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麾下的抗日“猛虎”

任常伦 王贞勤

软磨硬泡成为正规军

在今天山东烟台龙口市的东南部山区王屋水库的西侧，有一个普通的小山村，原来名叫孙胡庄村，但一位英雄的出现，让这个小村名垂青史。他，就是名闻遐迩的任常伦。

“哎哟，我怕是要……”1921年早春的一天，山东黄县（今龙口市）孙胡庄的村头，几个衣衫褴褛的庄户人正在搬家，忽然，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捂着大肚子叫喊了一声。一家人连忙把她扶进屋内，不大会儿，里面就传出一个婴儿的嘹亮啼哭声。

“家里穷，老是借房住。有了儿郎，家就牢固了，再也不用搬家了，孙子就叫搬牢吧。”屋外，爷爷听说儿媳产下男婴，喜得合不拢嘴，就给孙子早早起了乳名。

童年的搬牢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他们家只有几亩贫瘠的丘陵地，养活不了一家人，再加上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父母亲常常为生计一筹莫展。父亲无奈，只好长期在外面给地主扛活。搬牢4岁那年，家里才搭上两间草房。他6岁那年，父亲抗拒国民党抽壮丁，惨遭毒打，不久就含愤而死;妈妈气火攻心，不久也离开了人世，搬牢成了孤儿。

后来，叔父收养了搬牢，并送他上学读书，还为他取了个学名：任常伦。苦难的身世，使任常伦变成一个早熟的孩子。14岁时，他不忍心让叔父一家节衣缩食供他上学了，毅然辍学打短工，帮助叔父挑起生活的重担。

孙胡庄曾是义和团活动过的地方，任常伦听过许多义和团“御外侮”“杀赃官”的传奇故事。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经历过一段被剥削、受压迫的非人生活之后，他更加深了对邪恶势力的憎恨和对苦难同胞的同情，养成了机智勇敢、疾恶如仇的品格。渐渐地，村里人都说他“虎”。黄县话的“虎”就是威猛、性格暴烈的意思。

当时，黄县有这样一种习俗，有钱的人家雇工，一般不雇光脊梁的。辍学的第二年，婶母为任常伦做了一件粗布小褂，以防他在打短工时没活干。但当任常伦看到一些工友因为没钱做衣服不得不光脊梁，因而揽不到活时，就经常把小褂借给他们，宁愿自己揽不到活干。

1938年，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进了烟台，到处烧杀抢掠。腐败透顶的国民党军政官员，“闻风四十里，枪响一百一”，拼命逃窜，还有的认贼作父，当了汉奸。这更激起了任常伦的无比愤恨。孙胡庄成立抗日民主政权后，刚满17岁的任常伦就报名参加了自卫团。

别看任常伦年龄小，个子矮，可他机智勇敢，紧要关头能想出办法来。贴标语、割电线、埋地雷、打伏击、破坏公路桥梁、骚扰日军据点，他样样都干得很出色。

1939年春的一天，任常伦和王宝玉、王健吾3人奉命到附近的石良集去捉“舌头”，结果抓到了一名配短枪的伪军官。任常伦对王宝玉、王健吾说：“你们快架他过河，我在这里对付敌人！”这时，集上的日军端着三八步枪，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地追来。任常伦趁敌人还没靠近，迎头扔过去一颗手榴弹，接着高喊：“八路军来了，快跑啊！”日军被弄得晕头转向，担心吃亏，不敢再追了。任常伦3人的这次行动，受到上级的表扬。

当时的黄县农村有早婚的习俗。1940年初夏，19岁的任常伦结婚了，妻子叫慕桂莲，时年16岁，也是个贫穷人家的孩子。新婚之夜，任常伦对妻子说：“村自卫团同鬼子干仗的机会毕竟少了点，我要去当正规军，那样才能天天打鬼子！”

1940年8月，黄县抗日大队在各村自卫团选拔一部分“好苗子”，村自卫团念任常伦新婚燕尔，就故意瞒着他。任常伦从其他人那里得知消息后，就去村自卫团部软磨硬泡，终于把“指标”磨到了手，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成为一名光荣的县抗日大队战士。

同年10月，黄县抗日大队被改编为八路军山东纵队五旅十四团二营五连，任常伦从“土八路”跃升为八路军正规军中的一员，乐得合不拢嘴。

改编誓师大会结束后，任常伦遇上了五连连长，连长注意到了兴高采烈的任常伦，故意问他：“扛枪打鬼子，会流血牺牲的，你不怕吗？”任常伦坚定地回答道：“不怕，怕死就不来参军，参军就不怕死，只要能扛枪打鬼子，我什么都不怕。”连长笑了：“哟，还挺有个性的！好，八路军就需要这样勇敢的战士。不过，你暂时还不能扛枪打鬼子，因为我们目前枪支还非常短缺，你先往战地上运送弹药吧。”任常伦给连长扮了一个鬼脸：“是！反正进了大部队，今后俺不愁没鬼子打！”

打仗賽猛虎

1940年12月，十四团攻打山东掖县（今莱州市）郭家店日军据点，战斗打得异常残酷。任常伦扛着弹药来到阵地时，看到战友们已开始与敌人展开白刃战，便扔下弹药箱向敌人扑去。此时一个日军士兵正同一名八路军战士搏斗，任常伦上去抱住日军士兵就往地上摔去，乘机夺下了敌人的三八大盖枪，回手一刺便结束了日军士兵的性命。接着，他又冲向旁边的日军士兵，拼了几个回合后，觉得用刺刀不顺手，就倒过来用枪托猛砸敌人的脑袋，表现得非常勇敢。战斗结束时，营长对任常伦说：“小伙子，刚入伍吧？仗打得不错，非常勇猛，这支大盖枪就归你啦。”他拿到这支枪如获至宝，之后每天勤学苦练，练就了高超的射击和拼刺技术。

在党组织的培养和战友们的帮助下，任常伦茁壮成长，每次战斗都冲锋在前，不怕牺牲。1941年3月，为了打击国民党顽固派的嚣张气焰，胶东部队奉命组织了反击投降派赵保原的战斗。赵保原是胶东最大的顽固派和亲日派头子，以发城为老巢，屯集重兵，不断屠杀我抗日干部群众。在八路军的强大攻势之下，赵保原自夸“固若金汤”的发城外围工事逐个被攻破，到7月下旬，只剩下发城城北3个大碉堡了。

7月26日，部队下达了攻打敌人残存的3个碉堡的命令，任常伦所在的五连一排负责攻打中间最大的一个。战斗一打响，任常伦便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率领鹿砦组挥舞铡刀砍开鹿砦，为部队冲锋扫清了障碍。继而，他点燃了碉堡下的柴草，火攻敌人。战斗到午夜，一排只剩下9个人了，而且全都挂了彩，任常伦的肩部和腿部也负了伤。碉堡里的残敌仍拒不投降，龟缩在上层继续顽抗。任常伦和战友们架起梯子开始强攻，他不顾伤痛，第一个登上梯子，紧咬牙关，以惊人的毅力一级一级地向上攀登。眼看快要接近碉堡的枪眼了，突然，碉堡里飞出一块砖头，砸在他头上，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贴到了梯子上。稍后清醒过来的任常伦喘了口气，抽出手榴弹吃力地塞进枪眼，然后机智地跳下梯子。“轰隆”一声巨响，手榴弹在碉堡里开了花，战友们乘机冲进碉堡，全歼守敌。赵保原慑于我军的强大威力，偷偷逃跑了。这次战斗后，任常伦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战火的洗礼，让他这个怀有朴素爱国和阶级感情的青年农民，终于成长为一名无产阶级的先锋战士。

在短短4年的战斗生活中，任常伦参加了大小战斗120多次，挂过9次彩，全身留下11处伤疤，直到牺牲时，左膀子里还有一块弹片没有取出来。任常伦常说：“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该流血的时候就毫不顾惜地去流血！”每次战斗受伤，他都不皱眉，不畏惧，沉着冷静，坚持战斗。在福山县猴子沟伏击战中，他最先爬上日军的汽车和日军拼刺刀，身上两处挂彩仍继续拼杀;在另一次袭击敌人的战斗中，他勇猛地冲进了围墙，前进时左胳膊挂了彩，他依然不为所动，一边扔手榴弹一边往前冲，直到负伤的胳膊不能动弹了，他才接受班长的命令退出战斗;在莱西河源战斗中，他负伤后继续与全班战友并肩作战，打退了数十名日军士兵的进攻。

任常伦不仅作战勇敢，而且关心战友。连队编班，战友们都愿和他编在一个班里，战时划分战斗小组，战友们更愿同他一起战斗。1941年冬的一天晚上，部队攻打栖霞县牙山北面的日伪军小栾家据点，由于敌情发生了变化，营部决定迅速撤出战斗。撤离战场后，一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三班长史德明。原来，史德明在掩护战友撤退时，大腿受了重伤。“我去把他背下来！”任常伦向连长报告一声后，把步枪和子弹袋往班长怀里一塞，猫着腰就朝史德明负伤的地方冲了过去。炮楼上的敌人发现他们后开了枪，任常伦就趴在史德明的身上保护他，而自己的头上却挂了彩。史德明数次让他快走，任常伦都说：“我的任务就是来救你，完不成任务死也不回去！”最后，他扒开鹿砦把史德明救了出来……

被任常伦舍生忘死救出的战友，何止史德明一个。攻打昌邑外围据点那次，部队撤出战斗时，他和纪乐亭、徐绍同为掩护部队留在了最后。这时，敌人的大队援兵追来了。他独自一人跑上路西的丘陵地带，东打一枪，西放一枪，把追击的敌人全都引向自己，掩护纪乐亭、徐绍同安全脱了险;在另一次战斗中，他挂彩后，忍着伤痛，三枪三中，打死打伤3个敌人，从敌群里救出战友孙福理……

1942年6月，任常伦被提拔为班长。自此，他不仅作战勇猛，而且更加机警果敢。同年11月中旬，日伪军2万人对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一天晚上，连长看到一堆堆的野火连成一线，挡住了突围的出路，就让任常伦带领两个战士前去侦察。任常伦他们摸到左前方的火堆跟前，发现在不远的地里潜伏着敌军。他们又悄悄地向右面的火堆爬去，见有两个伪军在烤火，就摸了上去，用手榴弹砸开一个伪军的脑袋，将另一个活捉了过来。连长根据他们侦察来的情况以及俘虏的交代，指挥全连从前右侧火堆边安全突出了重围。

1943年10月，任常伦所在的十四团二营在諸城县与汉奸司令李永平打了3仗，连战连捷。任常伦班仗仗都表现得英勇顽强，特别是在第二仗近枝战斗中尤为突出。近枝是李永平的重要据点，设防十分坚固。战斗打响后，任常伦率领全班战士冲到了碉堡的壕沟外边，被敌人的机枪压得抬不起头来。面对凶残的敌人，任常伦火冒三丈，猛一跃身，向碉堡扔出一颗手榴弹后，点燃一个炸药包就扑向碉堡。碉堡里的敌人被这视死如归的气概吓傻了眼，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任常伦已经把炸药包塞进枪眼，一声巨响，碉堡炸开了一个大窟窿。剩下的敌人吓破了胆，乖乖地从碉堡里走出来投降了。

许世友痛悼任常伦

1942年7月1日，为了统一领导胶东地区的八路军主力部队、地方部队和民兵，中央军委决定成立胶东军区，许世友任司令员，属山东军区建制，山东纵队第五旅划归胶东军区统辖，任常伦所属的十四团自此成为胶东军区的主力团之一。随着任常伦一次次的勇猛作战，十四团首长不止一次在许世友面前提起他，许世友这位勇冠三军的著名虎将，对麾下的这名“猛虎”渐渐有了浓厚的兴趣。

1944年7月，任常伦被全团评选为战斗英雄，8月，出席了山东军区战斗英雄代表大会，被选为主席团成员，并荣获了山东军区“一等战斗英雄”光荣称号。

战斗英雄代表大会刚刚结束，任常伦听说日军又和顽军赵保原相勾结，开始“扫荡”牙山抗日根据地。他怀着满腔怒火，日夜兼程赶回胶东军区。那时，任常伦的肩膀里还留有弹片，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首长考虑到任常伦的身体状况，打算不让他参加这次反“扫荡”，安排他休息一段时间，等战斗结束后再向部队报告山东军区战斗英雄代表大会的盛况。但任常伦不同意，他用恳求的口气说：“我要打仗。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鬼子横行霸道，不叫我打仗我受不了！”最后，领导不得不批准了他的请求，并将他提升为三排副排长。

1944年11月17日，日军大岛部队700多人，沿烟青公路南下莱阳。十四团决定在海阳长沙堡的西北面布下口袋阵，伏击这股日伪军。战斗中，日军向十四团指挥所附近的五连阵地扑过来，五连迅速截住敌人，与日军展开激战。激战中，五连三排排长负伤，情况十分紧急。这时，任常伦站了出来，他把九班编成两个组，向日军两翼迂回发起攻击。在连续打退日军4次冲锋后，全排弹药用尽，望着蜂拥而来的日军，任常伦端起刺刀带头冲向日军，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

任常伦的拼刺技术早已闻名胶东军区。他将两个日军士兵送上了西天后，又有4个日军士兵从左、右、前、后四面来围攻他。迎面的日军士兵大叫着窜到任常伦的面前，来势凶猛，朝着他的右肋就是一刺刀。任常伦用力向右反刺一枪，喀嚓一声，把日军士兵刺来的枪磕了回去，紧接着一个前进直刺，刺刀穿透了日军士兵的前后胸，日军士兵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任常伦刚拔下刺刀，左右两边的日军士兵已靠拢过来。左边的日军士兵刺刀直奔他的左胸而来，他往后一闪，日军士兵扑了空，一头栽倒在地，任常伦飞起一脚，将其踹下山坡。

右边的日军士兵见正面对付不了任常伦，趁机窜到任常伦的背后，用刺刀向他的后背刺来。任常伦听到身后的声响，猛地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枪尖拨开日军士兵的刺刀，用枪托狠狠地砸向日军士兵的头部，紧跟着一刺刀，结果了日军士兵的性命。乘他拔刺刀的当儿，躲藏在他身后的一名日军士兵，将罪恶的刺刀扎进他的身体……

任常伦的牺牲激起了战友们的满腔怒火，指战员们发起更加猛烈的反攻，从不同方向夹击日伪军，敌人最终仓皇逃窜。此战共消灭日军258人，俘虏12人，缴获武器、物资一大批。这是日军侵占胶东以来遭遇的最惨重的一次损失，我军乘胜追击，彻底粉碎了敌人的这次“扫荡”。

任常伦牺牲的当晚，许世友就获悉了这一消息，悲痛万分，决定次日在司令部所在的埠西头村，召开军区扩大会议暨任常伦烈士追悼大会。第二天，许世友亲自主持追悼大会，胶东军区、行署的主要领导都前来参加，任常伦的母亲和妻子慕桂莲也被请到场。许世友心情沉痛地致悼词，要求军区干部战士学习任常伦英勇无畏的精神，继续战斗，为死难烈士、同胞报仇，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会场上群情激愤。追悼会结束时，十四团全体指战员向烈士行持枪礼，许世友还将自己的一件新棉袄亲手覆盖在任常伦的遗体上……埠西头村村长刘美英后来回忆说：“许司令（为任常伦）开追悼会那天，一整天汤米未进。”

随后，许世友主持召开胶东军区扩大会议，决定将英雄所在的五连命名为“任常伦连”，将11月17日定为“建连纪念日”。任常伦用鲜血铸就的“轻伤仍杀敌、重伤不叫苦、舍命杀顽敌、坚持干到底”的“任常伦精神”，自此成为这个连队的连魂。在1948年10月举世闻名的塔山阻击战中，这支部队用生命捍卫了“任常伦连”的荣誉，荣立了集体一等功。1949年3月25日，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在西苑机场检阅了“任常伦连”等部队官兵。2015年9月3日，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举世瞩目的大阅兵中，“任常伦连”战旗随我军威武之师一起接受了习近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检阅。我军虽然在新中国成立后历经数次大裁军，但“任常伦连”所在的某旅均得以保留，目前已经转隶新组建的南部战区第七十五集团军。

1945年2月，黄县抗日政府决定，将英雄的家乡孙胡庄更名为常伦庄。同年春，任常伦遗体被迁往位于栖霞英灵山的胶东抗日烈士陵园。胶东老百姓还自愿捐出家里的铜锁、门把手等各种铜器，为他铸造了一座高2米、重5000斤的铜像，至今仍屹立在英灵山上。

2009年9月，任常伦被中宣部、解放军总政治部等11个部委评选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2014年9月，任常伦又入选国家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英雄生前从日军士兵手里夺下的、用它创立卓越战功的那支三八大盖枪，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一直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陈列。（题图为矗立在山东栖霞市英灵山上的任常伦铜像）

（责任编辑：胡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