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张孝华和他的渡江第一船

2019-06-22欧玉文

党史纵览 2019年4期
关键词:渡江战役船工渡江

欧玉文

革博来了个“大个头”

1959年国庆10周年前夕,中央革命博物館(中国革命博物馆的前身,后与中国历史博物馆合并为中国国家博物馆)迎来了一件特殊的文物——渡江战役中的“渡江第一船”。说它特殊,是因为这条船运来时,已被拦腰锯成两截,押运人员说,由于船体过长,当时的运输工具难以承载,只得暂时委屈了它。

中央革命博物馆新馆是向国庆10周年献礼的首都十大建筑之一。该馆于1958年8月动工,历时一年,至1959年7月竣工,国庆节前开始内部预展。这条“渡江第一船”是该馆首批征集、首批列展的重要文物之一。此外,经过黏合恢复后,这条船成了革博陈列的体积最大的一件革命文物。

船是南京军区派人送去的。为了寻找这条船,南京军区军史部门专门成立了一个征集小组,其首要任务就是调查、确认哪条船才是“渡江第一船”。这件事说起来比较麻烦,因为渡江战役后,冒出多个“第一船”,都是参战部队各个军(有的甚至是师、团)命名的,而渡江战役总前委并没有认定哪条船是整个战役的“渡江第一船”。客观地说,这些船都是在渡江战役中的佼佼者,都是各个江段最先冲击至长江南岸的先锋船,说他们都是英雄毫不为过。但是,送到革博去陈列、展览只能是一条船,这条船必须在整个战役中具有代表性,抵达南岸的时间必须领先,同时又不能有违令、违纪的瑕疵。

寻找的方向还是明确的。根据渡江战役“中心突破,两翼包抄”的战略部署,最先在南岸登陆的,只能从解放大军中集团第七、第九兵团聚集的江北无为段发出的船中查找。征集小组经过全面调查和多方考证,并依据部队保存的渡江战役船工名册,最终聚焦到一位53岁的老船工身上——他就是安徽省巢县(今巢湖市)钓鱼乡东张村的村民张孝华。

所幸的是,征集小组找到张孝华时,那条参战船以及战后部队发给他的“一等功臣”功劳证和印着“渡江第一船”的奖旗都还在,除此以外,还有一只装机枪子弹的铁箱子。

此时的张孝华已年过花甲,当他依依不舍地交出了那条渡船和功劳证、奖旗后,抱着那个铁箱子嗫嚅道:“把这东西留给我做个纪念吧。”当时的张孝华已丧妻失子,女儿们也都出嫁,这条船以及船上的物件,已成了他孤独中排解伤感的寄托。

不知内情的征集人员忽略了老人的这份情感,而且职责也促使他们不肯放弃这个见证历史的物件,便笑着回道:“您老留下它只是个人纪念,还是拿到北京做国家的纪念吧,让全国人民都能看到它,多好!”

张孝华嘴角动了动,却没说话,这个一贯听党话的老英雄还能再说什么呢。

支援解放军渡江作战

东张村是裕溪河大堤外的一个临河村庄,张家是村中一户穷苦的船民之家。

裕溪河上接巢湖,下连长江,是皖中地区通江达海的一条黄金水道。

张孝华从12岁起,就跟随父亲上船,开始了水上生活。24岁那年,迫于生计,他跑到宣城,在一个名叫李长云的船户家打长工。李家有一条40吨位的木帆船,这在当时的民间算是大船了。张孝华在这条船上干了20多年,常年漂泊在长江水域,上起九江下至上海,江中何处有暗礁,何处有激流,他都了如指掌,不论白天黑夜,都能航行自如。

后来,他用这20多年长工苦力挣来的钱,买了一条渡人的小船,在家乡的裕溪河为当地人进城来回摆渡,聊以为生。但这行生意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并不安稳,时常会遭到国民党散兵游勇和驻军的敲诈,往往一天的收入被尽数掳去,稍有不从,还要被扣上偷运共党游击队的罪名,遭到打骂或关押。

在苦难中挣扎的张孝华,同时也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军队,经常被划着几张大盆来的银屏山区共产党游击队打得狼狈不堪。一个信念在张孝华的心目中日渐清晰起来:“共产党军队必胜,国民党军队必败;共产党为穷人讲话,说到做到,这个天早晚是要翻过来的。”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1949年1月,巢县全境解放,穷苦人都分了田地,直起了腰板。

与此同时,刚刚建立的人民政府又有了新的任务——成立支前指挥部,支援解放军渡江作战。筹集粮草,组织民工修桥修路,调集船只和水手,组建各种运输队、担架队,成了新政权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

巢县是支前的重点县,一方面,它是解放军中路集团向沿江集聚的屯兵之所;另一方面,它又是指战员水上练兵的训练基地,其境内的巢湖和裕溪河就是最理想的渡江演兵场。正因为如此,巢县的支前任务就显得更加繁重,在此集聚的大军最终要分赴各个不同的江段,因此,别的县只要修一条过境公路即可,而巢县却要同时修建合肥至巢县(来路)、巢县至含山、巢县至铜城闸(位于含山县)、巢县至无为这4条公路(县境内部分),其中到无为的那条路经过芙蓉岭,需开山凿石,工程难度相当大。

战时的一切都是高节奏、高效率的,不到一个月时间,在修通这4条公路的同时,巢县全县共征集750万公斤大米、800余条民船(整个渡江战役征用的民船总数是9500余条,巢县占比较高),组织了担架3000付(2人1付)、挑工(随军过江)7000多人(1人1付扁担绳),为支前工作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水乡的船上水手,更是支前力量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东张村所在的钓鱼乡,靠近银屏山区,抗战时期是皖江根据地的中心区。初尝翻身做主人滋味的老区人民,听说解放军就是原来的八路军新四军时,对支前工作报以极大的热情。张孝华更是支前船工中最积极的一位带头人。农历正月初六(公历1949年2月3日),张孝华打破“船民不过元宵节不出航”的旧习俗,率先驾着自家新制的连帆都未来得及装好的7吨位木船,按照船舶管理处(地方政府的支前机构)发出的通告,从裕溪河向洲河口集中。他边驾桨边沿河高喊:“乡亲们,赶快出动呀!有人出人,有船出船,支援大军过长江,解放全中国啊!”在他的带动下,钓鱼乡有40多条船集中到了洲河口。

由于张孝华表现积极,船舶管理处指定他为这支船队的组长,张孝华平生第一次成为船民自己的领导者。

九兵团进入巢县地区

在元宵节的前三天(2月12日),张孝华的船队开始向长江进发。由于敌人的封锁,船队不能走原来由裕溪口进江的航线,而必须要绕道巢县通往无为的小洲河入江。为避免遭受国民党飞机的袭扰,船队采取白天隐蔽、夜晚航行的方式开进,因此进展缓慢。

在此期间,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挟淮海战役胜利之威,蓄势挥师南下,投入即将打响的渡江战役。2月25日,三野第九兵团在皖北宿县(今宿州市)发出向巢县集结的命令;3月6日,兵团指挥所到达巢县,兵团所属的4个军,也都在本月中上旬陆续赶来,完成了在巢县地区的集结;随后,部队开始了水上练兵运动。

3月下旬的一天,总前委委员、三野司令员陈毅从瑶岗来到巢县,专程察看九兵团备战情况。此时,部队已开始向长江边发兵,大批车辆辎重聚集在巢城天河的浮桥口,等待过河。天河是连接巢湖和裕溪河的一段城内河,河上原有一座浮桥(几条船排在河面,之间用木板连接而成),通达南北,此桥是巢县去无为方向的必经之处。九兵团有两个军要从此处过河去无为,步兵倒也无妨,只是骡马炮车等辎重在浮桥上就得小心再小心,速度自然是快不了。

在兵团司令员宋时轮、政委郭化若等人的陪同下,陈毅来到浮桥口,看了一会儿部队过桥的场景,便同周围看热闹的群众交谈起来,向他们询问了天河的水情及浮桥的承载等功能性情况。随后,他就近在浮桥口一侧的西河街头富春楼茶馆的楼上,召开九兵团负责人会议,全面了解并指导兵团的备战事宜。

会后,有关方面调来几条大船,对浮桥进行加宽加固,并拆除了浮桥口的南城门,大军过河终于顺畅起来。

与此同时,张孝华船队的航行之旅也加快了速度。本来,他船上的新帆当时还丢在家里没做好,所以更显得比别人慢一拍。由于他是船队领导,他的船快不了,整个船队就快不了。心急如火的张孝华趁一个白天隐蔽的时间,上岸走了15公里路跑回家,把篷布扛到船上,同时,把他唯一的儿子张友香也从家里带了出来。父子俩边行船边做帆篷,不到两天就做好了,船开始扬帆疾进。

作为组长,张孝华不但在船队中样样带头,事事领先,船队以外的事也非常热心。当解放大军像潮水一样涌向江边时,各路人马往往因为河道之隔,需要绕道行军。张孝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让部队缩短行军时间,他领导的船队在河道上摆成浮桥,并毫不吝惜自己的新船,将它摆在最前列,让部队一路渡河而去。

通过浮桥时,解放军指战员热情地和船工们打招呼,纷纷向他们表示感谢。张孝华乐地呵呵张罗着,心下暗叹:这真是仁义之师啊!当兵的感谢老百姓,没听说过,这样的军队一定能打胜仗。

老船工激情表决心

张孝华的船队终于到了无为县城,巢县和临江各县的大部分船只都要在这里集中,进行统一登记,统一编号,并对船的性能和载重吨位,以及船工的驾船技术进行摸底排队,以便排兵布阵。此外,部队和支前指挥部决定要在这里召开动员大会。

动员大会前,部队向踊跃参战的船工们表示隆重欢迎,还特地组织文工团为大家演出了《白毛女》《王铁钯》等话剧。剧中恶霸地主对农民的迫害,使台下的观众感同身受,想想自己当年受到的欺压,不禁群情激愤。同时大家也弄明白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天真应该彻底翻一翻了。

演出结束后,部队首长做动员,说解放军打过长江去,就是要解放江南,解放全中国,你们送解放军过江既是支援江南的穷苦兄弟,也是对你们自己有益的事,因为江南解放了,你们的船就能畅通无阻,就能财通四海货达三江。首长最后要求大家打破各种思想顾虑,在这次伟大光荣的渡江中立下功劳,争取做英雄模范功臣。

首长的动员说得很实在,很对张孝华的心思,激荡之下,他感到了自己快坐不住了,有一种想大吼一声的冲动,所以,当接下来轮到大家自由上台发言时,他第一个跑到台上。张孝华本来是个健谈的人,此时也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当他在台上站定,面对台下大家期待的眼神时,却突然卡了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脸憋得通红。好一会儿,才见他一甩手,转身来到台上一侧的部队首长面前,放起一通连珠炮:“我的船要多装解放军,左一趟右一趟,一趟一趟又一趟,不怕炮火,只进不退!不怕炮火……”台下哄然大笑,首长也笑了,并高举双手,带头鼓起掌来,台下的掌声在笑声中骤起,会场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会后,船队进行联合编组。吨位在2吨以下的船,不承担运兵渡江的任务,只负责训练中的事务性运输。其余船编成几个大的单位,每个大单位约200余条船,负责一个师的过江任务。这些船按吨位从小到大的顺序编号,100号以内的船编为第一梯队,100至150号为第二梯队,150号以上的船专运后续部队和后勤物资。也就是说,打头阵的都是些吨位小的轻型船只,操纵灵活速度快,便于机动作战。张孝华的7吨船被编在第一梯队,这个梯队分为两个中队,他被任命为其中一个中队的中队长。

一切安排就绪,张孝华领着他的中队开始向长江逼近。要到达指定的停泊地点泥汊,需要越过三道江坝,为此,张孝华采用旱地行舟的方法,用绞索把每一条船從江坝上拖越过去。他的船一直跑在最前面,成为船队前进的尖兵。

水上练兵的主教练

泥汊的对岸就是国民党军队的江防重点——荻港。这里江面窄,江岸地势险要,敌人在此设置了重重火力。壕沟、铁丝网层层叠叠,明堡、暗堡密布,尤其是港口一侧的板子矶上,3座大碉堡鼎立其间,扼住进入荻港的咽喉。要在如此情况下强渡长江,必须要有娴熟的水上本领,因此,聚集在泥汊的解放军渡江部队,水上练兵的任务尤其繁重和艰巨。

受命在泥汊段渡江的是第三野战军第九兵团第二十七军第八十师。二十七军所处的30多公里的江段,是一段向江北弯进来的大江湾,这弯进来的部分就是长江中段最大的江心洲——黑沙洲,洲上有国民党军一个团的兵力驻守。长于计谋的二十七军军长聂凤智,为了达到速战速决的渡江效果,决定弃黑沙洲之敌于不顾,将第一梯队的七十九、八十2个师分别部署在黑沙洲的东西两侧,从第二梯队的八十一师抽出一个团,于战斗打响时佯攻黑沙洲,吸引该敌火力,以保证两个主攻师的侧翼安全。这个作战计划报到九兵团后,被兵团司令员宋时轮第一时间批准。

八十师的战前训练别具一格。军民互教互学,船民们耐心地教战士们上下船、摇橹、张帆和划桨掌舵;部队指战员们则热情地帮助船民学文化,教他们认字,学写自己的名字,张孝华的识字写字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学文化中贯穿着讲革命道理,讲渡江胜利的美好前景,号召大家争当“渡江第一船”。

短短的十几天时间,张孝华在他的船上教了一批又一批的战士,被他教过的战士都夸他是个老船工、好水手。部队把他在练兵中的模范事迹制成幻灯片,进行放映宣传。不仅如此,由于他熟悉水情,水性又好,更重要的是他英勇积极,所以,下至连队上至师团的首长,都轮番地访问他,细问顺水、逆水、顺风、逆风等不同情况下的航行速度,他都能一一准确回答,俨然成了部队水上练兵的主教练。

临战的前两天,时任八十师师长的张铚秀带着张孝华来到江堤上,手指对岸的板子矶,然后把望远镜递给他,让他仔细观察。看了一会儿,张铚秀认真地问他:“有没有把握将船直线开往对岸3个大碉堡中间的主碉堡?”这个问题,其实连团首长已经多次问过张孝华,他都作了肯定的回答。但这一次是师长亲自来,而且问的语气也很严肃,张孝华意识到这个问题事关重大,非同小可。所以,他的回答也加重了语气:“一定能!”“好!”张铚秀伸手在张孝华的肩上重重一拍,紧绷着的表情倏然放松,随之哈哈大笑起来。受其感染,张孝华也咧嘴一乐,不过,此时的他并不清楚,他的船在师长的笑声中已经被内定为本江段打先锋的“渡江第一船”了。

同饮一杯壮行酒

1949年4月20日,这是一个创造历史的日子。这一天,泥汊一带的江边,密密麻麻的大小战船潜伏在船壕和湿地的柳树丛中,无数各种口径的火炮,炮口都已对准荻港的敌军阵地。八十师集中了81条10吨位以下的轻快船只,组成一个冲锋突击队,每9条船为一个小队,3条船为一个小组,9个小队、27个冲锋突击组将以连珠式直取敌主碉堡方向,以图一举突破敌之荻港防线。张孝华的船被编列为冲锋突击队第一小队第一小组第一号船,这个组另外两条船是他的同乡张孝寿、沈先法的船,张孝华担任了这个小组的突击组长。

4月20日下午三四点钟,国民党拒绝在和平协议上签字的消息传来,这无异于宣告了渡江战役的正式开始。八十师当即以团为单位召开誓师大会,师长、政委分别去二四、二三八两个主攻团亲自动员,号召部队和船工齐心协力,打过长江去,解放江南,解放全中国!会后聚餐,师长、政委一起来到突击队的全体船工面前,和大家举杯同饮壮行酒。

晚饭后,船工群情振奋,一个个跃跃欲试地用他们刚学会的字写起决心书、请战书。接着开始备船,所有冲锋突击队内的船只,都装有圆木塞子、棉絮、斧头和水瓢等,以备船只中弹穿通后能及时堵塞。一切准备就绪,张孝华这才打开随身帶的布包袱,取出那套一直没舍得穿的新衣裳,换下那身打着补丁的旧褂裤,然后抹了一把胡子,挺着胸,咚咚咚地跨上船头。

精气神大长的张孝华环顾左右,只见各条船上的船老大都在换衣服,看来大家都想到一起了,他不由得会心一笑。民间风俗,人到年老时都要做一套新衣裳作为“老衣”,以备寿终时换穿。一般情况下,“老衣”都是人死后入殓前,由专人服侍换穿,而现在这些船工们,自己就先把“老衣”穿上了,彰显出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气!

张孝华的冲锋突击第一组的3条船,都已做好起航准备,篷帆吊悬,船舱内卸空,大小8副桨插入江水,船的四周罩上一层同江水颜色一样的粉黄色油布。张孝华的7吨船居中,张孝寿的6吨船在左,沈先法的4吨船在右。张孝华和他的儿子张友香站在船尾,翘首张望,焦急地等着部队登船。

夜幕已经笼罩江面,江上风平浪静;岸上虽有千军万马,但却鸦雀无声。张孝华只觉得这等待的时间太长,接连向部队首长送了5次请战保证书。

终于,1个连的解放军勇士首先登上第一组的3条船。张孝华数了数,他的船上共有26名解放军战士,全身背的都是手榴弹和炸药包,除划桨的战士外,他们都蹲在船舱内,屏声息气,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张孝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连催4次开船,但连长和指导员还没有上船,他俩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手表。

刚到晚上8点钟,指导员先上了沈先法的船,随后,连长扛上1挺重机枪,上了张孝华的船。他上船后把重机枪往船头一架,又把1盏三面蒙黑、一面透出红光的信号灯放在船尾上,以透红光的一面对着江北,其意是让后续部队知道冲锋船的前进位置。连长又检查了一遍后,便低声发布命令:“开船!”

“你已是渡江第一船了”

船桨掀动,浪花飞溅。第一组的3条船自身也在暗自较劲,你追我赶,都想争当渡江第一船。木船在不乘风扬帆的状态下行驶,大船一般是划不过小船的。张孝华的船比左右两船都大,为了争第一,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全身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但在行到江心时,还是落后了。张孝华的心像被撕碎了一样难过,儿子张友香也急得直跺脚。就在这焦急难耐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船尾不知从何时起被系上了1只小船(这只小船是连长挂上备用的)。噢,原来是这个小家伙拖累所致!他挥起斧头,毅然决然地斩断系小船的绳索,船速陡然加快。眼见着左右两船渐渐被丢在后面,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冲在最前面的张孝华船离南岸不到半公里远时,敌人岗哨发觉了,嘶叫一声:“不得了!共军来啦!”跟着就是“噼”的一枪。枪声划破沉静的江面,敌人的照明弹瞬间亮彻乌黑的夜空。

与此同时,我军的大炮怒吼了,千万发炮弹越过江面,霎时映红江水,南岸顷刻间硝烟弥漫,燃起了一片通红的火海。炮声震天,听不见其他的枪声,张孝华大声朝前头喊:“连长,为什么不打机枪啊?”连长回头一笑:“已经打光1箱子弹啦!”

看着这万船齐发、炮火连天的壮观景色,张孝华感到热血沸腾,不由自主地打起“吆喝”来。第一个“吆喝”声音不脆,他咽了口唾沫,接着又放大喉咙打了一个,谁知这一声突发奇效,霎时,江上万人和应,“吆喝”声惊天动地!他回头一望,后面已是船满江心。此情此景,让张孝华刻骨铭心。

船快靠岸了,敌人钉在水中的长木头根本就没起到障碍作用,都被压在船下成了下船的跳板。张孝华船上的26名战士早已揭开了手榴弹的后盖,未等船头抵岸便纷纷跳下船去,三步涉水,一步登岸,密集的手榴弹随之扔向敌阵。紧接着,后继的冲锋组也陆续上了岸。在我炮火打击下的残余敌人,面对解放军登陆部队排山倒海的威猛攻势,一个个抱头鼠窜,逃离阵地。国民党军队经营了3个半月的长江防线,首先在“天险”之地荻港被突破了。

渡过第一组冲锋突击队后,张孝华掉转船头回到北岸再渡第二船,船到江心时,张友香被一颗流弹击中负伤,但他仍不放弃,继续驾橹前进。等他第二次船回北岸时,部队的首长已齐迎劝慰,要他陪着儿子到后方去治疗,不要再渡了,并恳切地对他说:“你已是渡江第一船,为人民立下大功了。”

渡江精神的延续

1959年,南京军区征收张孝华的那条船时,为补偿他的损失,另买了一条20吨位的新船送给他。当时,张孝华在巢县水上运输社工作,因年龄已大,单位安排他做仓库保管员,兼做食堂采买。得到这条新船后,张孝华二话没说,爽快地把船交给了运输社。

1964年国庆15周年之际,张孝华作为渡江英雄应邀进京,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他在北京逗留了20多天,其间去革博看了他那条心爱的渡江船,并在现场为北京的中小学生讲述了渡江战役的亲身经历,嘱咐孩子们喝水不忘打井人,要牢记革命先烈为解放全中国立下的丰功伟绩。

这期间,某部战士郑树成在报上看到张孝华在渡江战役中的英勇事迹后,十分敬佩,便写了一封信,表达他对老英雄的敬仰之情,随信还给张孝华寄来了两条手帕、一条游泳裤、一件衬衣、一双手套、一双袜子。张孝华在回信中谈了自己参加渡江战役时的真实想法和在水上运输社工作的一些情况。这封信全文如下——

郑树成同志:

你的来信和寄来的礼物如数收到了,谢谢你的一番心意。讲到渡江的事,这是党和毛主席英明领导的结果,是百万大军的功劳,是几万名船工的集体功劳,我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贡献。渡江前,解放军首长给我们讲了很多道理,搞回忆对比,回想旧社会船工的苦,回想国民党反动军队诬赖我“通匪”“抗军粮”,要枪毙我的痛苦经历。我下决心要把大军送过江去,消灭反动派,解放江南受苦的阶级兄弟。渡江那晚,我一心只想早些把大军渡过去,拼老命划,儿子负伤了也不知道。这些事,报上讲了些,这里就不多讲。

我最近刚从北京回来,仍然担任仓库保管员。几年来,公家一根钉一块木头,我都放在心上。逢年过节,我也不回家,留在厂里保卫工厂。工人过罢年,上级要我回去,我才回家看看。夜晚,青年工人干一天活累了,忘了熄灯,我就去催他们熄灯。每晚都在十二点左右才休息,在厂里巡查。所以大家评我为先进生产者。最近四年,当选五次。

现在,我虽然69岁了,看到国家建设一天比一天好,看到我们巢县农村都电气化了,心里特别高兴,觉得还不太老。最近,黨小组讨论了我的入党问题。我的大孙子今年18岁了,当了基干民兵,他要去参军,我非常赞成。

党和政府对我照顾很好,请你勿念。

希望你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听党的话。心里每时每刻记住集体,记住阶级斗争,记住过去的苦,记住帝国主义还在捣乱。永远握紧枪,不存半点私心,你一定会成为五好战士。

祝你进步!

张孝华

1964年9月17日

信中提到的大孙子,即张友香之子张千余。张友香战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也在巢县水上运输社工作。1958年,就在组织上培养他准备让他担任水上运输社党支部书记之前,突发脑溢血去世,年仅32岁。

张孝华膝下一子三女,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使他心痛难捱,老伴也在儿子去世后的第二年因伤心过度而亡。失子丧妻的张孝华,强忍悲痛,在单位仍然兢兢业业,并于1964年被评为安徽交通系统“五好职工”。1969年12月,张孝华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不幸去世,终年75岁。

1999年渡江战役胜利50周年之际,中共繁昌县委县政府为教育下一代,在当年张孝华的那条船抵达地点——荻港的板子矶上矗起一块船形纪念碑,上书:“百万雄师渡江第一船登陆点”。

2008年渡江战役胜利60周年前夕,合肥市在巢湖岸边的滨湖新区兴建渡江战役纪念馆。纪念馆展览大厅的入口处,挂有一幅满面沧桑的老者半身像,下边的文字说明:“张孝华,安徽巢湖人,支前船工,渡江一等功臣,其船荣获‘渡江第一船称号。”如今,这个与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纪念馆同等规模的国家一级纪念馆内,张孝华和他的“渡江第一船”,仍在继续承载着那段大江风雨的红色记忆。(题图为渡江战役场景)

(责任编辑:徐嘉)

猜你喜欢

渡江战役船工渡江
《一叶渡江》作品赏析
渡江战役纪念馆里听故事
赞船工
沱江船工号子的文化和艺术价值
吕蒙白衣渡江
革命文物诠释下的“渡江”精神
舒同与渡江战役
元末明初渡江之战与太平文人群体的崛起
渡江战役精神探议
百牛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