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合法化之国际趋势与争议

罗羚尹

云南师范大学，昆明市 650500

2018年10月17日，加拿大BILLC-45（《大麻法案C-45》）正式生效，意味着加拿大终结了长达95年的大麻禁令，成为继乌拉圭之后第二个大麻全面合法化的国家。①2013年12月10日，乌拉圭参议院以16票赞成、13票反对的微弱优势通过立法，肯定了大麻种植、销售和消费行为，成为世界上首个允许大麻合法化的国家。此闻一出，举世哗然——大麻是毒品，毒品应被严厉禁止，何以能通过法律为其“正身”？2018年10月24日，就在加拿大大麻合法化法案生效一周后，中国驻多伦多总领馆在其官方网站上针对“大麻合法化”问题发布了致领区中国公民的一封信，②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多伦多总馆：http://toronto.china-consulate.org/chn/zxdt/t1607195.htm（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5日）。郑重提醒在加广大中国公民（特别是广大留学生），为保障自己的身心健康，避免接触或使用大麻，重申了我国关于严禁大麻毒品的立场。那么，对于眼下讨论激烈的“大麻合法化”，当前的国际趋势如何，主要争议焦点何在，我国又是持何种态度呢？

一、大麻合法化之概况

大麻（英文多称cannabis或者marijuana），是一种从发现之初就极具争议的草本植物。我国是世界上最早栽植和使用大麻的国家之一，从《氾胜之书》《四民月令》《齐民要术》等历史文献中可知，我国古代人民主要将大麻提取纤维、用作纺织原料，或者作为食物来源之一。③《氾胜之书》：“获麻之法，霜下实成，速斫之。获枲之法，穗勃如灰，拔之。夏至后二十日沤枲，枲和如丝。”说明了在古代，雌株（麻）收子，雄株（枲）取纤维。然而，华佗弟子、三国时期医学家吴普在其所撰写《吴普本草》中，称大麻“叶上有毒，食之杀人”。此外，在唐代医学家孙思邈撰写的《千金翼方》中，大麻也被描述为“味辛，平，有毒。”“多食令人见鬼狂走。”由此可见，自古以来，大麻在作为重要经济作物的同时，也被世人发现了其花叶上含有毒性，多食可致幻，甚至致死。由此一来，大麻在普世的价值观中就被归入了毒品原植物。

20世纪60年代，由于大麻滥用问题在世界范围内出现，《1961年麻醉品单一公约》将大麻列入管制名单，禁止大麻种植及产销等非法活动，至此，大麻成为了国际社会普遍严禁的毒品对象。④1988年《联合国禁止非法贩运麻醉药品和精神药物公约》再次重申各缔约国应采取必要措施防止非法种植大麻植物，非法生产、制造、提炼、配制、提供、兜售、分销、出售、以任何条件交付、经纪、发送、过境发送、运输、进口或出口大麻类麻醉药品。在我国的法律层面上，《刑法》及《禁毒法》明确将“大麻”列为毒品，因此我国一直积极采取措施，预防并惩治涉及大麻的毒品违法犯罪行为。⑤《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357条第1款：“本法所称的毒品，是指鸦片、海洛因、甲基苯丙胺（冰毒）、吗啡、大麻、可卡因以及国家规定管制的其他能够使人形成瘾癖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毒法》第2条第1款：“本法所称毒品，是指鸦片、海洛因、甲基苯丙胺（冰毒）、吗啡、大麻、可卡因，以及国家规定管制的其他能够使人形成瘾癖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

然而，即便国际社会普遍将大麻列为毒品管制对象，却又在形形色色的毒品分类中把大麻归为“软性毒品”（soft drug）。⑥“软性毒品”是西方一些学者按照毒品的成瘾性和毒害性相较，指对人体伤害性较小、成瘾度较低的一些类型毒品，与“硬性毒品”（如：鸦片、海洛因、甲基苯丙胺）对应。借此旗号，部分国家（尤其是大麻滥用历史悠久的欧美国家）逐渐捅破大麻非法的窗口，在本国大麻滥用的执法问题上态度“暧昧”，逐渐发展出类似于荷兰的大麻咖啡馆（cannabis coffeeshop）等一批可供大麻吸食的“法外之地”。⑦1976年6月，荷兰议会通过《鸦片法》（the Opium Act）修正案，允许个人持有30g大麻，由此产生了出售大麻及大麻制品的咖啡馆（并非普通的咖啡馆）。随后，德国、葡萄牙、西班牙、卢森堡等欧洲国家开始效仿荷兰的咖啡馆体制（coffeeshop system）。西方国家对于大麻模糊的执法立场直接纵容了大规模滥用大麻现象的发生——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公室（United Nations Office on Drugs and Crime，UNODC）公布的《2018年世界毒品问题报告》（The World Drug Report 2018）指出，大麻是滥用规模最大的毒品，过去的2016年里有1.92亿人至少吸食过一次大麻。全球吸食大麻的人数持续上升，2006—2016年十年间，大麻吸食者增加了大约16%，与世界人口的增长情况一致。由于世界范围内大麻滥用人数众多，为能通过合法渠道获取大麻，“瘾君子们”形成了强大的阵营，不断呼吁各国尽快通过立法实现大麻合法化。此外，随着医疗科技的发展，一些临床试验发现大麻植物中的大麻二酚（cannabidiol，CBD）具有抗痉挛、抗焦虑、抗炎等药理作用，可用于治疗癫痫、阿尔茨海默病、帕金森病等病症，因此，医用大麻（medical marijuana）合法化在部分欧美国家先行推开，国外不少网友评论其为娱乐大麻（recreational marijuana）的合法化奠定了基础。⑧大麻植物含有多种大麻素，最主要的两种为四氢大麻酚（tetrahydrocannabinol，THC）和大麻二酚（CBD）。CBD是非精神活性成分，医用大麻中CBD含量更高；THC是对中枢神经系统作用最强的精神活性成分，具有致幻作用，娱乐大麻中THC含量更高。多数西方国家以法律形式规定THC＜0.3%为允许种植的工业大麻。

总之，瘾君子为了获得娱乐，商人为了获得利润，政府为了获得税收，政客为了获得选票，大麻合法化潮流已愈发汹涌，部分公众对于大麻的态度也由反对转向支持——诸多民调显示，西方国家公民逐渐倾向于支持大麻非罪化（decriminalization of marijuana）⑨非罪刑化不同于合法化和非法化，大麻合法化是指一国基于本国实际，通过立法使与大麻相关的吸食、持有、种植、生产、销售或运输等全部或部分行为符合法律规定，行为人实施上述行为不受任何形式的处罚；大麻非法化是指一国基于本国实际，立法对吸食、持有、种植、生产、销售、运输大麻等全部或部分行为处以行政或刑事处罚；大麻非罪刑化是指一国法律将涉及大麻的吸食、持有、种植、生产、销售或运输等全部或部分行为不作为刑事犯罪处理，如违反法律规定实施上述行为仅处以行政处罚而非刑事处罚。甚至是合法化（legalization of marijuana），并呈压倒性趋势。⑩In Debate Over Legalizing Marijuana，Disagreement Over Drug's Dangers：http://www.people-press.org/2015/04/14/in-debate-overlegalizing-marijuana-disagreement-over-drugs-dangers/（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5日）。

二、大麻合法化之国际趋势

目前，实现大麻全面合法化的国家仅有乌拉圭和加拿大，但这并不代表其他国家都采用严刑峻法对大麻实施管控——从对大麻的立法态度划分，有非法化、非罪刑化、合法化之别，而合法化又可以从大麻的用途划分为医用大麻合法化和娱乐大麻合法化。

（一）亚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表1 亚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从表1可见，亚洲国家普遍反对将娱乐大麻合法化，但医用大麻合法化已在部分国家推行开来——1996年，以色列正式为患者颁发了第一个医用大麻许可证，随后在本国建立起了基础医用大麻体系；⑪Cannabis in Israel：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nnabis_in_Israel（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5日）。2018年11月，韩国国民议会投票批准修订《麻醉品管制法》，成为东亚首个实现大麻医疗合法化的国家（但根据食品药品安全部的政策，含大麻素的药物仅限于Epidiolex，Marinol和Sativex 三种）；⑫Cannabis in South Korea：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nnabis_in_South_Korea（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5日）。2018年12月，泰国国会早先批准的医用大麻合法化法案生效，泰国也因此成为了首个医用大麻合法化的东南亚国家。⑬Cannabis in Thailand：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nnabis_in_Thailand（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5日）。

（二）欧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表2 欧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由表2可知，绝大多数欧洲国家对于大麻作为医疗用途持肯定态度，而对于娱乐大麻，多数欧洲国家仍在法律层面上否定了其合法性。然而在实践中，部分国家对于吸食大麻和种植大麻植物的行为持宽容态度（允许一定数量下的使用和持有），并且逐渐朝娱乐大麻非罪刑化方向发展。

（三）美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表3 美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从表3可见，美洲国家普遍支持医用大麻合法化，对于娱乐大麻的立法态度以非罪刑化为主。此外需说明的是，大麻是美国最为滥用的毒品（大麻滥用量几乎是其他毒品滥用量的总和），然而目前在美国联邦法律层面上，医用大麻和娱乐大麻都是非法的，只是各州立法对大麻是否合法化采取不同态度——截至2018年12月，全美共有33个州及华盛顿特区（Washington DC）对医用大麻合法化持肯定态度，10个州及华盛顿特区对娱乐大麻合法化持肯定态度。⑭Cannabis in the United States：https://en.wikipedia.org/wiki/Cannabis_in_the_United_States（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5日）；Legality of cannabis by U.S.Jurisdiction：https://en.wikipedia.org/wiki/Legality_of_cannabis_by_U.S._jurisdiction（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5日）。

（四）大洋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表4 大洋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从表4可见，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都对允许大麻用作医疗用途，对于娱乐大麻，新西兰在法律层面上将娱乐大麻定性为非法毒品，而澳大利亚对于个人吸食大麻作非罪刑化处理。

（五）非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从表5可知，在非洲主要国家中，除南非对娱乐大麻持非罪刑化立场，南非和津巴布韦对于医用大麻采取开放态度外，绝大多数非洲国家都反对将大麻的医疗和娱乐用途合法化。

总之，目前在全球范围内，多数国家仍在法律层面上将大麻认定为非法毒品，反对娱乐大麻合法化，对医用大麻合法化持谨慎态度；部分欧洲国家和多数美洲国家已经或者逐渐要打开医用大麻合法化的大门；除乌拉圭、加拿大及美国部分州通过立法使得娱乐大麻合法化外，在其他国家吸食、持有或种植超过一定数量大麻的行为也不属于非罪刑化范畴，应依法受到起诉和刑罚。

表5 非洲主要国家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

三、大麻合法化之主要争议

从大麻违法到医用大麻合法，再到娱乐大麻合法——大麻合法化支持者希望沿着这条路径逐步实现完全合法使用大麻的目的。为此，支持者们提出诸多论据企图驳斥大麻作为毒品具有的成瘾性和有害性特质，从而最终扭转大麻毒品的违法性。然而，围绕大麻是否有危害性、医用大麻是否可推行、大麻合法化是否为国际主流、禁麻政策是否造成公共资源的浪费、大麻合法化是否有效确保公共卫生安全、大麻税收是否支持公共卫生安全等所展开的论争，大麻合法化支持者们所提出观点却并非完全有理有据。

（一）大麻无害？vs大麻有害！

2007年，知名科学杂志《柳叶刀》（The Lancet）上刊登了一篇论文，称大麻对身体的伤害程度及成瘾程度均小于合法销售的香烟和酒精，⑮David J Nutt，Leslie King，William Saulsbury，Colin Blakemore，“Development of a rational scale to assess the harm of drugs of potential misuse”，The La ncet，(2007)，369(9566)，1047-1053.为大麻合法化阵营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论据。在此之后，“大麻无害论”被大麻（尤其是娱乐大麻）合法化的支持者们不断提及——如果香烟和酒精是合法的，那么大麻也应该合法，个人有权享受无害的娱乐。

但实际上，宣称大麻成瘾度低、危害性小的言论只不过是瘾君子们混淆视听、为吸食大麻开脱的谎言。诸多的医学实验证明了大麻严重损害人的（尤其未成年人的）生理、心理健康及认知能力，并且这种损害难以修复，此外，大麻同其他任何毒品一样具有成瘾性，只是相较鸦片、海洛因、甲基苯丙胺而言成瘾度较低。

关于大麻成瘾程度——德国精神病学、心理治疗学、心理学和神经病学学会（DGPPN）从医学科学的角度指出，十分之一的大麻使用者患有依赖治疗的成瘾症，目前吸食大麻是首次接受药物治疗成瘾症的最常见原因，并且大麻成瘾和其他精神障碍的合并症很高。⑯U.Havemann-Reinecke，E.Hoch，U.W.Preuss，F.Kiefer，A.Batra，G.Gerlinger，I.Hauth: Zur Legalisierungsdebatte des nichtmedizinischen Cannabiskonsums，Der Nervenarzt，2017，88(3).另据宾夕法尼亚州医疗费用控制委员会（The Pennsylvania Health Care Cost Containment Council）透露，在2014—2016三年中，该州共有72 880人住院，诊断为大麻依赖和滥用。⑰Why Oppose Legalizing Marijuana《我们为什么要反对大麻合法化》：http://www.sungazette.com/opinion/other-commentaries/2017/06/whyoppose-legalizing-marijuana/（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4日）。

关于大麻对人体的伤害——美国肺研究协会（American Lung Association）指出：“吸食大麻显然会损害人的肺，经常使用大麻会导致慢性支气管炎，并且免疫受损的人更容易肺部感染。”此外，美国心脏研究协会（American Heart Association）表明：“有临床证据表明，使用大麻可能带来严重的心血管风险，包括心肌梗死、严重的心律失常、脑卒中甚至死亡。”⑱Public health organizations positions on medical marijuana《公共卫生组织关于医用大麻的立场》：https://learnaboutsam.org/the-issues/publichealth-organizations-positions-on-medical-marijuana/（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6日）。

尤其需注意的是，大麻严重影响青少年大脑健康发育——新西兰一项名为Dunedin的研究对由1400多名新生儿组成的群体进行了跟踪调查，以测量早期实施吸毒行为及其维持或停止的效果，调查从观察对象的童年持续到中年早期，在整个研究过程中，精神及身体检查每隔一段时间重复一次。对Dunedin研究结果分析表明，没有吸食过大麻的人，随着年龄调整（从13岁到38岁），其智力得分略有显著提高，而那些从青春期就开始吸食大麻的人在38岁时智商下降，并且开始吸食大麻的时间越早，吸食的量越大，吸食的频率越密集，智商就下降得越明显。⑲Silins，E.，Horwood，L.J.，Patton，G.C.，Fergusson，D.M.，Olsson，D.A.，etal.(2014).Young adult sequelae of adolescent cannabis use: an integrative analysis.Lancet Psychiatry，1，286-293.

（二）医用大麻应大力推行？vs医用大麻合法化应谨慎！

国外许多民众认为娱乐大麻合法化可以延迟推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推动医用大麻合法化进程，毕竟已有诸多媒体报道了医用大麻在对艾滋病毒的感染、与化疗有关的恶心呕吐、神经病理性疼痛和多发性硬化症痉挛等病症的减缓和治疗上有良好效果。

然而真相并非如此，不断有医学组织出面澄清当前大麻在医用中的疗效还缺乏有力的临床证据——美国癫痫协会（American Epilepsy Association）指出：“关于大麻二酚(CBD)对一些癫痫患者的治疗有积极影响的传闻使人们抱有希望。然而，我们必须认识到仅有传闻不足以支持作出治疗决定。目前，支持使用大麻治疗癫痫的有力科学证据有限，但缺乏信息并不意味着大麻对癫痫无效，这仅仅意味着我们不知道大麻是否是一种安全有效的癫痫治疗方法。”美国神经内科学会（American Academy of Neurology）表明：“我们目前不主张大麻医药产品合法化以用于神经紊乱，因为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以确定大麻产品的好处和安全性，当前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大麻产品在许多神经疾病中的有效性作出任何明确的结论。”美国精神病学协会（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也公开表态：“目前没有科学证据表明大麻通过任何方式有利于治疗任何精神障碍。”⑳Public health organizations positions on medical marijuana《公共卫生组织关于医用大麻的立场》：https://learnaboutsam.org/the-issues/publichealth-organizations-positions-on-medical-marijuana/（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6日）。

除医学界人士对医用大麻合法化持谨慎态度外，政界人士也不支持在与大麻相关的医学实验未得出确切结果前就推进医用大麻合法化进程——内布拉斯加州州长Pete Ricketts公开反对：“公共卫生取决于我们医学研究过程和实践的完整性，在没有传统医学试验的情况下将大麻合法化不利于维护内布拉斯加州人民的健康和安全。”㉑Nebraskans Oppose Legislative Legalization of Marijuana《内布拉斯加州人反对大麻的立法合法化》：https://governor.nebraska.gov/press/nebraskans-oppose-legislative-legalization-marijuana（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6日）。

（三）大麻合法化是国际主流趋势？vs大麻合法化并非国际主要趋向！

继乌拉圭后，加拿大成为第二个大麻全面合法化的国家，此举令大麻合法化的支持者们看见了胜利的曙光，纷纷号召本国政府要顺势而为，加快推动大麻合法化议程。

然而大麻合法化真是国际主要趋向，已经“遍地开花”了吗？事实并非如此。世界各国对于大麻的立法态度分为合法、非罪刑、非法三种模式，目前对大麻立法采用非法模式的国家仍占全球主导，大麻仍被绝大部分国家作为毒品认定，这些国家也并未改变严厉打击大麻违法犯罪行为的立场。

除此之外，在已经全国或部分地区通过了大麻合法化法案的国家中，也有相当多质疑和反对合法化势流的声音存在——有民调结果显示，在加拿大国会起草《大麻法案C-45》后，加拿大国民对大麻合法化的支持率反而从2016年的60%下降到2017年的43%，并且41%的国民认为立法过急，53%的国民认为联邦政府过于低估大麻合法化对社会带来的冲击。㉒《向<大麻法案C-45>立法者表达心声》：http://www.civicpromoters.com/?p=2125（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5日）。“加拿大现在作出大麻合法化的决定并不是‘循证'的，政府必须主要依靠更广泛的社会价值观、理想和希望，而不是彻底的成本效益核算来制定政策。”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药理学和毒理学系的Harold Kalant在文章中驳斥了支持加拿大大麻合法化的理由。㉓Harold Kalant:A critique of cannabis legalization proposals in Canad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rug Policy，2016，34.此外，加拿大医学博士Diane Kelsal也认为大麻合法化法案是失败的：“过去有许多人的生活被大麻破坏了，C-45号法案不仅不会阻止这类悲剧的发生，而且很可能使悲剧出现得更频繁。如果议会真正关心加拿大人，特别是青少年的公共卫生和安全，那么这项法案就不会获得通过。”㉔Diane Kelsal:Cannabis legislation fails to protect Canada's youth，Canadian Medical Association Journal，2017，189(21).

而在美国，即便目前有约五分之三的州通过了医用大麻合法化法案，约五分之一的州通过了娱乐大麻合法化法案，但这并非意味着整个国家都将被纳入大麻合法化的法律体系中——至少在现在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美国的阿拉巴马州（Alabama）㉕阿拉巴马州法律对可能被判犯有与大麻有关的任何罪行的人增加了额外的处罚：被禁止在阿拉巴马州内收养子女。5 States Still Opposed to Legalizing Marijuana《美国5个州仍然反对大麻合法化》：https://www.maximumyield.com/5-states-still-opposed-to-legalizingmarijuana/2/5106（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7日）。、爱达荷州（Idaho）㉖爱达荷州有相当一部分民众为摩门教徒。2016年一项关于大麻合法化的民调发现，64%的人口反对任何形式的合法化，53%的受访者表示强烈反对大麻合法化。爱达荷州的法律规定仅拥有大麻用具也可能导致对轻罪的指控和定罪。文献来源同④。、堪萨斯州（Kansas）㉗、路易斯安那州（Louisiana）㉘在反对滥用大麻的立场上，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律是美国最严厉的法律之一，拥有大麻可能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文献来源同④。以及俄克拉荷马州（Oklahoma）㉙会继续坚持大麻非法化的立场，五个州的选民们也不会倡议进行大麻合法化的议程。此外，学者们对美国大麻合法化的社会效果也产生了质疑，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The University of Queensland）的Wayne Hall及英国国家成瘾中心（National Addiction Centre）的Michael Lynskey表示：“美国娱乐大麻合法化是一项大规模的公共卫生实验，这一结果可能在十年内尚不清楚好坏。但我们认为娱乐大麻合法化的明显效果包括增加现有大麻吸食者的使用量，并在现有吸食者中造成某些与大麻有关的伤害。从长远来看，合法化还可能增加新大麻吸食者的数量。”㉚Wayne Hall，Michael Lynskey:Evaluating the public health impacts of legalizing recreational cannabis use in the United States，Addiction，2016，111(10).

（四）禁麻政策浪费不必要的公共资源？vs大麻合法化并不能减少公共资源投入！

大麻合法化支持者认为实施多年的禁麻政策浪费了大量的公共资源——根据禁麻法律，吸食、持有或种植少量的大麻或大麻植物也很可能会被警察逮捕甚至受到刑事起诉。与其他严重的毒品犯罪（例如制造、走私、贩卖毒品犯罪）相比，吸食、持有或种植大麻的社会危害性明显更低，因此禁麻政策无疑浪费了大量的警察和司法资源，并且使大量民众仅因实施情节轻微的吸食、持有或种植大麻行为就受到严厉处罚，也导致部分沾染大麻的青少年被贴上罪刑化标签。

不过这一理由也无法站住脚，据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British Columbia）关于处理持有大麻事件的调查结果显示，警察或法院极少就单独持有大麻的行为进行逮捕或诉讼（除非数量过大），绝大多数被指控持有大麻的案件当事人都是因其他罪行被逮捕的，持有大麻仅是犯罪行为之一。此外，即便大麻合法化，警察仍然需要花费同样多的努力来侦查和指控犯罪嫌疑人的主要罪行，法院仍然必须处理这些主要的指控，因为在大麻合法化的情况下，非法生产和贩运大麻等行为仍是刑事犯罪，其将继续消耗警察和司法资源，所以这样看来，大麻合法化也并没有减少公共资源的投入。㉛Harold Kalant:A critique of cannabis legalization proposals in Canad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rug Policy，2016，34.

此外，民众因实施涉及大麻的轻微犯罪行为就被处以刑罚，浪费大量监狱资源的说法也站不住脚——纽约州奥尼达镇（Oneida County）警长Robert Maciol表示：“非法拥有大麻一直是非监禁逮捕。人们因为大量拥有大麻而入狱的神话，这不是真的。”㉜Law Enforcement Opposed to Legal Marijuana Cite Road Safety Hazard：https://www.law.com/newyorklawjournal/2019/02/07/law-enforcementopposed-to-legal-marijuana-cite-road-safety-hazard/?slreturn=20190218045228（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7日）。

（五）大麻合法化的法律框架确保公共卫生安全？vs大麻合法化难以保证公共卫生安全！

大麻合法化的支持者们认为合法化并不会对公共卫生安全造成威胁，因为法案完全可以构建起完善的法律框架以避免损害到公共卫生安全——诸如禁止向未成年人出售大麻、禁止大麻商公开进行大麻广告宣传、设置每人每次购买大麻的数量、制定大麻中四氢大麻酚的浓度标准等。

但即便是支持者们也清楚地知悉，关于大麻合法化，真正的挑战在于实施。然而，根据现有的报道，大麻合法化似乎难以保证公共卫生安全——据英国《卫报》（The Guardian）2018年11月11日的报道，虽然法律禁止向未成年人销售大麻及大麻食品，但由于食品药品部门监管不力，加拿大未成年人误食大麻食品的案例猛增。“大麻产品对儿童很有吸引力，因此它们使儿童面临更大的风险” 安大略省毒品研究中心（The Ontario Poison Centre）主任Margaret Thompson表示。㉝Canada Officials Urge Action to Keep Edible Marijuana Away From Children: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8/nov/11/canada-cannabismarijuana-edible-children-warnings（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7日）。

事实上，关于大麻合法化对公共卫生安全影响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如何防止青少年接触大麻上，而这并不能通过简单限制青少年购买大麻或者提高购买大麻的年龄底线就解决的——美国儿科学会国家分会（The State Branch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ediatrics）的领导人Henry Neilley表示：“即使在21岁时，孩子们的大脑也还没有完全成熟。大麻对青少年最大的影响在对大脑认知的损害，接触大麻时间越早，使用大麻数量越多，越会产生长期的健康风险。”㉞Recreational marijuana: Police，doctors and educators fighting legalization in New York：https://www.lohud.com/story/news/investigations/2019/02/14/new-york-recreational-marijuana-under-attack-cops-educators-doctors-cannabis/2815260002/（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7日）。美国儿科学会（American Academy of Pediatrics）也表示了担忧：“即使有年龄限制，禁止向未成年人销售大麻，但任何导致成人使用大麻增加的政策都有可能导致青少年使用大麻的增加。”㉟Medical Officials Oppose Effort to Legalize Recreational Use of Marijuana: https://www.sj-r.com/news/20181215/medical-officials-oppose-effortto-legalize-recreational-use-of-marijuana（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7日）。芝加哥地区NorthShore University毒理学主任Jerrold Leikin博士直接指出：“对于青少年来说，大麻合法化‘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向青少年传递‘大麻没有不利影响，是一种安全的药物'的意识，这非常糟糕，合法化打击了我们为使青少年拒绝使用毒品所做的任何努力。”

以2014年通过娱乐大麻合法化法案的科罗拉多州为例（该州禁止向21岁以下的青少年出售大麻及大麻制品），2016年的初步调查表明，与大麻合法化前相比，两年后12～17岁、18～25岁和26岁以上三个年龄组吸食大麻比例的增加幅度为17%～63%，而同一群体在这一比例上的全国平均水平不变或者更低。㊱The Legalization of Marijuana in Colorado: The Impact - Latest Results for Colorado.Youth and Adult Marijuana Us: www.rmhidta.org/Reports.（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7日）。由此可见，试图通过设定法律框架来避免损害公共卫生安全在实践中并不可行。

（六）大麻合法化增加税收支持公共卫生安全？vs大麻税收难以支持公共卫生安全！

政界人士之所以支持大麻合法化，一个主要原因是将大麻行业纳入政府管控后能获得一笔可观的税收收入，而他们宣称这笔额外的税收可以用来支持日益昂贵的公共卫生、教育和社会计划。

然而如同20世纪30年代禁酒令解除后，政府垄断酒精销售的收入主要弥补财政漏洞，而非用于保护公众卫生安全一样，没有理由相信政府会对大麻采取不同的行动㊲Harold Kalant: A critique of cannabis legalization proposals in Canada，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rug Policy，2016，34.——自2014年以来，科罗拉多州从大麻税收、许可证和其他相关费用中获得的总体收入大幅增长，从约6800万美元增加到2018年的2.5亿多美元。州政府每年需从大麻税收和费用中划拨数千万美元给学校专项用于行为健康、反欺凌、防止辍学和早期扫盲

35Medical Officials Oppose Effort to Legalize Recreational Use of Marijuana: https://www.sj-r.com/news/20181215/medical-officials-oppose-effortto-legalize-recreational-use-of-marijuana（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7日）。教育。但事实上，2018年科罗拉多州大麻教育资金总额约为9000万美元，还占不到全州56亿美元教育预算的2%，因此这也引发了选民们因被大麻合法化带来财政利益误导而产生的抱怨。纽约州商业学校官员协会（Association of School Business Officials of New York）执行主任Michael Borges表示：“我们相信，大麻合法化后，学校为此付出的成本将超过州政府提供额外的大麻教育资金所能带来的任何好处。”㊳Recreational marijuana: What schools fear most about the legalization in New York：https://www.lohud.com/story/news/investigations/2019/03/07/recreational-marijuana-what-schools-fear-most-legalization-new-york/2981695002/ （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7日）。

此外，纽约州警察协会（The New York State Association of Police Unions）公开反对纽约州政府正在进行的大麻合法化议案，称这种行为是在“抢钱”（“Money Grab”），协会负责人Michael Palladino公开表态：“州长和立法者正在用公共安全换取税收，以填补因纳税人资金管理不善而产生的预算赤字。损害公众的安全不是警察支持的。”㊴State Police Unions Unanimously Oppose Legalizing Marijuana《州警察协会一致反对大麻合法化》：https://nypost.com/2019/02/06/state-police-unions-unanimously-oppose-legalizing-marijuana/（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3月17日）。

四、结论

2018年年末，英国《牛津词典》（Oxford Dictionary）选出了当年的年度词汇——toxic（有毒的），背后就蕴藏了加拿大大麻合法化这一事件带来的社会影响。可以说，在国家法律层面赋予公众价值观中的传统毒品——“大麻”以合法地位，不仅影响了普通公众对于毒品的价值判断——“大麻是合法的，因此它是无害的？”“大麻是合法的，其他软性毒品也将是合法的？”……而且对社会造成了难以预料的后果——“大麻合法化后，吸食大麻的人数是否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大麻合法化后，公共卫生安全是否会受到严重影响？”……在诸多与大麻合法化的相关问题尚未明晰前，为推动合法化进程，支持者们提出了许多理由试图让公众相信大麻合法化是可行的、必要的甚至是有益的，然而事实上这些支持合法化的理由并不能成立。

根据前文所述，我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大麻对人体并不是无害的，其对青少年的危害尤其更重；医用大麻并不是完全安全的，在有充分的临床医学实验证明医用大麻安全、有效前，为确保公共卫生安全应对医用大麻合法化采取谨慎态度；大麻合法化并非是国际主流，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仍在立法中将大麻作为非法毒品，此外在大麻已经合法化的国家和地区，也有诸多的反对和质疑声；大麻合法化并不能减少公共资源的投入，警察和司法资源必须对涉及大麻的违法犯罪行为作出回应；大麻法案设定的法律框架并不能确保公共卫生安全，合法化后青少年接触大麻的比例更高，并且易遭受大麻食品的毒害；大麻合法化带来的额外税收未能有效支持公共卫生安全，为防止大麻合法化损害公共卫生安全所付出的社会成本远超过大麻合法化带来的额外税收。

由此可见，合法化导致普通民众对大麻产生误解，对大麻合法后的社会效应产生误信，而真相是，大麻合法化不是解决社会问题的“灵丹妙药”，反而更有可能是社会隐患。总而言之，制定一项令公众信服的社会政策至少需要两个基本要素：①完整、客观、公正地介绍与所审查的政策事项有关的事实，包括公众所知道的和还不知道的，以及科学预测关于政策选择后可能产生的后果；②将政策纳入社会进行价值判断，并将政策有关的各种事实和预测归类为好或坏、有益或有害、有用或无用，此外还必须分配量化权重（有益或有害的程度），以便将政策选择和政策对社会危害与福祉的总体贡献进行比较。㊵但是在大麻合法化的国家，政策的制定并没有通过这样一条令公众信服的道路，因此大麻合法化是福是祸，短时间内将不得而知，不过至少现在看来，“我们的社会里有很多不同的毒品，没有一种特别有帮助，再增加一种不符合社会利益。”㊶

无论西方国家如何看待大麻合法化，在我国，大麻是毒品这一点毋庸置疑，大麻应受到社会严格管控、涉麻违法犯罪行为应受到严厉制裁这一点毫无疑问。究其原因，一方面，国际禁毒立法将大麻列为受管制的毒品，我国自20世纪80年代加入三大国际禁毒公约后，42一直坚持禁毒立场不动摇，积极采取打防管控毒品措施，坚决反对毒品合法化；另一方面，自19世纪西方列强通过鸦片战争打开我国国门后，中华民族在帝国主义的侵略下深受苦难，屈辱的近代史使毒品在国人心中被标上了“丧权辱国”的标签，因此一直以来，国人都对毒品持强烈的否定评价，如果我国宽纵大麻合法化，那么这无疑是对中华民族苦难史的漠视，也是对国人民族情感的伤害。

我国虽然坚决反对大麻合法化，但受西方国家推动大麻合法化浪潮的影响，目前大麻滥用形势已愈发严峻——根据《2017年中国毒品形势报告》，2017年，在全国现有255.3万名吸毒人员中，滥用大麻、可卡因等毒品人员4.6万名，占1.8%；在新发现的34.4万名吸毒人员中，滥用大麻、可卡因等毒品人员占6.3%；2017年，合成毒品滥用占比出现下降，大麻、可卡因等毒品滥用占比上升。由此可见，即便当前我国大麻滥用规模不大，但逐渐呈上升趋势，应引起各方禁毒部门重视。此外，由于青少年（尤其是留学生）更容易接受西方文化，更容易在好奇心理下去尝试毒品大麻，最终误入歧路，因此我们还必须加强对青少年的毒品预防教育，纠正青少年对毒品大麻的错误认知，树立正确对待国外大麻合法化趋势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