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以诗心润廉心

孔伟昭

在数千年崇廉尚德文化的滋养下，中国历史上涌现出的清官廉吏灿若群星，他们是中华民族的硬脊梁。清官廉吏在青史中得到永生，他们以凛然之风让贪腐者胆怯，让正义者向往，让后继的清廉者影从。

其中咏诗明志的清官廉吏，以诗这种传统又凝练的方式直抒胸臆，将廉洁故事和精神镌刻成一篇篇拒礼或拒贿诗篇，使后人无需拨开历史的烟云，就能直接触碰到一颗颗鲜活生动的诗心与廉心。

杜甫：锦鲸卷还客，始觉心和平

诗圣杜甫虽然为官时间甚短，但也有拒礼的故事。有一次，一位姓张的太子舍人送了他一条锦褥，杜甫不欲收受，便写了一首题为《太子张舍人遗织成褥段》的五言古诗，出于礼节，他先用“开缄风涛涌，中有掉尾鲸。逶迤罗水族，琐细不足名”几句赞美了锦褥的华美，接着说出自己不能接受的第一个理由，“领客珍重意，顾我非公卿。留之惧不祥，施之混柴荆”，这条锦褥太过宝贵，与我的身份不符。第二个理由则是“掌握有权柄，衣马自肥轻。李鼎死岐阳，实以骄贵盈”，用眼前的事实，说明奢侈足以杀身。最后，杜甫写道：“锦鲸卷还客，始觉心和平。振我粗席尘，愧客茹藜羹。”一介不取方合我意，唯有将礼物还给你，我才觉得心平神安，还是请你在我这里吃点粗茶淡饭吧。在这首诗中，杜甫有礼有节，有提醒有劝化，用层层递进的诗理，表达了自己拒礼自守、安贫乐道的志向。

拒礼诗在唐宋时期并不多见，直至明代，才逐渐达到拒礼诗创作的高峰。

吴讷：若有赃私并土物，任他沉在碧波间

明代有位监察御史叫吴讷，素以刚介公正著称。有一次，他巡察贵州，在返京时，当地土司赠送黄金百两，以求吴讷多多美言，并“锲而不舍”地追到夔州，吴讷见送礼人不死心，大怒，当场在包着黄金的红色封盒上题诗一首，毫不客气地命名为《题贿金》：“萧萧行李向东还，要过前途最险滩。若有赃私并土物，任他沉在碧波问。”我带着轻便行囊要水道而归，前方水急滩险但我无所畏惧，那是因为我心中坦荡，如果我有贪赃之物，哪怕是些土特产，都让它沉在这碧水清波中。这掷地有声的誓言既是自律自警，也是对不良风气的斥责，让送礼者羞愧难当，惶恐退回。

于谦：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少年即立下“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在地方任巡抚之时，经常需要进京朝见。当时宦官王振专权，对于献纳金银者，有酒食招待，谁若是送的少了，反要受到打压报复。而于谦对此不屑一顾，每次进京奏事，总是空手而去。有下属劝他：“你不带金银，带点土特产也好啊。”于谦一笑，抖了抖两袖，“只有清風！”他又作《入京》诗一首：“手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这些土特产本为民生民用，我怎么能搜刮进贡，从而给百姓带来灾难呢？我只带着两袖清风入京，绝不会拿百姓的利益去交换仕途，任谁也无法说三道四。于谦通过此诗，展示了自己不愿同流合污的铮铮风骨。拒礼不仅是拒绝自己受贿，而且还要杜绝自己向他人行贿，让拒贪之风，从自身生起。

吴让：贪泉爽酌吾何敢，暮夜怀金岂不知

明代庆远知府吴让上任之初，当地一些头目闻风而动，纷纷求见馈金，以表庆贺之意，吴让一概不收。为了避免再有送礼者，他题诗明志，贴于门上：“贪泉爽酌吾何敢，暮夜怀金岂不知？寄语丹州贤太守，原封回赠莫相疑。”我心存戒惧，不敢去饮贪泉水，也非常明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的底线很明确，所以，诸位乡贤休要一再试探，我是分文不取的。吴让以坦诚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眼里识得破，肚里忍不过”的人是愚蠢的。

李汰：义利源头识颇真，真金难换腐儒心

得人者昌，失贤者亡，选官用人是国之大事。明代李汰博学能文，为官清正，朝廷派他前往福建担任乡试主考官。夜深人静之时，有考生带着黄金上门行贿，请求李汰多多照顾，以后必有厚报。李汰不为所动，严辞相拒，并作诗一首，次日悬于考场门口：“义利源头识颇真，真金难换腐儒心。莫言暮夜无知者，怕塞乾坤有鬼神。”认清了义与利的真谛，就会懂得如何取舍，我自比为迂腐无用的读书人，那是多少黄金也难收买的。你托辞是趁着夜色无人得见，岂不知苍天有眼，神目如电吗？李汰以通透的智慧告诫世人，知畏者才能言有所规，行有所止。

刘戬：归装若有关南物，一任关神降百殃

明代刘戬以侍讲身份出使交南，交南王希望刘戬回朝后能多关照，便馈赠很多金珠珍玩、犀角象牙，但刘戬一无所顾，任务完成即起身返程。交南王派接待的大臣紧紧追赶，在路上截住刘戬定要相赠，刘戬拿出他写的《初入关》诗：“咫尺天威誓肃将，寸心端不愧苍苍。归装若有关南物，一任关神降百殃。”其浩然正气使交南大臣敬佩不已，终于领略到什么叫大国之风，并为其建起一座“却金亭”。

叶存仁：感君情重还君赠，不畏人知畏己知

清代河南巡抚叶存仁甘于淡泊，毫不苟取。离任之时，其属下相约要前来相送，但叶存仁等了很久也未见送行的船来。直到暮色已浓，叶存仁心生疑惑之际，终于见到属下乘着一条装着礼物的小舟而至。叶存仁这才醒悟，原来属下为了避人耳目，故意来迟。他当即赋诗一首：“月白风清夜半时，扁舟相送故迟迟。感君情重还君赠，不畏人知畏己知。”我们何必要辜负这月白风清的良辰美景呢？我已知你的情意，但我必须要谢绝，因为这与别人知道不知道没有关系，关键是我心有主，不可转移。写罢，叶存仁轻舟简从，飘然而去，留给送礼者的，是水声潺潺，明月当空，一个皎洁无尘的世界。

中国古代清官廉吏的拒礼拒贿诗，都是伴随着一个个高洁的故事诞生的，少了些精心雕琢，却多了些真情实感。在面对送礼行贿等有违操守之事时，他们或侧重于戒奢，或侧重于自爱，或侧重于为民，或侧重于敬畏，使自己的诗心与廉心相碰相融，从而实现人格的升华。这些拒礼拒贿诗至今读来仍余味不尽，给人启迪。

（选自《中国纪检监察报》2019年3月15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