唱给他心爱的姑娘听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的啊,那央珍离你最近,你是不是唱给她听的啊?哈哈哈。”坐在后面的几个姑娘开始起哄起来,央珍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过身用手掐了一下刚才那个说话的姑娘。但她心里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这个感觉从脚底一直穿过身体,然后到了大脑,到了大脑后又从大脑穿过身体到了脚底。总之,谈不上难受,但蛮刺激的。
鲁茸江参没做什么特别的回应,只是不经意地偷看了几下坐在一旁的央珍。
泡完温泉后,鲁茸江参第一个走了出来,并结算了他们7人的费用,加上几包洗头液,一共42元。结好账后他回到了车里,并玩着手机。没过多久,央珍也走出了澡堂,进车后,央珍说道:“泡完温泉,真舒服。”
“那就好,唉,央珍,你会玩微信吗?”
“会啊,但我不会打字,只会发语音。”
“哦,可以啊,那咱两加个微信吧。”
“嗯,好。”央珍和江参互加了微信,其他几个姑娘也陆续走了出来。
有了彼此的微信,在往后的日子里就算是离的很近也不讲话,而是在微信里展开了热烈的交谈,即使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也要拿出手机回一回彼此的微信。天天这般,夜夜如此。交谈的内容中,鲁茸江参向她聊起了和前女友的事情,又聊起了家人催他结婚的事情;央珍同样也向他聊起了她的丈夫次仁平措,聊起了儿子益西罗布和女儿梅朵,同样也倾诉了一些烦恼。直到后来,俩人没什么话题了,也要坚持用微信里的“表情”做些微妙的交流。
5
时间过去快半个月了,鲁茸江参家的房屋主体架构起来了,夯墙师领着他的队伍,在石匠用石块垒好的墙基上夯好了一层的土墙;木匠师傅也带着徒弟们在围墙里架好了柱子和房梁。这样,一栋土木结合的藏式房雏形出来了。
“叮叮”,央珍又收到了鲁茸江参的微信,内容是:“我下午要去县城买点建材,你跟我去吗?买完了就回来。”央珍想了想,出来这么久,还没去过中甸县城,反正很快就回来,就跟着去呗。和众人吃过下午饭后,鲁茸江参叫央珍先走几步,让她在村口等他,他随后开车就来。
两人驾车很快就到了中甸县城,买好建材后,鲁茸江参问央珍需不需要买点东西。央珍回答:“不用买什么,但时间还早,你带我去逛一下吧。”两人来到了菜市场附近的一条商业街,全是卖衣服的。没逛多久,央珍就看上了一件外套,并反复试穿着,询问价格后,央珍便立即脱下外套挂上了架子。鲁茸江参见景便问:“喜欢吗?”
“不是很喜欢,走吧。”
“哈哈,你来我们家修房子,每天这么辛苦,为了表示感谢,我把这件衣服买了送给你吧。”
于是,鲁茸江参用一口流利的汉语和老板砍起价来,最后买下这件衣服送给了央珍。央珍在几番推辞后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件礼物。
“央珍,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你别收着换上吧。”
央珍高兴地换上了新外套,并觉得是时候回去了。但鲁茸江参说:“我有几个在县城做生意的好朋友约我一起吃饭,咱俩一起去吧,他们准备去吃非常有名的尼西土鸡呢,走吧。”
“我不好意思去。”
“去吧,没事儿,都是我的好朋友。”央珍被鲁茸江参拉上了车,两人很快就到了吃饭的地方。鲁茸江参的朋友见他带了个女孩,连忙让座叫服务员加碗筷,其中一个人说道:“唉,不错啊,我的鲁茸江参兄弟,你可是终于找到女朋友啦。”
“去,别乱说,她是到我家来修房子的,今天搭车和我到县城来买东西。”
“嘿,你别吹牛了,能坐上你车的姑娘,那绝对是你的人啦。再说了,到我们这个地方来修房子的女孩,最后有很多都嫁在了这儿,你可要努力啊。”
“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来,别说了,喝酒喝酒。央珍,你也喝点吧。”鲁茸江参说完,就给央珍倒上了一杯啤酒。央珍本来是准备拒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来,或者说,她有点羞涩,不想讲很多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时的鲁茸江参在众人的劝诱下,已经快喝醉了。央珍已经感觉到一种眩晕,是的,她也快醉了。但她的思路还是清晰的,她拉住鲁茸江参的手,说:“鲁茸江参,别喝了,咱今天还要回去,待会儿喝多了开车危险。”
“没事儿,就这点酒,醉不了我的。”鲁茸江参极其自信地回答。鲁茸江参话音刚落,就有人提出换地方,说是去酒吧玩儿。鲁茸江参立马答应道:“好啊,没问题,老子今年修房子太辛苦了,已经很久没去酒吧潇洒过了。走,央珍,哥带你开开眼界,看看我们中甸的酒吧有多好玩。”
央珍在好奇与一种难为情中还是跟着去了。
中甸的酒吧的确比老家的好啊,央珍坐在沙发上,心里一直默默地将这里和老家的酒吧比较着。华丽的灯光和震撼的音响效果已经把她送到了很远的地方,最后,她和鲁茸江参也真的相拥在了圣洁的雪山下,相拥在了酒吧。她越是投入,丈夫次仁平措就离她越远;她越是感到刺激,儿子益西多吉就离她越远;她越是觉得满足,连克麦村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这一晚,她和鲁茸江参被那几个朋友送到了附近的一家旅馆,他俩也就在这儿过夜了。
6
很多时候,生活是不会允许你自私地在自己的故事里如痴如醉,时间到了,一切都要回到原点。同样,央珍和同伴们也该回家了。
在播种的季节,克麦村会有很多外出务工的人陆续归来,各自伴着归乡时的那份激动,揣着那点儿不算太多的收获,拎着几份小礼物。但带再多的东西,有一样是归乡人绝对不会带回来的,那就是在外发生的一些小故事。他们往往会把這些小故事深埋在异乡的土里,甚至还不让它开花结出果子;或者是把这些小故事从汽车窗户中丢出去,让它永远也追不上自己。
但央珍却是一个例外,自从她回到家后,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因为鲁茸江参的歌声一直缠绕着她;因为鲁茸江参的笑容一直就没被她丢弃过;确切地说,央珍已经无法忘记关于鲁茸江参的一切了。
她和次仁平措睡在一起,就感觉像是睡进了滚烫的热水里,次仁平措怎么和她亲热,也无法再激起她心中的那份涟漪。她的鼻子把次仁平措身上的臭味无限放大,她的耳朵把次仁平措的鼾声无限拉长,央珍开始整夜地睡不着觉。时不时,不速之客鲁茸江参的电话和微信更让她无法得到安宁。
央珍的性格变得暴躁起来,就连她最心爱的女儿也经常被她动手打哭。这一天,女儿哭闹着要玩她的手机,却被她随手一巴掌给打哭了。看在眼里的婆婆实在忍不住,丢下手中的水瓢冲来推开了央珍,并骂道:“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我的孙女,你都竟敢动手打她。你是疯了吗?”
“為什么不敢打,我的女儿我有权利教育她,用不着你管。”
“你教育她?算了吧!我想你还是先教育教育你自己吧。我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你整天和一个陌生男人悄悄打电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呸!”婆婆的口水恰好吐在了央珍的额头上。
“你个死老太婆,居然把口水吐在了我头上。对,我就是不喜欢你儿子。怎样?他整天像个傻瓜一样,只知道做活儿挣钱。”一听这话,婆婆实在是忍不住了,冲过去一巴掌打在了央珍的脸上。
央珍大哭起来,说道:“好,你们全家欺负我。现在还动手打我,我马上走!我要离婚!明天我就带我爸爸和哥哥来谈判,这日子不过了。”
“呸,谁稀罕你这个没良心,不守妇道的恶女人,赶快收拾好你的东西,滚!”
梅朵被奶奶和阿妈的吵闹声吓得胆战心惊,她开始后悔自己玩阿妈的手机。见阿妈收拾东西准备走,梅朵就拉着央珍的手说:“阿妈,求求您,别走。我的好阿妈,求求您别走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玩您手机了,我真的再也不玩手机了,我一定听您话,求您别丢下弟弟和我。好不好?”
“你给我滚开。”央珍一把推开自己的女儿。
梅朵见阿妈坚持要走,就跑过去求奶奶:“奶奶,求求您别让阿妈走,您劝劝她嘛,我以后听你们的话。”
“我的乖孙儿,算了,让这个坏女人走吧,你还想让她留在这儿继续打弟弟你们俩吗?”奶奶丝毫没有留央珍的意思。
平常不怎么热闹的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梅朵的哭声、奶奶的嚷声、央珍的闹声、院坝里的狗吠声,全搅合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楼上几只不懂事的鸡也跟着瞎起哄,叽—叽—喳—喳,让人看了好不热闹。
克麦村和克麦村的太阳就是这样的,一个永远都回不了原点,另一个却可以找到原点。那回不了原点的肯定是克麦村了,因为克麦村的太阳一早又会从昨天的那个地方升了起来,到了下午,还是会从那个地方落下去。
新的一天又到来,央珠老人今天要召集几个兄弟和亲戚朋友,共同商议待会儿怎样和即将不是亲家的亲家谈判。央珠老人对众人说:“如果,他们家想要孩子,那我可坚决不同意,孩子是我和老伴一手带大的,我是舍不得给。就算是和那个达瓦拼了老命,我也无所谓。”这时,次仁平措说:“亲爱的阿爸啦,事情可能没大家想的那么糟糕,如果她愿意给阿妈啦道个歉并承认错误,那我们就让她回来吧。”
“你给我闭嘴,你怎么傻到了这个境地?你把我这张老脸可算是丢尽了。如果,你想继续和她过,或者她还愿意和你过,那你和她走吧。我和你母亲是不想再看到她了。”面对父亲这般决绝的回话,次仁平措低头沉默不语,他明白父亲心意已决。
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商议了好久,最后,他们都做好了充分的谈判准备。恰好这时,央珍和她的父亲达瓦以及亲戚朋友等一行人也到了。
达瓦老人一坐下就说:“哎,我本想为膘肥体壮的马儿系上我宝物铃铛,怎奈马儿不领情,扔了铃儿不说,还踩上它一脚。央珠啊,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是觉得脸上无光啊。你看,还得给这些亲戚朋友添麻烦。”
“达瓦老兄说得是啊!但你的这个宝物铃铛可像是带着刺哟,伤了我的马儿不说,还波及无辜呐。”央珠老人回应道。也就是说,两家人的谈判正式开始了。
珍贵的时间啊,就这样被这些人浪费掉。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转眼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还好谈判也结束了。
随着谈判的落幕,屋里也传来了哭声,没错,又是央珍和她婆婆的哭声,还有益西罗布和梅朵、次仁平措的哭声。
这个时候,次仁平措一家人正在为梅朵收拾衣物准备送她走呢,因为爷爷最后妥协将梅朵给了她的外公。
既然自己分到了女儿,央珍怎么还在哭呢?可能是舍不得益西罗布吧,因为她即将带着女儿离开儿子,离开这个家庭。央珍蹲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两个孩子痛哭流涕,而次仁平措的哭声也来自于这儿,因为他也紧紧地抱着两个孩子大放悲声,但他的手稍微长了一些,抱得时候把央珍也抱在了一起。
婆婆虽然也哭,但不跟他们抱在一起。
央珠老人见老婆哭得这般伤心,不是去安慰,而是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假惺惺的人,都给我闭嘴,要不然全给我滚蛋。从头到尾,都是你们把这事逼上绝境的,现事已至此,都来充当大慈大悲的佛陀,我反倒成了坏蛋了。滚!都给我滚!”
至于后来次仁平措和他阿妈滚没有滚,我不知道,但央珍却带着她的女儿滚出了这个家庭。从此,这段因缘就被画上了一个句号。益西罗布和她的姐姐梅朵也被你一个,我一个地分得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保留一点能够缠连的东西。央珍可能是想把这个婚离得更干净,据说还分走了不少财产作为她在次仁平措家这几年的补偿。
几年过去了,村里的嘎让多吉还是老样子,遇上益西罗布总是爱问:“你阿妈去哪儿了?”而益西罗布依然得意地告诉嘎让多吉:“我和爷爷把阿妈赶走了!”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还要加上一句:“姐姐也不听话,就跟阿妈一起被赶走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也许是嘎让多吉完全猜透了益西罗布要怎么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所以,他便心生倦意,也不再问这个问题了。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