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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贯云石对传统汉文化的接受

2019-06-20郝全玲范学新

牡丹 2019年17期
关键词:文化

郝全玲 范学新

元代中期涌现出大批优秀的少数民族作家,贯云石便是其中一位。贯云石,畏兀儿(今维吾尔族)人,自幼接受汉文化,能诗文、通音律、善书法,自成一家,尤以散曲最为著名。本文主要从三个方面来论述他的汉文化接受情况,意在从文化层面追溯西域少数民族对汉文化的认同感。

贯云石,字浮岑,号成斋、疏仙、酸斋,又名小云石海涯,是元代著名的少数民族诗人、散文家、散曲作家。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他,是元朝开国大将阿里海涯之孙,二十几岁便世袭官爵,做了两淮万户府的达鲁花赤,却偏偏钟情于汉学,一心拜姚燧为师,终在元代文坛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尤其是他的散曲,历来为人称道,和当时自号“甜斋”的散曲家徐再思齐名,后人将他们的作品编成合集,即《酸甜乐府》。

从贯云石的人生经历和其诗文作品中,人们可以看出,他对传统汉文化的接受既受到当时元大都多元文化融合的影响,也是其家族迁移内地、逐渐汉化的结果。最主要的是,他本人十分喜爱儒释道文化,因此儒释道文化思想在他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此外,他对汉文化的接受还体现在他的诗、词、曲创作中,他的作品既糅合了北方的刚健豪爽,也兼收了南方的婉转清丽,呈现出南北文化交融的风格,这也是元代各民族文化互相渗透、相互交融的产物。

一、元代多元文化融合的背景与逐渐汉化的家族环境

元代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时期,蒙古大军的西征和扩张使元代的民族关系和民族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其间不断有少数民族迁入内地,他们与汉族杂居、通婚,并逐渐地被汉化。在各民族的频繁交流与互动中,元代逐渐形成了“圣朝启文运,同轨来无方”多元文化交融的局面。

贯云石的家族在元代很早就迁入内地。他的祖籍是西域北庭(即今日的新疆吉木莎尔县),后由于他的祖父阿里海涯跟随元世祖南征北战,其家族也在元初迁至大都畏兀村,在原有的本族文化基础上,逐渐融入当地生活,日益汉化。

(一)多元文化融合的成长背景

元初,在耶律楚才、杨惟中、姚枢等大批儒学名士的影响下,元代统治者接受了部分儒学文化,同时接受了包括西域文化在内的其他文化,由内而外地丰富了他们固有的文化,为其增添了新的活力。

与此同时,元代诗坛产生了一个特殊的诗歌创作群体,即少数民族诗人。清代著名学者顾嗣立在《元诗选》中的《寒厅诗话》称:“元时蒙古、色目子弟,尽为横经,涵养既深,异材辈出。”这些少数民族诗人虽来自不同民族,具有不同的生活背景,卻都逐渐接受了汉文化的熏陶,并用汉字创作大量诗歌,进一步丰富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宝库,贯云石便是其中一位。

贯云石出生于元代中后期,这时元朝的统治已趋于稳定,各民族的融合程度日益加深,诗歌创作处于空前繁盛的状态。在这种以汉文化为主体、多元文化杂糅的背景下,贯云石的成长自然受到了整体文化氛围的影响和熏陶。《元史·小云石海涯传》提到,贯云石幼年一直生活在大都,并跟随其母在廉园内修文习武,从小受到汉文化熏陶。他还喜结交一些社会名儒,如程文海、赵孟頫、袁桷、张养浩等,甚至拜一代汉学大家姚燧为师。这些人都是汉学的精通者,姚燧更是元代著名的汉族儒臣,贯云石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他们的指点与帮助。这种成长环境为贯云石了解和学习汉文化,提供了诸多便利。由此可见,贯云石对汉文化的喜欢和接受一点都不突兀,更多是一种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结果。

(二)贯云石家族的汉化进程

提到贯云石家族的汉化进程,自然不能不提他的祖父阿里海涯。阿里海涯本是西域高昌畏兀儿族的农民。他少有鸿鹄之志,弃耕就学,习畏兀儿书。不久又弃笔从戎,随元世祖忽必烈驰骋战场,立下赫赫战功,成为元朝的开国大将。随后,贯氏家族迁入了大都畏兀村,逐渐开始了其汉化进程。

阿里海涯原配夫人帖力为畏兀儿人,她与阿里海牙生有一子忽掉海牙。阿里海涯获得元世祖重视后,被赐陈亳颍元帅郝谦之女为妻,生子贯只哥,郝氏卒后,又娶其妹,生子富华善。此外,阿里海涯还有一位姓萧的妾,两人育有两子。

从以上贯氏家族婚姻脉络来看,从阿里海涯开始,贯氏已与汉人通婚,尤其是娶汉人女子为妻较多,这对贯氏家族传统的转变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娶汉人女子为妻,日常生活必然会引入汉式礼仪和习俗,会直接影响下一代子女的启蒙教育,从而加速该家族的汉化进程。

以贯云石的父亲贯只哥为例,其母亲郝氏为汉族,他本身已有一半的汉人血统,又娶了同为北庭贵胄的廉希宪弟希闵之女为妻。廉氏虽不是汉人,其汉化进程却早于贯氏,尤以廉希宪声名最为显赫,他“笃好经史,手不释卷”,并以儒家忠孝之道教育子侄,被元世祖称为“廉孟子”。贯氏与廉氏的联姻,对贯氏家族的汉化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尤其到了贯云石这一辈,其家族逐渐完成了从武将世家到文化贵族的转变。在双重文化的影响下,贯云石从小便兼具畏兀儿人与汉人的气质,既“善骑射、工马槊”,又才思敏捷、善于读书,可谓文武双全。汉民族文化的熏陶为他日后写诗作曲,成为文坛巨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二、儒释道文化思想在其不同人生阶段的渗透

公元1324年,正当壮年的贯云石病逝于杭州。他的好友张可久写了一首散曲——《为酸斋解嘲》,来总结这位少数民族作家的一生:

“君王曾赐琼林宴,三斗始朝天。文章懒入编修院。红锦笺,白苎篇,黄柑传。学会神仙,参透诗禅。厌尘嚣,绝名利,近林泉。天台洞口,地肺山前,学炼丹。同货墨,共谈玄。兴飘然,酒家眠。洞花溪鸟结姻缘,被我瞒他四十年。海天秋月一般圆。”

张可久概述了贯云石传奇的人生经历和他的思想变化。不同的人生阶段,儒释道三家的文化思想都在他身上有所体现,虽各有侧重,但都给他的人生带来了不同的感悟。儒释道三家文化思想的融会贯通也让贯云石的气质接近于东晋的陶渊明,他与官场的关系可谓“进可攻、退可守”“进可安邦治国,退可纵情山水”,是真正的性情洒脱,收放自如。

(一)入仕则尽其力

儒家文化倡导积极入世的思想。孔子曰“学而优则仕”,即是强调文人应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和抱负,这也是千百年来儒生的追求。而贯云石身为色目高级贵族,从小饱受汉文化的熏陶,自然会受到儒家“济世救民”“以天下国家为己任”等思想的影响。他年纪轻轻就袭父爵,坐镇永州,为两淮万户府达鲁花赤。这位血气方刚的青年“御军极严猛,行伍肃然”,然而就在这时,他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把爵位带官职一并让给了自己的弟弟忽都海涯。一时间,此举在廉园内被传为佳话。然而对于贯云石来说,这次离职不是一次谦让“作秀”,而是他第一次对仕途的正式放弃。当然,这一次的放弃较为短暂,儒家文化建功立业的思想依然根植在他内心深处。

不久,贯云石回到大都,结识了很多文坛前辈,他的诗文、散曲也开始崭露头角。姚燧多次在东宫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即元仁宗)面前荐举贯云石,使他“选为英宗潜邸说书秀才”,这就再一次激发了贯云石建功立业的热情。

公元1313年,仁宗即位不久,二十七岁的贯云石被认命为翰林侍读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他积极参政、多次直言上谏,与翰林承旨程文海一起制订恢复科举的条令,同时,他还向仁宗进献了自著的《孝经直解》,并递交了万言书,可谓尽心尽力。

孝悌思想是儒家所倡导的“仁”的基础,也是忠君爱国的根本。故《孝经·开宗明义》有言:“夫孝,始终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贯云石对《孝经》的重视,本身就对是儒家思想的认同。科举制度更是历代儒家学者进入仕途的重要途径,贯云石想通过恢复科举制度实现对人才的重用,从而达成兼济天下的理想。但是,这些切中时弊的政见触怒了朝中反对改革的权贵,他的政治理想也随之落空。

子曰:“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不久,贯云石以患病为由辞职,再一次远离了仕途。

(二)退隐即乐山水

元仁宗延祐二年秋(1314年),贯云石离开大都,一个人背着行囊到处游玩,从扬州的明月楼到普陀山上的日出峰,从景致宜人的西湖、钱塘,到绿柳垂岸的梁山泊,到处都有他的足迹,每到一处,他都会赋诗作曲。

之后,贯云石干脆为自己另起别号“芦花道人”,彻底与名利场告别,开始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采得芦花不涴尘,绿莎聊复藉为茵。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毛骨已随天地老,声名不让古今贫。青绫莫为鸳鸯妒,欸乃声中别有春。”这首著名的《芦花被》道出了贯云石对渔人自由、闲适生活的歆羡和向往。

不管是两次入仕,还是两次归隐,贯云石的一生可谓去留无意,率性而为。“不违心”是道家对个体生命的一种态度,意在追求返璞归真、寄情山水的生活,从而获得心灵的超脱和自由。贯云石的旷达、洒脱有官场不得意的缘由,但更多的是本性使然。与山水为伴,和清风共舞,他在大自然的美中得到了心灵的慰藉。正如《殿前欢·畅幽哉》中写的那样:“畅幽哉,春风无处不楼台。一时怀抱俱无奈,总对天开。就渊明归去来,怕鹤怨山禽怪,问甚功名在?酸斋是我,我是酸斋。”他在很多作品中提到自己对陶渊明的喜爱,这也说明老庄哲学中的“淡然”处世思想在他内心深处的分量,这点不论是在他的诗词作品中,还是他漂泊的后半生经历中都有所体现。

(三)轻名利

贯云石在避居江浙的时间里,春至包家山修禅,夏去凤凰山避暑,秋则钱塘观潮,冬季就到天目山与中峰禅师谈佛论道。如果说喜欢与僧侣往来,喜欢谈佛、修禅是贯云石对接受佛教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那么淡名利、轻生死、认为一切皆虛幻就是他思想深处对佛教部分人生观的认同。贯云石在很多作品中都提到自己对名利的态度,如“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功名戏我,我戏功名”等。他出身于富贵之家却将名利视为外物,这便是佛家讲的一种慧根,也是他能在人生巅峰时刻急流勇退的原因。

他对生死的态度亦如此超然,《元史·小云石海涯传》中提到他“视死生若昼夜,绝不入念虑,攸攸若遗世独立”。不贪生,不惧死,不执着于生命,便是超越了人生的本体,真正获得了智识。他在临死前的诀别诗中写道:“洞花幽草结良缘,被我瞒她四十年。如今了脱生死相,海天秋月一般圆。”从贯云石的生平来看,他在短短的三十多年中就参透了生死,明白荣华富贵皆虚幻,足可以看出佛教文化对其影响至深,进而影响到了他的诗词创作。

三、诗文创作中南北文化的兼收并蓄

贯云石一生非常短暂,却才情卓越。不论是在少数民族诗人还是在整个元代诗人中,他诗文词曲的成就都异常出众。陈垣曾在《元西域人华化考》中评价他说:“元人文学之特色,尤在词曲,而西域人之以曲名者,亦不乏人,贯云石其最著也,云石之曲,不独在西域人中有声,即在汉人中亦可称绝唱也。”

贯云石一生足迹遍布南北,他的作品摒弃了民族与传统的偏见,兼收北方民歌刚健质朴的气息与南方民歌清新秀丽的风采。贯云石至今流传于世的作品,有诗25首,散曲小令79首,套曲有八套之多,其曲词数量在元代名列第八。不仅如此,贯云石的词也写得很有情致,虽然只存2首,但都实属上品。由于词的数量较少,本节讨论以诗、曲为主。

(一)风格多样的诗作

贯云石的诗歌作品题材多样、内容丰富,体裁也变化多端,包括五言、七言、律诗、绝句、歌行诗和乐府诗。其中一部分诗作,多受苏轼、辛弃疾的影响,有一种豪迈不羁的气质和审美倾向。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作为北方少数民族性情豪爽、崇尚武力的因素。这部分诗歌作品中涉及的意象多新奇、壮大,语言多豪壮,有浓烈的浪漫主义和少数民族精神气质,尤以乐府诗和歌行诗表现得最为明显,姚燧也称赞其“歌行、古乐府慷慨激烈”。

例如,《观日行》中,作者用太阳神、东吴水神等赞叹日出的壮美、辽阔。《君山行》中,作者将君山十二峰写得出神入化,遨游其中,仿佛置身仙境。这首诗与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有异曲同工之妙,气象壮阔、想象力丰富,诗中还引用了庄子《逍遥游》中的很多典故,提升了整首诗的格调。《画龙歌》更是以其浓丽的色彩、诡谲的语言描绘出天龙的神威,后人称其堪比李贺的诗作。

他的另一些诗作,多写于隐居江浙之后,内容多受佛道文化的影响,风格冲和、淡泊,颇有陶渊明之风,如《三一庵》《题庐山太平宫》《初至江南休暑凤凰山》等。这些诗大部分清新明快,作者在诗中往往不自觉地流露出他对江南风物的喜欢、对江南小调的留恋以及自己寄情山水的隐逸情怀和怡然自得的心境。著名的《芦花被》便是这种风格的代表作,全诗紧扣芦花被的“清”与“香”来抒情言志,借洁白清纯、含有淡淡香味的芦花被,讴歌渔人远避世俗、自食其力、虽清贫但雅洁的高尚情操,更道出了诗人对这种隐逸生活的无限向往。

(二)俊逸当行的散曲

清人王世贞在《曲藻》中将贯云石列为“遂擅一代之长”的元曲代表作家之首。贯云石的散曲创作,题材丰富,深受汉文化的地域影响,尤其是南北文化的影响,形成了豪迈俊逸与清新婉丽兼具的艺术风格。

从数量来看,贯云石豪迈俊逸的作品不算很多,大都直抒胸臆,豪情万丈,如《殿前欢·楚怀王》《殿前欢·畅幽哉》等,以清俊见长,或愤世嫉俗,或不屑名利,或抒发一时感慨。以《双调·清江引》为例,“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此曲是作者辞官之后离京南游途中所作,它以洒脱不羁之势抒发了贯云石摆脱名缰利锁,投入大自然怀抱中那种无拘无束、轻松痛快的豪放之情。整首曲词笔调骏快,风格豪放,无一景语,纯以率真自然抒情取胜。“快”“笑”“痛饮”“醉”“舞”等字眼意脉贯穿,因快而笑,因笑而痛饮,因痛饮而醉,因醉而起舞,寥寥数语便描绘出一个蔑视功名、笑傲王侯、热爱自由的诗人形象。

另外,他還有一些以男女恋情和隐逸情怀为主的曲作,颇具江南文学清秀、媚丽的色彩。例如,《中吕·红绣鞋·欢情》云:“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妨什么?”《清江引·惜别》曰:“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金字经·晓来春匀透》云:“人初睡,玉堂春梦回。峨眉能自惜,别离泪似倾,休唱阳关第四声。”这些作品多以白描手法取胜,并且擅于运用俗语、俚语,以求雅俗共赏。

总之,不论是诗也好,还是词曲也罢,这些集绚丽豪放与清新淡雅于一体的创作风格折射的是元代多元文化不断融合,贯云石作为北方少数民族诗人,饱受中原南北不同文化的浸润。

四、结语

在分析贯云石对汉文化接受时,人们应结合贯云石的家世和元代特殊的时代背景对其观念的影响,注意解读儒释道思想对他的熏染,这些都不同程度地体现在他的诗、词、曲创作和人生道路的选择上。只有综合以上因素,人们才能更加全面、深入地了解贯云石思想的复杂性和多元性。

(伊犁师范大学)

作者简介:郝全玲(1989-),女,山西吕梁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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