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课堂文学”
2019-06-21王跃文
王跃文
儿子上小学时,我在他数学课本上看到如下文字:
“史老师身材魁梧,手握三角板,身披教课本,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久经课堂、重课在身的四眼将军……”
“武士史老师身高零点一毫米,身穿睡袍,披挂教课本,左足穿花花公子牌皮鞋,右足穿黑三角牌皮鞋,手握衣架,好像随时准备冲向食堂吃饭……”
“骑兵史老师头戴安全帽,身穿睡衣,足蹬皮鞋,左手持摩托车油门和把手,右手持弹弓。一声令下就会被疯人院带走……”
“一天,史老师去买料酒,结果买了一瓶白色泻药。他把泻药当作料酒放进菜里,结果在厕所里待了一个星期。因为史老师一个星期不上班也不请假,就被学校开除了……”
我看到这些文字时,正好放署假了。儿子回老家度假,我没办法把他拿将过来审问。这些文字肯定是小东西上数学课写的。他的数学成绩不太理想,原来他上课干这种活去了。上课这么不专心,该打五十板屁股。
文字有些费解,仔细琢磨有些像小说构思的提纲。我知道他的数学老师并非史姓,因而文中形象纯属虚构,绝无攻击老师之嫌疑。
“史老师”一会儿身材魁梧,一会只有零点一毫米。同是“史老师”,一会儿叫武士,一会儿叫骑兵。不知道小东西准备采用什么表现手法。
“史老师”的形象有些滑稽和荒诞,分明是看多了周星驰的电影,还有阿衰之类的漫画,《武林外传》好像也是这般风格;而“史老师”蹲在厕所一个星期不出来,似乎又有些《百年孤独》式的魔幻般夸张。
我关心的并不是儿子的文学养料和精神资源,而是透过他的那些文字捕捉到儿童的某种心理信息。幼小的孩子无论多么幸福,成人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仍是强权的。他们是弱势,被迫仰视成人。他们也许确实快乐、欢笑、嬉戏,但很多时候也无奈、愤怒、伤心、困惑和压抑。这些成人眼里不好的情绪,孩子不敢也不能公开发泄,于是他以充分的游戏精神,在幻想的荒诞中主宰了“史老师”的形象和命运。“史老师”成了他的芭比娃娃,滑稽可笑,又狼狈又悲惨。他于是在这种夸张和变形中得到了快意和满足,情绪得到了发泄。他成了自己命运的主宰,还能任意主宰别人的命运。
孩童在幻想的夸张中让人忽大忽小,只不过是一种心理游戏。他在这样的幻想中品尝了自主、自由、快乐和力量,这无疑也是一种阿Q式的满足和快乐。不过,对于孩子身心的健康来说,这是必须的,至少是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