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民宅中书房空间、装饰特征及精神内涵研究——以宏村承志堂为例

陈娟，黄成

(1.安徽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安徽 合肥 230012；2.安徽建筑大学 艺术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1)

0 引言

明清时期徽州在儒学思想和程朱礼学的背景影响下，形成“十户之村，不废诵读”的教育气氛，书房是我国古代儒家士人私人藏书、习艺、游息之所，对徽人也不例外。作为读书学习的空间场所，它不仅展现了徽人的日常生活方式和审美准则，同时承载着徽州社会伦理价值体系和徽州人的生命意味的精神符号。承志堂是晚清至民国时期黟县富商汪定贵民宅，现在位于黟县宏村，占地建筑面积约3000余平方米，共计大小房屋六十余间，堪称“民间故宫”。承志堂书房位于整个建筑群东南角，呈一厅二房二层布局，选址细琢，装饰精美，是主人们及晚辈们用于学习、会客、藏书及修身之所。

1 精心规划的书房空间布局

从承志堂书房在整个建筑群的营造布局来看，可谓是精心布局，匠心独运。中国传统建筑形制以中为贵，承志堂建筑群规划是前厅、后厅、厢房等主要功能建筑在建筑群的中轴线上，围绕轴线的基本为辅助用房。书房的位置布局在中轴线的左侧、按照方位是在东南一隅，而且和其他建筑互相不密切联系，保持安静独立的空间环境，呈独立入口的中轴对称形式布局。(图1)

图1 承志堂总平面图

这些布局特点我们可以分析承志堂的建设者和使用者在建造之前进行精心的规划。首先从书房方位布局来看:传统习俗以左为大，徽州民居布局也不例外，书房位置在建筑群中轴线的左侧，体现徽州“左儒右贾”的时代风尚，我们可以看出，主人汪定贵虽然富甲一方，但在商海浮沉中深感儒学礼教的重要，遵守道德伦理；此次从传统的方位学来看:东南方向风水乃吉方，东南方位是聚精、聚气、聚神的大吉方位，此方位代表着早上的八点至十点，是吉报降临的方位，至今我们还拿八、九点钟的太阳形容青少年成长，可见主人对家族子孙读书入仕美好未来的希望；同时书房也是文人雅士怡情于翰墨、醉意于诗书的精神乐园，在此清静雅致的空间中避尘绝俗，修身养性，一心向学，饱读诗书。承志堂的书房布局独立于建筑群一隅，而且独立门楼。从书房建筑形式来看，承志堂书房实际意思上是个双层书房厅，三开间结构，内设有前天井。书房厅入口门楼形制采用垂花门，门套、门罩较为完备，和徽州人家厅堂布局如同一辙，厅堂是徽州人作为迎宾会友最重要的活动场所，(图2)从书房装饰程度来看，建筑的雕刻及彩画装饰艺术和厅堂规格近似，由此可见，主人对书房的重视程度。书房又叫书斋，言下之意是，斋乃清心洁净之处，沉淀心灵，感受宁静，与书房相连的庭院内栽植兰、桂、竹、木，将外部环境改造得十分幽雅。这正是古人读书时所追求和要达到的最高之境界身在其中才不会心浮气躁，陶冶性灵的绝佳处所。

图2 书厅布置

2 从书房装饰看“儒贾观”背后的复杂心理

儒学礼教中的道德伦理为核心，关乎社会价值取向和通俗文化。徽州人自古有重读书明理的传统，在“以文为业、以砚为田”的徽州传统社会中，读书入仕是重要的儒家文化观念。承志堂的书房对联这样写到:读书执礼，孝第力田；欲高门第需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把读书列为“第一等好事”。[1]同时在书房的建筑装饰中，反映这类读书入仕的题材大量融入传统木雕、砖雕、彩画装饰作品，书房建筑雕饰、彩绘内容凝聚着儒家文化立身处世的坐标。这些装饰不仅烘托了书房的文雅气氛，还强化了汪定贵家族们对儒家文化的认知。如书厅通往院落的空间设置的六扇格扇门，在格心开光部位雕刻六组精致的瓶和戟的图像组合，寓意瓶升三戟，图像戟和“级”“吉”是谐音，(图3)寓意着读书的最大目标和愿望是能够科举成名，为官员亨通之意。在天棚彩画装饰中，钟与鼓、琴棋书画也是重要的装饰元素，寓意晨钟暮鼓，比喻时光易逝，读书要有警觉的醒悟，体现出不凡品味和殷切的期望。“学而优则仕”虽是一种功利追求，但对于古代读书人的一种人生理想。“蟾宫折桂”寓意着在科举考试中登科及第、光宗耀祖。狮在在承志堂建筑建筑群中是常见的题材，但是唯独书房两座雀替上雕刻此母题，狮有少师之意，爬狮欢腾，突出少狮太保的寓意，凸显家族的对子孙的期望，寄托主人对晚辈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热情。这些装饰形式及题材充分反映读书不仅是人生启蒙，在科举制度的影响和渗透下，读书致仕更成为了通向功名利禄的人生正道，同时，也是能够光宗耀祖的大事。像徽州建筑雕饰上反映科举内容的大量雕饰意象，就是这种心理认同的物化方式。[2]可见，书房作为特殊的私空间的存在，不仅是功能性的修读之所，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人们的精神栖息之所。

图3 书房格扇门

在彰显了儒家文化的精神内涵、在表现励志、劝学和科举内容的同时我们在承志堂书房装饰也发现了贾的一面。在整个承志堂建筑群中有三处出现“商”字门，就是前厅、后厅和书房，厅堂是徽州民宅最重要的空间，“商”字门是徽州室内装饰视觉系统中最为独特的形式语言，它是由如意、元宝、和戏曲故事组成，直观地、形象地反映徽商的价值观念。(图2)这个构件往往在厅堂、仪门、太师壁二侧，只有人们穿堂而过，必然在商字下经过，商字门高人一筹，反映主人突出商贾地位的心理诉求。此外入口门头上有五福同寿，彩画中的磬和蝙蝠也蕴含着福、富、庆之意。这样的程式化的装饰符号运用在书房，乍一看和整体风格不入，细细分析却耐人寻味，它汇集徽州民间的造物情感，徽商思想、吉祥纳福的民间诉求，通过装饰意象建构起了士人的精神世界。从以上装饰来看，在建造过程中承志堂主人“儒贾观”背后有着复杂的心理，读书入仕固然重要，但是离不开徽商的财力支撑。试想一下，没有徽商的富甲一方，哪有徽州的文风昌盛，亦反映了徽商阶层的社会担当意识。

“左儒右贾”的风尚在徽州的书房的方寸之间表现的淋漓尽致，“儒贾观”背后的复杂心理图像系统与居者关系。并以象征思维，借助一系列的图像宣扬儒学忠孝观念，对居者施以潜移默化的教化影响。[3]空间与文化的交融，心理教育作用，寓教育于环境之中。

3 雅、俗与礼的精神交织

徽州作为“程朱桑梓之邦”，深受程朱理学思想的浸润。科举的功利性追求，书房不仅是士子放飞梦想的地方，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人们的精神栖息之所。[4]书房是中国古代文人宅第里必不可少的重要空间，徽州的书房讲究谦和的气韵，就和读书一样，需要有一颗安静的心才能入境。

从承志堂装饰图像来看，琴棋书画向来是文人士大夫雅趣，体现了该群体的不凡品味，而徽商对此也是从骨子里羡慕和接近。在装饰题材中琴棋书画、渔樵耕读、东坡玩砚、渊明采菊、四艺雅集等为内容表现“雅”的题材。这些也正是古代文人阶级所推崇的迎接文化和向往的田园风情，而且这些主题现通常也是相伴出现，将文人的思想情感投射到装饰主题之中，证实了徽商对儒学风雅的敬崇和向往。此外，花卉植物题材的图案也贯穿装饰的全部，如松竹梅、岁寒三友能够体现积极入世的儒家精神和士大夫的人格节操，以春华秋实反映辛苦耕耘与丰富收获的主题寓意。关于题材历史延续悠久，如《后汉书》第五十二卷提到:“春发其华，秋收其实，有始有极，爱登其质”。《颜氏家训.勉学》记载:“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

图4 书厅装饰

雅与俗是评价人与事物的重要标准，在徽州书房装饰语言中并不是水火不相容、完全隔绝的，它们之间既相互对立又相互渗透。如书房中的书厅装饰雕梁画栋，描金，书厅梁坨等构件雕塑的戏曲人物，商子门等，(图2、3)而书厅二侧的学习区域截然不同，装饰的清雅宁静，简约实用，从色调到材质，给人一种优雅安静、舒适清爽的感觉，颜色色调清爽统一，天棚也没书厅繁缛的彩画，体现以实用性为主体的功能空间。(图5)再如在入口正门门楣上的麒麟送子，都是雅与俗的相互渗透。这些表达方式一方面体现空间的功能适应性，在另一方面在空间上以别尊卑、主次、内外，达到“礼”的要求。如书厅按照承志堂厅堂的格局对称分布，具有强力的仪式感，丹粉刷饰，雕梁画栋，与整个书房清雅幽静的环境显的不太协调。这是因为书厅既是会客空间又是祭祀空间，其每一局部尺寸位置，大小高低，前后左右，无不体现道德准则、行为规范乃至生活方式等封建伦理秩序。就连庭院的山水花木，也用以比德，这种礼仪化的升华成为徽州建筑的审美理想的核心--礼。[5]将普通的读书生活升华到“礼”的境界，在“礼”的审美表达上超过了对功能的使用要求，达到“器以载礼”的空间装饰。这都是儒家思想在伦理上强调群体意识，要求人们安守礼制，以别尊卑内外，达到“礼”的要求。

图5 书房学习区装饰

4 书房陈设的实用性与精神性

对于徽州传统生活方式而言，书房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承志堂书房陈设除了是特定的生活学习器物，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身份的象征。如文房空间的生活之器的书案、书架香炉、茶炉、茶具等；主体功能器的笔、墨、纸、砚；赏玩之器的笔格、砚山、镇纸、压尺、水丞等；象征之器的钟、磬、石、镜、扇等。我们可以看出徽州文人士子群体内圣修身及日常生活样态及变化。笔、墨、纸、砚是书房的核心器物，功能性不言而喻，又是主人身份一种符号。如徽州紫毫宣笔，胡开文的墨，澄心堂的纸，龙尾的歙砚等。此外造型奇特的灵璧石，景德镇青花画缸，宜兴紫砂茶具，五岳图及轩辕镜等等，这些本来直接而简单功能及陈设器物，但是主人们没有表现简单的满足。我们似乎可以看出，隐匿着另一种东西存在，在这个私空间甚至象征大于实际。主人似乎在这可控的空间，通过这些器物符号连接精神的通道，表现意志“虚拟”权利的建构，建立属于自己的乐地。这也反映了传统社会满足生存之外需求另外的一种精神空间，对书房中的物充满了情感，在精神栖息之处找到精神意志及理想的体现。远不是承载书写阅读需要的案台、书桌及笔墨纸砚诸物简单存在。[6]

5 结论

承志堂书房是整个建筑群重要组成部分，装饰内容繁多，题材多样，徽人对艺术审美与社会教化相结合的理解，反映主人的复杂的心理环境在造物中投射；从选址到书房的布局，反映空间与文化的交融，各种装饰及陈设手法安排有序，空间装饰对心理教育作用，寓教于环境之中；儒家文化和徽州地域文化的融合，徽州作为“程朱桑梓之邦”深受程朱理学思想的浸润。书房不只是书写阅读的场所空间，同时注重社会秩序的理念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