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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回归街道,从生活出发定义城市风景

2019-06-22武欣

建筑技艺 2019年3期
关键词:造园街道道路

武欣

上海直线建筑设计事务所

建筑师眼中的空间往往是一栋建筑的体量、立面、有趣的室内空间和对话,或者是材质和细节。可当语境扩大几十倍到城市的尺度,我们所讨论的空间便不是单独的建筑,而是由许许多多建筑和非建筑构成的城市开放空间。

这些开放空间包含了人们日常使用的公园、广场、绿地,以及城市里不可缺少的“伟大的街道”。

路易斯·康在《The Street》一文中说:“In a city the street must be supreme. It is the first institution of the city. The street is a room by agreement, a community room, the walls of which belong to the donors, dedicated to the city for common use. Its ceiling is the sky. Today,streets are disinterested movements not at all belonging to the houses that front them. So you have no streets.You have roads, but you have no streets. ”

其实自从城市文明的发展以来,在不同的文化和时期,街道都作为公共空间承载了非常多的社交、商业和政治功能。

Jane Jacobs 在已经被国人所熟知的著作《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里,描述了20世纪纽约街道上的“人行道芭蕾”:

此刻正是孩子们玩轮滑、踩高跷、骑三轮自行车,以及在门廊下玩瓶盖和塑料牛仔小人的时候,屋檐下、门廊前都是他们玩的场所;此刻也正是人们大包小包买东西的时候,从杂货店到水果摊再到肉铺,来来往往,人群熙熙攘攘;此刻也正是那些半大孩子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他们会拦住路人问,他们的衬裙或衣领是不是好看;此刻也正是一些漂亮的女孩从女子学校里放学的时候,是消防车穿行而过的时候,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你会碰到哈德逊街许许多多的熟人。

在北京或上海的老城区,其实也保存了大量的19、20世纪的城市肌理,更窄的道路和弄堂,更密集的住宅和生活配套设施。人们可以在步行三五百米的距离内解决生活所需的一切:买菜、买杂货、缝补衣服、剃头、吃早点……在空间资源紧张的老城市中心,生活其实都被迫或主动地“挤”到了作为公共空间的街道或弄堂/胡同里。人们除了在这里买卖东西,还会晾晒衣物,坐着聊天或者休憩,小孩们也在这样的街巷里玩耍、奔跑着长大...

在当今的城市规划设计中,道路的用地面积(用地代码S)可以达到25%,甚至更多,而对道路的定义却越来越疏离,似乎道路只是用于机动车通行。当道路越来越宽,人行道越来越窄,两边的商铺越来越少的时候,原本这25%的城市公共空间里的生活就将彻底死去。而这正是很多美国大城市在扩张中得到的教训,如今又在中国的大城市里看到了类似的趋势。

在存量化开发的城市更新大背景下,如何保留居民原本的公共生活?如何让街道既安全又有活力?如何让新的城市公共空间带给居民们更多获得感?如何让弱势群体(儿童、老人、残疾人)也可以自由、自主地在公共空间里活动?

城市的风景已经不仅仅只是设计出来的美丽景观,更是叠加了真实的、动态的人的活动而展现出来的面貌。因此,无论是空间环境的改变影响了人们的生活,还是人们的生活反过来作用于城市空间环境,设计师在规划设计的时候,都不能不去思考和考量这样一个重要的变量。

1 项目背景

1.1 无法喘息的老弄堂

位于上海长宁区的新华路街道,是内环内毗邻法租界的一小块街区。作为殖民地时期的房产开发地块,街区内留存了大量洋房以及种满梧桐树的马路和弄堂。但除了表面上散发着历史人文气息的老建筑,这个老街区里的生活却也是另外一番“历史原因”造成的独特景象:老洋房变成了大杂院儿,小花园变成了垃圾杂物堆放场,更有两边以居住为主的小弄堂变成了小商小贩聚集的“弄堂市场”。

笔者所研究的番禺路222弄,旧称牛桥浜,就嵌套在这样的肌理之中,总长约200m,连接了番禺路和定西路。道路断面非常窄,仅4m左右,只够一辆车通行。夹在它两侧的建筑除了商品房小区、老旧公房小区、正被重新商业开发的园区、刚被征收的老厂房之外,还有大约80m长连续的商业违建。而正是这80m的道路最热闹、最具有烟火气息,却也成为最糟糕、最让人头疼的社区“毒瘤”。

从2017年的百度街景中可以看到,整条道路被分成三个板块,道路和两边的人行道宽度分别为6,4,8m。然而在上一轮城市更新中(大约2008年前后),设计师在道路两边设计了约0.8m高的连续花池,又在比较宽的南面人行道上设置了三组约2.5m宽的紫藤廊架,导致原本足够宽敞的行人有效通行空间被大大减少,并且道路断面被硬生生分割成4个不同的物理板块。

可以想象的是,设计师和街道领导原本的设计初衷必然是期待通过统一化的门头店招、干净整齐的店面、郁郁葱葱的花池绿化带和惬意舒适的紫藤廊架使这里变为一道美丽的风景。可惜,自发的商业活动却给空间带来了极大的改变:两侧业态以基础社区生活服务为主,有类似兰州拉面、山东饺子馆这样的小餐馆,还有美发店、足浴店、杂货店、肉菜店、五金店、水站、快递站点、宠物店、裁缝铺等。这些业态本身极契合社区居民需求,但却因其有限的空间资源无法承载这样密集的功能,导致道路甚至人行道被大量占用。无序的空间使用加剧了原本设计对空间的割裂,路过的行人被迫和机动车一起艰难地在道路上避让躲闪,最终导致了这条路变成了行人“无法通行”的道路。

1.2 政治导向的改造

2017年夏天,街道开展了一次整治,将阻隔车行道和人行道的连续花池打掉,用以停放非机动车辆,缓解交通压力。虽然对于人的通行来说缓解了许多,但非机动车的停放却依然侵占着本来属于行人和商业的空间。

到2018年初,在政府“破墙开店”的拆违整治工作中,道路北面的小商店一夜之间被拆违封墙,原本的商业界面变成了灰色混凝土砌块堆起的高墙。道路南面的小店虽然也被砸掉一半,却逃过了被彻底封墙的厄运,在退回到与居民楼外立面齐平的地方,依然给他们留了小小的窗户,使其经营得以继续。

这样一来,街道的空间氛围被彻底改变了,没有了商业气氛的街道变得有些死气沉沉。因为没有了人的活动,道路北面的人行道立刻被小汽车们占领,变成一整排弄堂的停车场。道路南面的小店,则因为商业的萎靡和空间的进一步缩小,而把更多的生活所需转移到了人行道和廊架里。最终,公共空间的私有化似乎并没有得到解决。

2 基于公共生活的场所营造

从一开始的更新设计,到近期连续两年的政治主导的改造,我们似乎看到的是街道空间形象的恶化及其公共属性的降级。街道公共空间的过度私有化,以及汽车和非机动车对它的占据,都使得原本应该非常适宜步行的小商业弄堂变得无法通行,难以开展任何公共活动。

所以当被正式委托设计任务之后,我们第一个想的就是怎样把公共空间释放出来,还给周边居民,从而重新激活这条街道与社区的关系。经过了前期的调研与公众参与的开放日,收集了居民的看法、意见和愿景,我们决定了设计的最大原则——步行友好。

1 改造前道路两侧商业界面2 改造前道路状况(2017年百度街景)3,4 改造前杂乱无序的街道空间5~7 改造前的生活片段8 小商店一夜之间被拆违封墙9~11 社区参与工作坊12 荷兰Woonerf 生活街道13~15 纽约的共享街道16 将原本隔断的街道空间整合17 最初构想:将原本的内向型私有化空间释放18 最初方案:将公共尺度上的空间释放和围合

2.1 共享街道

从交通分析上看,弄堂里有大量步行人群,汽车的通行量则相对少而且可控(两边居住区没有车辆出入口,并且旁边新开了一条马路),加上社区里的老年人和儿童比例非常高,对安全而自由的通行有着巨大的需求。于是我们把行人的优先级排在了首位,而让汽车和非机动车与行人协商路权。

早在1960s,荷兰就提出了Woonerf(生活街道)的设计概念,为了缓和车行和人行的矛盾,不仅没有把两者隔开,反而用了一块板的街道断面,让汽车、非机动车和行人共享路权。设计运用铺地、绿化和街道家具作为引导,进一步强化街道的社区感,从而使汽车降低速度,让行人更安全地通过,同时公共活动也得以开展。之后,这一概念也被欧美其他城市推出的Complete Street(完整街道)所吸收,被列入很多城市的街道设计导则中。

参考街道设计导则,我们将原本4~5个高差全部做平,不设机动车和人行道的阻隔,只是用铺地予以区分。与此同时,为了降低车速,除了在道路起始点和终点设置了“儿童友好区域,请慢行”的交通标志以外,还将车行道的宽度减小到只有3m,在视觉上形成不易通过的效果;另外在铺地上也用颜色和材质模拟了水波纹的图案,一方面呼应了“牛桥浜”的历史,另一方面在视觉上形成了印象驼峰,提醒驾驶员减速慢行。

道路边缘虽然没有了路缘石和高差,但是结合树池的座椅家具和高低起伏的车档交错设计,使这条街道产生不易进入的氛围,从而减少不必要的车辆的进入。

2.2 社区的公共生活

Woonerf的理念是要让街道社区化,而一个以人为本的街道本来也应该承载社区公共生活的功能。人们虽然不喜欢被私人物品过度侵占的公共空间,却往往被那些发生在这里的生活场景所深深地打动和吸引。

最初的方案中,我们希望保留已经成为场所记忆标志的紫藤廊架。而对于紫藤廊架过于内向性而导致的被私有化,我们则希望通过一种释放的手段去破解它,即引入更大尺度的廊架去放大居民社交活动的范围,同时把原本内向型的座椅转变为外向型,并在廊架上植入灵活多样的功能,如晾晒栏杆、锻炼身体的器材、小朋友的秋千等。

但第一个方案被否决,于是我们转而用一些更简单的方式去围合空间,如有趣的金属框架结构和儿童友好的街道家具。但是社区微更新这类项目由于自身更多的非正式属性及社区生活的偶发性,在施工过程中,紫藤廊架并没有被保留下来。本来被廊架切分出来的围合场所消失了,场地变成了一个宽敞平坦的大空间。可惜的是,茂密的紫藤带给人们的美好回忆已无法找回,但这也给场所带来了新的可能。

2.3 步行实验室

在扬·盖尔(Jan Gehl)对于城市尺度的研究里,他探索了在不同速度下的城市风景对人的影响。如果小汽车以60km/h的速度行进时,城市的表情是模糊的,而只留下被放大的警示牌;当人以5km/h速度行走时,周围的空间细节才能产生真正的意义。速度慢下来,也意味着人可以对细节的变化更加敏感,更好地去感知,从而更愿意在此穿梭、停留和活动。

我们使用了4种不同的材质,并以不同的形态交替铺设于开放的人行活动空间上。塑胶的弹性、人造草皮的柔韧、防腐木的自然,以及小料石的层次,不同的材质带给人不同的触感和视觉感受,也鼓励人们可以在这里进行不一样的社区活动。

视觉设计师把孩子们最喜欢玩的地面游戏喷涂在塑胶上,从第一天起就吸引了很多路过的大朋友、小朋友。我们还加入了以儿童友好概念而设计的街道座椅,高高低低的座椅可以让不同年龄的小朋友自主地爬上爬下,或坐在最低的位置,或坐在大人身边,又或是坐得更高,同时与座椅结合的植物箱又给社区增加了绿意和亲和感。

这样的空间完成后,虽然与最早的设计已是大相径庭,但还是实现了将街道空间释放出来供人们自由、悠闲地步行的最初愿景。在这个空间载体里,已经举办过几次社区活动,包括一场聚集了周边几百居民的“美好社区节”。

19 改造后街道变身小粉巷20 最终设计方案漫画示意21,22 改造后居民举办美好社区节23 孩子们最喜欢在改造后的地面玩游戏24,25 改造后的街道入口空间,可供老人休息

3 场所气质的改变

在最早的工作坊里,参与的居民都投票说希望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但是真的到了要砌座椅的时候,却有很多居民站出来反对。他们害怕这些座椅变成“外地人”喝酒聊天的地方,害怕原本“自己家楼下”被开放出来变成吵闹的公共场所。在经过多轮沟通工作之后,我们采用了更轻质、灵活的工厂预制的街道家具,通过让居民们体验,逐渐获得了他们的接受和认可。从前无处落脚、难以通行的狭小空间,终于有了可以让人们停留和活动的场所,原本居民的生活也得到了更大的延展。

一个好的有活力的街道,离不开“街道之眼”,也离不开商业带来的人气。由于政策的不明朗,虽然无法对商业立面进行更积极的改造,但我们还是设计了不同节奏的窗框,涂刷出更低调、简单的小店标。这些小店的店主多是拖家带口来到上海、租着一小间门面房做生意的外地人,由于话语权的薄弱,他们一直是项目开展以来声音最小、却也是最好说话、最帮忙的人。

26~29 改造后的街道为不同人群所共享30~33 街坊们一起种花,共同维护

在一次居民共同种花的活动中,所有居民都说“这些花明天就会被偷走的”,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我们还是带着居民把花种好,并邀请他们和商店的店主共同看管维护。没想到的是,“街道之眼”真的有用,到现在一棵花都没有丢失。居民们和商户们的关系也在这样的开放空间中得到更好地缓解,逐渐建立起更多的沟通。

自在道路北侧专门规划出非机动车停放点位后,居民慢慢地开始有序停车,南面的活动区域被真正释放了出来。人们从最初冷漠地对待空间,变成了开始自主维护空间秩序,也会主动把不自觉停放的车搬到对面。

4 结语

在城市更新的背景下,番禺路222弄的改造其实是一个非常微小的项目。虽然项目施工投入的资金可能不到100万,但是这样的微更新却牵扯到非常多利益的相关方和决策方。从设计初期的工作坊到一遍遍设计方案的更改,以及施工中遇到的各种问题,我们一直在与居民、商户、管理者、资助者碰撞、沟通。曾经有已经砌好的座椅被居民直接拆掉这样很多令人无奈的事情,这让我们发现,微更新项目其实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最后的结果看似是一个非常平淡无奇的设计,但这个设计已经是在平衡众多参与方和利益相关方之后的结果,而哪怕改造完成,这一道“风景”也绝不会就此凝固下来。后续居民们的使用、政府部门的管理,以及第三方组织的“社区营造”,都将持续影响着这个空间的变化和运转。但令人欣慰的是,我们对于城市公共空间的理念确确实实地被保留下来,这条小弄堂成为了承载人们日常生活和互动的场所。

公共空间改造可以改变城市的景观,但是从真实的生活中出发,从需求中得到愿景,从参与中得到答案,从而创造出让人停留、引发话题和活动的场所,营造能够持续激活社区生活的公共空间,才是真正的“城市风景”。而这样的城市风景,会因为有了人的日常活动和不断地参与互动而改变,设计师要做的,可能只是创造一个让生活发生的平台。

关于“造园”,三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问题1:有必要普及的一个基本问题——造园与景观设计是两个概念。所谓的景观设计来自西方,基本是与建筑设计并列的概念名词。而中国传统的造园则是包含了建筑、室内、室外自然环境及各部分之间相互关系的系统营造;各部分之间并非是相互割裂、独立而成的,而是彼此关联、相互借势、相互生发,进而形成得体合宜的有机体——园子。我们主要继承的是造园的智慧,而非简单的形式描摹。

问题2:当代造园研究基本都会冠以“文人”造园,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也是被广泛认可的。但是,在研究“文人”造园时,主要关注的是绘画与造园的关系,而忽略了诗词与造园的关系。然而,对于“文人”这样一个中国传统社会中的特殊群体而言,文学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基本的,其次是书法,最后才是绘画。历史上每个时代的文学思潮,都可谓是当时社会的显学,深深影响了当时“文人”阶层的思想与活动。故而,要研究“文人”造园,绕过作为“文人”首要的必备条件——文学,只描绘画,可能会障住很多问题。反之,通过研究文学,一些造园思想、造园问题将会更加清晰。

问题3:在农耕文明的传统社会中,造园之匠人与文人士大夫的园主及造园师之间的隔阂较现代社会要小。因此当代社会中,当我们在极力推崇“文人”造园时,也不可忽视工匠,否则必将又是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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