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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先生”王伯群

2019-06-20汤涛

贵州文史丛刊 2019年2期

汤涛

摘 要:王伯群是同盟会元老,近代民主革命先驱、政治家和教育家。辛亥革命后,他组织参与护国运动、护法运动、南北议和,以及执掌国家交通事业,在中国近代史上产生过重要影响。王伯群的后半生献身于中国教育,创办大夏大学及系列中学,殚精竭虑,屡经创业之艰、发展之难、播迁之困而永不放弃。王伯群以“服务国家,曰公曰诚”之精神,最终把大夏办成“东方哥伦比亚大学”,为中国高教史上的一个奇迹。“牺牲自我,功成不居”,是王伯群最真切的写照。

关键词:王伯群 大夏大学 筹资办学 黔校

中图分类号:K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9)02-30-39

Abstract: Wang Boqun is a veteran of the Alliance, a pioneer of Modern Democratic Revolution, a politician and an educator. He organized and participated in the Campaign to Defend the Republic,the Constitution Protection Movement, the Peace Talk between South and North and took charge of national transportation after the Revolution of 1911, which had an important influence in China's modern history. Wang Boqun devoted himself to Chinese education in the latter half of his life. He founded the Great China University and a series of middle schools. He never gave up whenever he encountered difficulties in starting, developing and displacement migration. Eventually, Wang Boqun turned the Great China University into "Oriental Columbia University" with his spirit of "serving the country, publicity and sincerity", which is a miracl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Higher Education. So, “Sacrificing himself and no greedy in fame and fortune” can be the most appropriate synonym of Wang Boqun.

Key Words: Wang Boqun;the Great China University;Fund raising for Running School;Guizhou Campus

世人每每提到大夏大學,就想到王伯群,王伯群与大夏不可分离。是王伯群单枪匹马,在国内连年军阀混战、民穷财匮的状况下,于上海创成大夏大学,这在中国教育史上也属罕见之举。

古今中外对道德高尚、学识宏通、传业启世的大师硕儒,不论是受业门人还是私淑弟子,多仿效古代谥法之义,表示尊师重教之敬意。如东汉郭泰被称为“有道先生”,美国总统罗伯特·塔夫脱被称为“共和党先生”。笔者以为,以“大夏先生”之名奉献于王伯群,以表敬意,是再恰当不过了。

作为卓越的教育家,王伯群除创办大夏,并担任董事长和校长外,还执掌过交通大学和上海吴淞商船专科学校。

一、创办大夏:校址六迁道阻且长

一九二四年五月,福建厦门大学爆发学潮,任教于该校的欧元怀、王毓祥等教授,应三百三十余失学青年要求,决定北赴上海筹办新校。前贵州省长王伯群认为国家根本端赖教育,在学生代表何纵炎1的引介下,与欧元怀等会晤,决定竭力赞助、慷慨捐资创办大夏大学。

彼时的王伯群是激情的革命者。早在一九一五年因参与组织护国运动,名播天下。后来追随孙中山先生参与护法运动和南北议和。那么,一九二四年的王伯群为何捐资办大学,他办学的思想基础在哪里?此则与他的家学渊源有关。王伯群的外祖父刘官礼在贵州兴义曾创办过二十一所学堂2,他母亲则创办了当地第一所女子学校,从小的耳濡目染,养成了王对教育的情有独钟。除参与政治活动之外,王后半生的事业,曾全力投入大夏大学的建设和发展。大夏创办之时,新生的大学雨后春笋般涌现。据统计,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上海滩的大学多达二十五所3,竞争殊为激烈。在王伯群的执掌下,大夏拥有沪校、黔校,并短暂开设香港分校,同时开办上海大夏附中、贵阳附中、南宁附中和重庆附中,共培养了二万余学生,为当时的国家和社会发展作出了较大的贡献,被誉为“东方哥伦比亚大学”。

王伯群既是大夏的创建者,也是大夏的坚定擘划者和精神引领者。自大夏创办至一九五一年与光华大学等合并组成华东师范大学,在二十七年的办学历程中,大夏校址历经小三迁和大三迁,共计六迁。如此播迁,既是不断挣扎和求生存的过程,也是不断壮大扩容的过程。

蜗居在弄堂。一九二四年七月七日,大夏大学筹备处在上海贝禘鏖路(今成都南路)美仁里二十四号挂牌设立。“所谓大夏大学临时筹备处,系设在上海弄堂内的一楼一底房屋的楼上,大门口还贴有‘请走后门字条,因楼下系房东卧室,为方便起见,筹备处必须由后门出入。”1初拟名“大厦大学”,后定名“大夏大学”,以志校史系由厦大嬗变而来,并寓光大华夏之意,英文名为The University of Great China2。

一迁宜昌路为临时校舍。大夏挂牌成立后,先租宜昌路115号,因該屋与宿舍距离太远,乃改迁小沙渡路201号。办学条件为“低檐暗室,形同古庙。蠖屈于是者,阅两学期”3。

二迁胶州路办学。学校开张后,由于所租房不敷使用,一九二五年五月,大夏决定在胶州路建设新校舍,开始第二迁。新校舍为砖木结构方形三层大楼,第一层为礼堂、图书馆、实验室、办公室;第二层有教室十四间;第三层为学生宿舍,有寝室五十二间,可容纳学生约三百人。4校舍旁有空地约二十亩,学校租为操场。在新校舍附近,另建女生宿舍,并在劳勃生路致和里,租民房十余幢为教职员宿舍。九月新建校舍落成,当年注册学生七百余人,教授七十余人。5

三迁中山路校址,从此暂且稳定。大夏原先计划在胶州路校区办十年,但四年之后,学生已达一千二百余,特别是理科实验室和图书阅览室过于狭小,“胶州路校舍,摩肩叠迹,深感不敷。”一九二九年三月,王伯群自斥巨资,且多方劝募,向上海市房地局购定中山路新校地200余亩,加上实业家荣宗敬捐赠的一条丽娃河,基地全部面积近300亩。首期建筑费初拟筹30万,后扩充为40万。“本校校长王伯群先生,五年以来,对本校物质精神两方面,援助备至。近又募集巨款,购置新地址。该地址在梵王渡中山路旁圣约翰大学对面兆丰公园邻迩,该项契约,已经签订。”6王毓祥在《大夏大学校舍第一座奠基记》写道:“校长王伯群先生,慨然以建筑新校舍为己任,惨淡经营,募集大宗基金,于上海苏州河北,中山路旁前后购地计百余亩。”7十二月,王伯群托苏生洋行董大猷、费力伯两工程师绘成图样,登报招标,投标者20余家,由先生核定。“新校建筑分为四期动工,分别建设教室、宿舍、科学馆和其他平房”。8教室归辛峰记营造厂营造,克日动工。

一九三〇年一月,大夏师生参加在中山路举行的新校舍破土典礼,王伯群因交通部公务不能参加,特撰《新校址破土典礼训词》谓:“本校自成立以来,校务蒸蒸日上”,“今幸新校舍之与筑,不久实现”“校舍巍峨,美轮美奂直指固间事耳,快何如之! ”9九月,大夏师生“全部迁入,胶州路等处校舍则拨归附属大夏中学使用。”10

大夏社会学系一九三〇届学生,后来为王伯群妻子的保志宁,对搬入新校区记忆犹新,她写道:“民国十九年九月新校舍落成……那时我还有数月就要毕业,当然也随全体一同迁入。新校舍本部,设在群贤堂即教室,群力斋为男生宿舍,群英斋为女生宿舍。后来,又继续添建机械工程系、实验室、大礼堂、体育馆、疗养院,及中学部校舍。”“新校舍规模宏大,风景美丽,遂使大夏大学一跃而成为沪上巨校之一。”1

四迁庐山短暂办学。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淞沪事变”爆发,抗战军兴。因强寇压境,国难严重,王伯群以教育为国家命脉所系,不欲因战事影响而中缀。他积极应对,寓救国于读书,赶赴南京与教育部商定,大夏间关入赣,在庐山组建我国抗战时期的第一所联合大学——复旦大夏联合大学。联大第一部设于庐山,第二部设于贵阳,王伯群与复旦校长钱永铭共同出任联大校长,十月,第一部在庐山牯岭正式开学2。王伯群本计划在江西寻地筑校,与钱永铭联名致函江西省主席熊式辉,恳请准拨官产地皮千亩为永久校地。3但由于南京失陷,兵锋逼近,大夏仅仅在牯岭复课三个月,便接教育部令拟迁重庆。十二月,第二部在贵阳正式开课。一九三八年夏,由于师生众多,校舍紧张,两校决定分开,复旦迁往重庆,大夏再迁贵阳。间关途中,王伯群阅知大夏中山路校舍已被炸毁不堪,为之痛伤久之,浩叹“十四年心血结晶与锦绣河山同归于尽”4。

五迁贵阳办学七年。大夏西迁贵阳,荆榛塞途。王伯群给贵州省主席吴鼎昌和教育厅长张志韩发电,恳请为大夏准备校址和解决讲武堂若干问题。大夏迁往贵阳,事先曾被不少师生反对,王伯群独有先见。“故校长王伯群先生料定战事非短时期可以结束,西南大后方将为抗战之砥柱,而贵阳与重庆交通尚便,且又为高等教育之处女地,需要大学之灌播。”5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四日,贵阳讲武堂军队迁出,联大教职员迁入办公,且开始着手修理房舍。

王伯群率领全校师生力克困难,群策群力,在极短时间内建设新校园,举凡教室、图书馆、实验室、办公室无一不备。大夏学生周蜀云道:“若非校长王伯群先生是革命元老,黔省巨绅,还无法借用到此一大片地方。在当时的贵阳各机关学校,除原有者不计外,凡中央或由省外迁来的机构,要以大夏大学所占用的讲武堂最宽敞、最具规模了。”6大夏在假讲武堂上课后,王伯群即着手规划兴建校舍。一九三九年,他从黔省政府和当地商界大佬处筹到贵阳花溪公地2000余亩辟为新校区。如此大面积的校区,在抗战后方的大学中,可谓一枝独秀,王可谓厥功至伟。在贵阳期间,王伯群倡导大夏除培养人才外,还在促进西南文化发展、资源开发方面做出贡献,积极推行抗战教育。他提出,大夏当“协助政府以开发西南之资源”,“促进西南之文化”7。“我大夏大学之抗战建国工作,自当遵从抗战建国纲领……然我大夏之在西南,为贵州最高学府,所负使命,既重且大。”8王伯群与黔省主席筹划在花溪成立“农村改进区”,由大夏大学和当地政府联合开展建设实验,努力于各项生产建设,实现“抗战救国”与大学教育相结合。

六迁赤水。王伯群领导下的大夏在贵阳度过了相对稳定、清贫却丰富的七年,直至一九四四年十二月,日寇兵犯黔南,大夏六迁赤水。早在十一月初,王伯群预感到日寇对贵阳的威胁,决定迁往赤水。欧元怀忆述:“十一月下旬,敌人窥黔南,贵阳震动,先生仍作远大之决定,将大夏大学三迁于黔川边境之赤水,赤水有水道通重庆,可沿大江东下,三次迁校是兼为复员时之准备的。”1独山失守,患病中的王伯群内心有些惊乱,保志宁真切回忆这个情景:“伯群先生既虑乡邦之沦陷,又恐毕生经营之大夏,付诸劫灰,即准备开始疏散全校教职员与学生,把图书仪器等送往赤水,然后方顾及家内一切。先生先请人送其二妹文潇全家回兴义老家,再为我等及文华先生遗族觅车赴渝。当时先生正生病,因张孝骞医生尚未得检查结果,遂仍请王聘贤中医诊治。”2

王伯群先后四次致电教育部长朱家骅3,请求拨付疏散费:“贵阳逼近战區,本校拟全部迁往黔北仁怀县,以策安全,恳请拨给疏建费国币九百万元。”十一月二十五日,主持召开校务会议,议决组织成立疏散委员会,亲任主任委员,疏散地址定黔北赤水县。十一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三十日,十二月四日,连续主持召开大夏疏散委员会第一至五次委员会议,谈论师生疏散办法和疏散经费筹措。与此同时,亲笔致函赤水县长何干群协助代觅校舍,致函湘桂黔边区总司令部恳请惠赐护照以便车辆通行,致函国民党中央后勤部部长俞飞鹏恳请拨给疏散车辆。二十九日,先生派遣教务长王裕凯前往赤水县接洽校址校舍问题。次日,学校图书、仪器及重要文卷装箱出发。十二月一日,王伯群函请贵州省民政厅派警护卫,确保大夏大学师生疏散安全。“眼见20年惨淡经营之大夏大学,又将遭到浩劫,毁于炮火。这时王伯群身患胃病,忧心如焚。他与欧元怀等筹商护救措施……由欧元怀副校长辞去教育厅长职,统率大夏大学搬迁。由贵州省政府将曾任教育厅主任秘书的都匀县长周世万调任赤水县长,协助大夏大学的再迁。”4大夏大学分别取道重庆和鸭溪,长途跋涉历时三个月,师生和图书仪器全部安全抵达赤水。一九四五年春,在赤水各界人士的热心支持下,大夏以文昌宫为校本部,同时借省立赤水中学、私立博文中学、县立赤水女中等部分校舍正式复课。直到一九四六年十月,播迁九载的大夏才重新回到了上海中山路校区。

二、组织董事会:筹资、政府公关、提高声誉

民国时期的私立高等学校借鉴美国的经验,设立董事会制度。从一九一二年中华民国建立后,政府就颁布了很多专门规范私立大学发展的法律法规,如《私立学校章程》规定“私立学校的代表是校董事会”。在财务方面,校董事会职责“有经费之筹划、决算之审核、财务之保管与监察的责任。”由于彼时中国私立大学发展不成熟,董事会制度并没有严格依规执行,但对步履蹒跚的近代大学来说,董事会在筹措资金、维护诸方关系、提升声誉等方面,发挥过不小的作用。

大夏初创设,首先要过董事会这一关。按照教育部之规定,私立大学的设立,须经教育部立案,并以校董会为代表,负学校管理之全责。同时要求校董会必须具备资产、资金或其他收入来源,呈请教育部核实,方得批准立案。校董会立案之后,才能申请批准设立,一年后方可呈请开办。

一九二四年七月,王伯群利用其强大的政商朋友圈,发起组织大夏校董会。校董有吴稚晖、汪精卫、叶楚伧、邵力子、张君劢、马君武等十二人。十月,主持召开校董会成立大会,被公推为董事长。为获得银行贷款的便利,又添请了一批银行家、实业家和媒体负责人,如张嘉璈(中国银行行长)、钱永铭(四行储蓄会主任、交通银行董事长)、胡孟嘉(交通银行总经理)、陈光甫(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总经理)、王一亭(信诚银行董事长)、徐新六(浙江银行总经理)、徐寄庼(浙江银行董事长)、王志莘(新华银行总经理)、虞洽卿(上海总商会会长)、荣宗敬(实业家)、杜月笙(上海闻人)、吴蕴斋(实业家)、黄溯初(实业家)、赵晋卿(上海总商会执委会主席委员)、张竹平(《时事新报》等四报总经理)等加入校董会。

为保证大夏稳步发展,他又聘请一些地位高、资格老的党政军高级官员担任校董,借以壮大声势。如孙科(立法院长)、居正(司法院长)、吴铁城(上海市长)、杨永泰(湖北省主席)、许世英(原中华民国国务总理)、孔祥熙(财政部长)、何应钦(军政部长)、王正廷(外交部长)、黄绍竑(内政部长)、梁寒操(中宣部长)等为校董。这些校董为大夏在筹资、申请政府办学经费和处理危机等方面起了至关作用。尽管个别有徒挂空名之嫌,但凭藉他们的煊赫地位及在军政两界的影响力,为大夏解决扩展校区的困难和免除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譬如,一九二五年大夏兴建胶州路301号校舍,曾向浙江银行借银二万两,就是由校董徐新六担保偿还。1一九二九年六月,王伯群藉上海银行公会主持召开校董会,吴蕴斋、胡孟嘉、徐新六、马君武、赵晋卿、杨杏佛、王一亭等与会。王报告大夏中北路校区建筑规划,首期需款四十万元,该款由校董会、校长等分担筹集,暑期内将新教室先行兴工建筑。2一九三〇年三月,在王伯群筹谋协调下,向邮政储金汇业局、四行储蓄会、以及新华、金城、通汇、上海商业储蓄等银行联合借贷三十余万元,由各银行组织银团,王志莘校董任银团主席,由校董杜月笙和张竹平担保偿还。一九三六年,王伯群决定发行大夏建设债券,遂动员孙科、吴铁城、杜月笙、王志莘等校董联名代表董事会,相互担保,如向交通银行借的,由中国银行张嘉璈校董担保;向中国银行的借款,则由交通银行胡孟嘉校董担保。

王伯群性行刚强端谨,革命多年,最讨厌低头求人。但为了大夏的生存,有时却不得不身段玲珑。为邀请孙科担任校董,他曾数度登门。有一次,王伯群“归过哥伦比亚路(今番禺路)二十二号,访孙科。先请孙(六月)二十三日毕业典礼来大夏大学讲演,嗣详对日外交华北问题,再言政治有澄清必要,党务亟宜改善,中山先生创业不易,承继而发扬光大,责在孙科,若孙科能负责,老同志均愿助之,若照此不求改良,则党亡矣。孙科似为感动。”3二十三日,孙科兴致勃勃地参加大夏毕业典礼并做演讲,孙以自立奋斗、牺牲忍耐诸端反复阐明。一九四二年,大夏经费困难,经校董会议决,决定呈请国民政府援照复旦大学例改为国立大夏大学。为达此目标,王伯群召开校务会议,决定放弃董事长位置,推孙科为董事长,以壮声威。尽管后来国立未成功,但为大夏申请到教育部不少专项经费,大大缓解了办学压力。

被誉为蒋介石“第一谋士”的杨永泰,学贯中西,才华横溢。他曾追随孙中山,担任过广东财政厅长、广东省长、北洋政府议员等职,后成为蒋介石的幕僚。一九三三年底,王伯群抱病从上海乘船远赴南昌行营,请杨担任校董,服务教育。

许世英,曾任中华民国国务总理,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任赈务委员会委员长。为得到赈务委员会资助,王伯群无数次登门拜访。一九四三年十月,他致函请求周济大夏重庆附中,函曰:“敝校附中,战区学生处境窘迫而校中经费维艰,未能一一以济。向蒙贵会赐助,群情感奋,目下物价益觉飞涨,其困苦之状更倍于昔,故特电达贵会,伏乞仁怀广济,甘露宏施,则莘莘学子戴大德于无涯矣。”4大夏贵阳附中为得到许校董的资助,曾专设“世英”堂,以示感激。

对于校董的支持,王伯群在一次校董会上诚恳表示:“鄙人对于大夏毫无功绩可言,此后既承董事会委以校长职权,当黾勉从事,与董事诸公暨欧副校长、全体教职员、同学共同努力。”1

三、捐资筹款:鞭笞一催过险关

私人创办大学非一件简单之事,财力人力物力都要颇费周章。王伯群以其超强的经营管理和筹资理财才能,使大夏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在大学治理中,王本着教育家与人为善、以人为德的精神,一方面自掏腰包,捐资办学;一方面向教育部争取资助,向军政首长、各方财阀和地方闻人劝善捐资,用他们的财力办利国利民之事业。

王伯群捐赠两千元银圆,为大夏开张和招生起到决定性作用。“在学校经费毫无凭籍的时候,这笔钱起了雪里送炭的作用。制定第一批校具的定金,登报招生的广告费,临时筹备处的租金等,都依靠这笔钱开支”。2王伯群对学校不惜花费巨资,唯有自奉极为节俭。一九三〇年,经王多方劝募并自捐巨资,大夏在上海中山路建成固定校舍(今华东师范大学中山北路校区)和一批教室、宿舍、相關实验室、图书馆、大礼堂。到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底,学校募捐总额为38.0881万元,其中王伯群个人捐款24.3707万元,经他募捐得款5万元;占地66.9亩的丽娃河是他从“面粉大王”荣宗敬手中募捐来的。3杜月笙、何应钦、卢作孚,以及军界、政界、银行界、南洋华侨的重要人物均是他的募集对象。此时的大夏发展到拥有文学院、理学院、教育学院、商学院和法学院等五个学院和一个师范专修科,成为上海校园最大的大学之一。

一九三二年五月,国民政府为团结西南三省,拥护中央,特派王伯群以“川滇黔视察专使”前往巡视。在数月的繁忙公务中,王仍不忘向川省军政首脑为大夏募捐。八月十四,他请刘文辉养子杜履谦动员为大夏募款,“最后刘文辉决定捐二万,邓锡侯捐四万。”4王还请重庆企业家卢作孚代募捐款,专门致函感谢:“承蒙代向杨子惠军长募得渝币二千元合沪币一千六百三十元,高义热忱,莫名钦佩……附上致杨军长函,即请转交为祷。”5在中北路新校址大部分完成后,发起人欧元怀、王毓祥因经费支拙、财政困难,皆想辞职。经过推算,学生只有达到2100人,才能保证大学收支基本平衡。但大学一直维持1500余名学生,缺口四分之一。为学校前途,王伯群一面挽留欧王,“当时适学校须款甚急,他将自己家用的五千元拨交学校救急。”6,一方亲自奔走,疏通各要人代为募捐。王伯群详细记录他四处奔走筹资的过程,其中何应钦为纾困出力最多。如:十一月二十八日,“余亦因目前大夏难关,非一万八千可以渡得过,均无法善后,然余固宣言竭余之力维持,拟奔走两日答复。”十一月二十九日,“午后,往国华、兴业商为大夏借款事,仍不得要领。”十二月一日,“ 午前,三君又谓本学期至少非三万元不能渡过难关,余以一星期为限,筹以应之。”“午后,先到浙实付保险箱租费,访(李)馥荪不遇。晤陈选珍,探近日存款利率及公债行情等。”“在上海(银行)遇(陈)光甫谈大夏窘状,央望设法。光甫等不知教育兴趣,遂力辞,余亦不便勉强。”7十二月五日,王伯群收获最大,载曰:“午前,往视敬之(何应钦),顺便谈大夏窘况。敬之闻之动容,决先捐两万元作一纪念品纪念,敬之历年统率之革命军死难将士,又言训练部同人之一万元亦拟借给大夏,或生息或送免费生,以后再定。又允为大夏向各方募捐,嘱代备函致哈同夫人、姬佛陀、张汉卿、陈伯南、何云樵、杨虎城等,以捐足十万为目的。敬之近对大夏如此热心,至可感也。”“午后四时,备茶点候大夏校务会议同人来寓开会,到十四人,除照例琐事外,余提议:(一)扩大募捐……均赞成通过。”十二月六日:“午后,愧安、筑隐来,以二万元交之为大夏开支一切急要债。余亦至上海银行与浙实……各做定期四万元。”十二月八日,“午后,访敬之为大夏募捐事,代敬之拟致张姬等函,送敬之签发。”到年底,王伯群承何应钦等各方代为募捐,方才解决,结果甚为圆满。

抗战期间,大夏迁址贵阳后,为保证办学经费,王伯群在贵州积极筹办实业,发起组建聚康银行、聚康公司、利民公司和永仁两岸川盐运销处等。贵州“商业向不发达,自大夏商学院迁黔后,王伯群校长认为银行为各种事业之母,乃倡导银行事业,促进国际贸易,并自任聚康银行名誉董事长,因此地方商业日渐繁荣,通商惠工,不亚京沪。”1“伯群先生自民国二十九年即开始与贵州绅耆、商业领袖商谋贵州振兴实业,以救黔民生活。一方面又将每年大夏大学募捐之款投资商业,所得利益,补助学校经费,先生筹划之苦心,可想而知。先生筹划进行之实业机关,如建国公司、建国银行、利民公司、永仁两岸川盐运销处、聚康分行、聚康公司,无不顺利设立,商业发达,并协助罗致管理人员,使商务蒸蒸日上,并代周旋于财政部及各大银行间,给公司帮助很多。”2王伯群还另辟财路,与财政部盐务署合作开设盐务专修课,既为大夏增加收入,又为贵州经济发展培养了大批专业人才。

王伯群为大夏经费来源呕心沥血,常常失眠。最值得称道的是,一九四四年五月,王赴重庆出席国民党五届十二中全会期间,利用个人影响力,召集金融巨子,一次募集款项达百万。是月二十七日中午,王伯群“宴请新之、月笙、王正廷等,计两席”,“新之起呈介绍,余报告大夏大学经济拮据,有不能维持之况,来者均表同情,最后捐得百万元。”3此笔募捐,为大夏解决了燃眉之急。

四、延揽名师:鸿儒硕学文阵雄帅

大夏大学创办时,全国已有北京大学、天津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同济大学、复旦大学,以及圣约翰大学等。大夏作为无甚财力的私立学校,而思与这些学校争一席之地,若不是因为王伯群对教育的信心,不敢尝试。王伯群善用贤能的干部和延揽高明的中外师资,是他办学成功的主要秘诀之一。

王伯群对于校务,全赖几位忠心耿耿同仁的支持:副校长欧元怀、大学秘书兼校务发展委员会主席王毓祥、会计处主任兼财政委员会主席傅式说、教务处主任兼教务委员会主席鲁继曾、总务主任兼事务委员会主席吴浩然,招生及入学审查部主任蓝春池。以及黔校教务长王裕凯、总务长马宗荣,大夏中学主任孙亢曾等。4

大夏初创时,文科教授聘定潘大道、张梦九、范寿康、曾志民、龚质彬、邵力子、叶楚伧、邓峙冰、林天兰、何炳松、冯冕。理科聘余泽兰、周文达、吕子方、李拔峨、傅式说。教育科聘朱经农、俞庆棠、程树仁、程湘帆、鲁继曾、李石岑、欧元怀。商科聘唐荣滔、陈熹、陈长桐、贺蕃、童逊瑗、王毓祥等。

一九二五年,大夏高级师范专修科秋季开班,延聘一批留学归国的博士或国学名儒担任教授,如刘湛恩(公民学)、艾伟(实验教育)、朱经农(新学制课程)、蓝春池(化学总论)、陈柱尊(国学概要)、何炳松(中国文化史),李石岑(人生哲学)、孙瓃(英文法及作文)、何衍濬(混合数学、高等代数)、张资平(混合科学)等。

王伯群广所延聘诸教授中,有在校时即是极为优异的教授的,更多的是后来在学术上成“大师”的,在社会上成大名的,如马君武、刘湛恩、夏元瑮、吴泽霖、郭沫若、邵力子、田汉、谢六逸、何炳松、戴望舒等等。

教授和课程的高水准,才培育出众多事业有成、闻名于社会各行各业的栋梁之才,譬如熊映楚、吴亮平、杜星垣、陈旭麓、戈宝权、陈伯吹、王元化等。另据不完全统计,仅院士和学部委员,大夏就出了周扬、刘思职、胡和生等15人。大夏社会声誉日隆,其美丽校园和优良的师资尤其为人称道。

王伯群礼敬教师,爱生如子,结交众多社会名流,且多有资助和施援。他与服务大夏二十年的夏元瑮教授的故事,感人肺腑,一时为人传颂。

夏先后就读于耶鲁大学和柏林大学,师从诺贝尔著名物理学奖获得者、量子力学重要创始人普朗克教授,系我国最早译介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学者,曾任北京大学理科学长,大夏初创即受聘为物理学教授、教务长。一九四四年八月十三日,夏元瑮突发心脏病,王伯群闻悉病状,迅速组织抢救,并亲撰公函请求中国红十字会、军政部卫生人员训练所为夏教授提供血浆。次日,闻夏又病情转剧,医生禁止接谈,王至感怆然,曰:“夏一善人也,果竟不寿,真天道无亲矣。”1八月十七日,再闻夏之病毫无起色,精神苦闷之极。曰:“夏之学问性情皆不可得,万一不测,不特大夏损失,亦中国之损失。余丧一良友,尤觉可痛。”八月十八日,夏不幸病殁于贵阳医学院。王闻之,悲痛不已:“呜呼,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如夏君者,直可谓一善人矣。而死至如此之惨,可为之痛哭。”王抱病勉赴学校召集治丧会,在大夏财政十分困顿的情形下,当决定支十万元予以厚葬。治丧期间,王伯群专请著名书画家姚华之子姚銎2代撰挽联:“后素继前功,难得中外知名师表长留诸生仰;同舟期共济,何意幽明异路儒林叹逝吾道孤”。八月二十三日,在王伯群的昭感下,贵阳各高校和部门数百来宾出席夏教授追悼会,颇极一时之盛。之后,王伯群多次报告,请求教育部从优抚恤夏教授家属。在他的争取下,教育部最终呈请行政院优予抚恤,并转请国民政府明令褒扬。为解决夏教授家属的后顾之忧,专门发起遗属养育金运动,建立夏元瑮奖学金等。这段超越校长与教授之间关系的手足之情,令人唏嘘不已,击节赞叹。

大夏校风简朴安宁,主要原因之一,乃来自校长。校长不太过问校内事,主要劳心筹款、应付当权军政首长,殊费心力。偶有学生风潮,则多加化解。校长的坚定信念、经历和人格魅力,形成了一种自然的尊严,他周流潜默的教化,使大夏获得了崇高的地位。

五、国立事件:神秘的总裁手谕

大夏自迁贵阳后,经济上的困难与日俱增,王伯群殚心竭力,深感经费支绌。经校董会同意,决定呈请国民政府援照复旦大学例,改为国立大夏大学。一九四二年二月十日,大夏接教育部令,谓已呈请行政院通过国立原则,惟须更移校名,即大夏大学改为“国立贵州大学”。王伯群闻之,愤怒道:“一厢情愿,不惟校名消亡,校产亦被告掠夺,真可谓非法政治矣。3”三月十四日,王伯群正式接到部令校董会文件及盼考虑任贵大校长信,并附有改大夏为贵大之详细办法,且有一训令,有准备办理移交之言。先生阅后震怒曰:“真是强盗进屋,口吻殊为可笑可恨!”4

大夏师生、校董和校友闻悉后,群起反对。特别是在校学生,啸聚操场,强烈抗议。贵阳国民党宪警及保安团闻讯,旋将大夏包围。王伯群获悉后,赶忙前去制止,并召集全校学生于大礼堂讲话。他说,你们护校运动就是爱校运动,大夏是我一手扶植起来的,大夏建校已十八年,我做了十五年的校长,我对大夏耗尽了无限的心血,而我一生所求,我对大夏的爱护,绝不后于你们。大夏成败荣辱,与我不可分,我是贵州人,我把大夏完整的由上海带到贵州,也必须完整的带回上海,我不能出卖学校,如果教育部要设立贵州大学,那是他们的事,让他们去办,与我大夏无关。王伯群迅即出名函教育部长陈立夫,告此苦衷,得此决议,全校同仁共同遑感,以内迁之沪校员工尤为失望,以校名之更变,关系至巨,须待合理之解决,方不负校董会依托之重。同时,亲自赴渝并直晤陈立夫,他说大夏改为国立,以二十年心血结晶,数以千余人之精神,所寄托之学府,等于沦亡,表示“如群再任貴大校长,即等于卖校求荣,为人不齿,我决不能担任,有负盛意。”1

一九四二年三月十七日,王伯群在重庆上清寺孔祥熙公馆主持由孔祥熙、吴铁城、张嘉璈、许世英、王正廷、孙科、何应钦、梁寒操、钱永铭等出席的校董会。会议就大夏国立进行讨论,议决公推张嘉璈、吴铁城向教育部接洽,于下列三办法中,由教育部任择其一加以施行,即:(一)完全照复旦例改为国立大夏大学;(二)将大夏大学现有之文法二院拨归贵州大学,大夏仍保存原有之理商二院,合自沪待迁教育学院,每院二系,共三院六系仍保存私立性质,再由部除现存补助费四十一万元外加拨二十万元,俾经济可以维持;(三)大夏仍保存原有院系继续私立,由政府除现有补助经费四十一万外,加拨补助费四十万以提高员生待遇,增进教学效能。经过强力公关,四月二十一日行政院正式决议:“大夏大学照旧维持,除原有补助费外,每年度加拨五十万元”2。伯群先生此行,得一圆满结果,很是欣慰。王、陈关系重新修复,“陈立夫先生对先生致歉意。先生亦表示,希望立夫先生以后,以主管地位多与支持。”3

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五日,蒋介石抵贵阳视察,两次约王伯群叙话,都涉及大夏,也默许大夏保持现状。一次是三月二十二日约茶会。席间,蒋初言以大夏和农工商合并为贵州大学为佳,后听先生阐述理由,亦知其中的困难。王汇报说,大夏学生大中两部,有千二百人,来自战区者多,近日沪校师生陆续不惮万里而来者,惟需要旅费太大,所以来的并不多,希望今后政府多加接济。谈到筑校经费困难,王又说:“对于大夏贵大合并问题,如太平洋战争不起,则不成问题,因太平洋战争起后,上海为伪力控制,而停在上海之教授与学生均须陆续设法内迁,如贵州无大夏,则内迁之望丧失,大夏毕业生七八千人,有失所依矣,故去岁政院决议事实上难以实行。”4

三月二十六日,蒋介石在黔灵山设午宴,再次邀约王伯群。蒋又问及大夏近况。王答曰,学生自战区来,来者皆能奋发,教职员亦刻苦奋斗,此可以告慰者,而思想纯正,生活严谨,可以作此间各校之冠,惟经费困难重重。三十一年度亏空二十余万元,本年度生活程度又高,虽各方募捐,并加专修科等,尚不敷三十万元。蒋表示可用战区学生维持理由,再向政府呈请可耳。王回家很觉欣慰,将以上谈话告妻子,谓此次与总裁谈话印象极好,对大夏困难情形已极明瞭,不复有取消之意。孰知四月中,王伯群接妹妹王文湘电话,谓闻此次蒋回渝,又示陳立夫,谓大夏须与贵大合并,实行行政院决议云云。“先生闻之,很为心伤,但想此消息恐也不确,因大夏取消与蒋公无关紧要。”5

直至是年九月,王伯群赴渝出席经济学会间,闻孔祥熙谓,蒋自贵阳返渝,曾手谕陈立夫先生命将大夏和贵州大学合并。陈立夫商何应钦和孔祥熙为大夏具函向蒋解释后,即无下文。王伯群谓大夏属私人捐助而来,政府不能非法抢夺,政府如不顾其存在,停止补助可也,否则太不公道。如此,大夏最后未如复旦一样公立,也未更名,在王伯群折冲下,反而获得教育部的不少资助。关于这段扑朔迷离的国立事件,教育部为何指令大夏更名贵州大学?蒋介石为何亲自给陈立夫下手谕?据猜测,此事与曾担任大夏教授的傅式说有涉。傅式说一九三七年七月脱离大夏后,与日军勾结,筹划“和平运动”,后投靠汪精卫集团,任汪伪国民政府铁道部长、伪浙江省省长、伪建设部部长等职,祸害浙江不浅,盖蒋把痛恨傅式说迁怒大夏。但这终是一出未解之谜。

王伯群伟大之处在于舍己为人、公而忘私,一切为公为国,为他人着想,坚守理性忠恕之道。朱熹云:“尽己之谓忠,推己及人之谓恕。”遵行忠恕圣道者,王伯群是近代贤人之一。大夏第三任校长欧元怀曾给王伯群一个这样的评价:“牺牲自我,功成不居”,再也没有比这更恰当的评价了。

责任编辑:林建曾

作者简介:汤涛,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馆长、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传播与政府公关研究中心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大学史、中国近现代人物与思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