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年(系列小小说)
2019-06-18罗俊士
罗俊士
分
时值1998年,正月初二这天,是闺女走娘家的日子。吃罢午饭,89岁鹤龄的姥爷对唯一的儿子和五个闺女以及女婿们说:“你们的娘没了年把了,我体衰力弱,干不了外出扎彩活儿,也就没法挣钱贴补你们了,可咱家有笔财宝,趁我还能喘气,分给你们,我就没啥遗憾了。”恁大一堆亮灿灿的东西突然摆在面前,令在场者甚感刺眼,缺乏心理准备。每个闺女六块银元,其余四十块给了我舅舅吕鑫。
姥爷被常东村的扎彩匠荣麻杆收为养子那年,才12岁,是爹娘被小日本的飞机炸死后,从山东淄博一路讨饭过来的。把他养大到19岁,荣麻杆身患痨病去世。好在姥爷把养父的扎彩技艺全学到手了。还有,养父临终前告诉他,屋当地三尺以下,埋有财宝。那是有年初秋的一个夜晚,南河滩发生了枪战。次日清晨,硝烟散尽,荣麻杆去那里削紫穗槐条子为扎彩用,意外捡到半布袋银元。姥爷把姥姥娶进家,养大几个孩子,他花费的钱都是扎彩挣来的,那坛银元从未刨开过。
都没料到,妗子会找后账。姥爷弄不清舅舅和妗子想些啥,也没法知道。自打舅舅将银元兑换成现钱,把北屋拆掉,建起那座二层小楼,就拍屁股走人,又去市里那家木器厂打工了,很少回家。
清明节这天,舅舅回来上坟,妗子说:“我光顾跑堤坡放那群绵羊了,不能照时照晌给老爷子做饭,老爷子对五个闺女恁亲,不如轮流去她们家住吧。”
之后,姥爷在这个闺女家住俩月,再去那个闺女家住俩月。腊月初挪到老五家,姥爷天天倒计时拨指数算,盼过年。可眼看离除夕只剩四天了,舅舅还没来接姥爷,老五有点儿坐立不安。我也忐忑不已。老五是我娘,母子连心。
不想到这地步了,姥爷对银元的分配仍沾沾自喜:“那些银元要是继续埋在地下,你们五个闺女得不到,鑫儿两口子也不能一步登天,住上二层小楼,让街坊邻居眼气得像兔子们害了红眼病。”
我娘有心想把那六块银元送给舅舅,并责怪我姥爷:“老爹您真是老糊涂,找不到北,摸不着定盘星了,偷着给闺女一点儿就给了,掀不起大浪,当着儿子儿媳妇的面给闺女东西,实在欠妥当,鑫儿弟又一向耳根子软,没个主见。”
“保不成我把一大半儿银元扔给鑫儿,倒买出不是来啦?”
我爹一根筋,爱实话实说:“就眼下这情况,依我看,十有八九是因为分银元起意见了。全给你那个老儿子多好,哪个闺女也不会嚼舌头说三道四,非要人人有份,这不是一口铁锅扣五个闺女头上,都戴上财迷转向的黑帽子了吗?”
如同敲了一通重槌,姥爷那张笑意盈盈的国字脸登时阴了,像黑锅底。
银元分光了,空坛子里还有啥,姥爷也不知道。
病
姥爷每天早饭后,都要去大街上人多的地儿晒老阳。街旁有个小卖铺,小卖铺窗外横着条烂木头,几位白胡子老汉经常在那儿扎堆凑伙。老阳跃过树梢,不再红脖子涨脸了,俨然一块灿烂的金饼,晃得几位老汉眯缝着眼睛直想打瞌睡。
半上午时,我去小卖铺买作料,见姥爷塌陷的嘴唇张张合合,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人唠嗑。“唉!要么说呢,老了老了,老成一根朽木了,搁哪儿都碍事。”姥爷说罢这句话,有点儿凝噎,不再往下说了,再说哪怕只言片语,他眼眶里那些闪烁不定的东西,就会夺眶而出。
这几天,村里忙极了,家家户户都在蒸、炸、烹、炖,但见炊烟袅袅,裹挟着扑鼻的油香味,弥漫,四处飘飞。年根儿累得一塌糊涂,就为迈进大年,见天吃现成的。过年除孩子们欢蹦乱跳外,最感荣耀的就是高寿老人。往往是,大年初一,天还黑洞洞的,那些老人就起床了,在祖先牌位前点烛焚香,冲门屋地上鋪领草席或棉垫,搭好了迎接晚辈们前来拜年、收头的架势。
我从小卖铺出来,见姥爷朝东瞥一眼,怕被别人窥破心事似的,倏地将视线收拢回来,敷衍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仿佛在掩饰什么。
老院过道棚下,我爹一手攥湿面,一手拿个薄薄的骨刮子,正忙着往油锅里下丸子,嘴里还在不停地说话,许多唾沫星子也进了锅:“鑫儿咋还不来?早几天就该叫老汉回家过年了。”当着姥爷的面,我爹可是口口声声爹长爹短的,叫得怪甜呢。
我娘说:“要么,我抽空去常东看看?”
“去看看呗,鑫儿想让老汉在这儿过年明说。不过,真要那样的话,他可就担大不好了。”
儿子不接老人回家过年,叫“大逆不道”,这是村里人一贯的说法。
夜里,我娘擓着一笆斗篮油炸品去了常东,给我舅舅妗子说了些啥无人知道,就见她一回家就长吁短叹,当着姥爷的面立马换上另一副面孔,笑逐颜开起来。那笑比哭还难看。
我娘低声下气地安慰姥爷:“安生在这儿过年得了,不缺吃不缺喝的。”
姥爷摆摆手:“啥也甭说了,在这儿过年就在这儿过年,爹听你的就是了。咳!五女呀,恁爹我没能耐了!”
次日清晨,姥爷咕嘟着嘴,那张国字脸板得紧绷绷的,懒得说话,也懒得搭理人,还甩白眼,扎得人心虚。
“娘,我姥爷咋啦?怪怪的。”
“你姥爷病了。”
“啥病?”
“心病。”
我心里咯噔了下。
吃罢早饭,我把院子打扫得一干二净,坐下刚想歇歇,娘指使我:“去!把你姥爷圈回来。屋里生有煤球炉,能取暖,愣往外跑,嫌北风不够冲啊!”
“眼里容不得闲人。”我禁不住嬉笑。
出门,我没看北边大街对面的小卖铺,而是先看了看南边数十米外的大堤,果不其然,姥爷枯槁的身影已经挪到大堤半腰。我飞跑过去,喘着大气上到堤顶,拦住姥爷,圈他回去。姥爷肯定冻得够呛,把僵硬如鸡爪的手蜷进袖筒,呼出白雪雪的哈气,说:“你甭管,我好不容易挪到这儿。”
“您不回家,挪这儿干嘛?去南沙滩晒老阳?”
“不差,晒老阳,南沙滩里的老阳暖和,不信你趄沙窝里试试。”
我吓唬姥爷:“人一旦遭遇流沙,几秒内就会被掩埋,很少有人能爬出来,因为流沙太厚。”
“有流沙才好呢。”姥爷回了我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风确实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我颤抖着嘴唇说:“姥爷您走路太慢,不如让我背您回去吧。”
“爱背你就背,圈走人,圈不走心,我还会挪出来的。”
说 事
傍晚,我娘让我去叫姥爷回来喝蛋花丸子汤。
小卖铺窗外只有戊爷一人,木呆着灰暗的老脸,搭出一副旁若无人的倔相。
“戊爷,我姥爷呢?”我探身问。
戊爷闷声不响。
再问一遍,那话像落在了冰层上,溅不起一丝波纹。
我掏出一支吉庆烟递给他,拨火点着。一股浓黑的烟雾从戊爷鼻孔里冒出来,他的面颊更阴郁了,却不回答问话,八成是方才走思,没听见。
我放大声继续问:“我姥爷呢?”
戊爷哆嗦一下,那支烟也哆嗦一下,从指缝溜掉了。他低头去捡,带动着那件油腻的撅肚子小袄直往上揪,腰椎骨露出一大截。穿这么单薄,出来晒什么老阳?冬天的老阳高远,虚无,哪儿有丝毫暖意?
戊爷更哆嗦了,那支烟的过滤嘴被捏扁了,才没有再次脱手。他磕磕巴巴地说:“你姥爷他回……回家了,半下午那会儿,就走……走了。”
“回家?回哪个家?”
“回常西你家呗,还能回哪个家?你舅不来叫……叫他,他好意思回……回常东?”
我的思緒还在戊爷身上。戊爷有四个儿子,都在建筑队打工,大儿子汪大胖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工头呢,咋就不能为老人买件棉大衣穿呢?
“哎!老大,你姥爷回来啦!”娘在老院门外尖声喊我,“饭熟了,你赶紧回来吧!”
姥爷肯定又冷又饿,才乖乖回去的。
我往家走,将到门口,被一辆从南边冲过来的鱼白色面包车截住了。面包车鸣笛一声,算是跟我打招呼问了句好。随之嘎地停下,这意味着有事要谈。身着棕色呢大衣的汪大胖打开驾驶室门下来,递给我一脸微笑的同时,还递来一支玉溪烟。他抖抖肩,大咧咧地说:“我刚从县医院回来,儿媳妇争气,生了个带把儿的。大侄子,我想请你这个作家给我孙子起个名儿。”
“恭喜大胖叔!仁义礼智信,您想取意哪方面的?”
“财金方面的。”
“好的,逮空我查查字典词典,选出合适的,就打电话告您说。”
“逮空去我家吹瓶酒呗。”
“中!不过……”我欲言又止。
“有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力所及。”
“这事很简单,您肯定能办到。”
“到底啥事?半吐不言的,让人窝心。”
“戊爷穿得忒单薄了,您有旧棉大衣吗?给他一件,他就少受冻了。”
“有有有,我有件军大衣,压在箱底好几年了,回家就拿给老爹。”
我竖了竖大拇指。
让我一百个料想不到的是,大胖叔压根儿没把这事儿当事儿,吃罢晚饭,他就去胡周村打麻将了,傍明回来,见老院烈焰冲天,他跳下车飞奔过去,却追不上老爹走的速度……
扎 彩
今儿又是风沙天。吃罢早饭,我搀扶着姥爷往大街里走。刚走出胡同口,就见好多人在往街北第三条胡同跑,夹杂着大呼小叫。
姥爷啧啧道:“一准是你戊爷走了,唉!他说好这几天要上路的,说走还真走了!”
昨天下午,戊爷缠磨我姥爷给他预备一套纸色,我姥爷没当回事,敷衍道:“老哥,您确定好哪天走,头天告诉我,当天夜里,我就把纸色绑扎描画糊裱妥帖,中不?”
“中!拜托老弟了。”
我跑小卖铺打问,还真是那么回事。这也忒那啥了,竟有人死前给别人下通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汪家老院灵棚前,汪大胖痛哭流涕,给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人磕头,直磕的额头皮破,地上有了好几片血迹,仍磕个不住。
戊爷身患胃溃疡,四个儿子受四妯娌挑唆,拼比着往一旁撤,躲得远远的,硬是没人出钱为他抓药请医生。甚至蜂窝煤炉坏了,也没人修理或者买个新的。修好或者买个新蜂窝煤炉,连带着还得买煤球,谁也不愿抢这个风头。
平常做饭,戊爷都是烧自风锅。自个儿不会发面,就蒸死面咸卷子。他有二亩半责任田,六年前实在做不动了,才让西邻张印德代种。张印德常年下建筑队,真正代种的其实是他的瘸腿媳妇兰妮。兰妮每年给戊爷800斤粮食,吃不完还能卖些钱零花。兰妮心眼实在,看不惯汪家那四房媳妇对戊爷不管不顾的做派,她顺便把戊爷的吃菜问题也给解决了,隔三岔五的,总要送给戊爷一些豆角、青椒、茄子、西红柿等,如此这般,春,夏,秋,戊爷总能吃到新鲜蔬菜。冬天,兰妮会给戊爷送来泡白菜或洋姜咸菜,乐得戊爷眉眼里都是笑,拇指竖得高高的,感谢的话一句也不说,不是他不想说,是兰妮不稀罕听。
这几年搞丧葬改革,镇政府以及下属各村均设有丧葬委员会,专门监督尸体的火化,说白了就是必须见到骨灰匣子。戊爷特殊,丧葬委员会没派人过来监督。黎明前,他在冰窖似的过道旁小屋里拢起一大堆劈柴,把自个儿火化了。
我和姥爷是捂着鼻子去汪家老院吊孝,又捂着鼻子离开的,那些浓重黏稠的腥气味儿忒难闻了。
回到家,姥爷板着沟壑纵横的脸,那绺山羊胡子一撅一翘,神情甚是古怪,一挨戴上夹鼻老花镜,倒平添几分儒雅气,像一位私塾先生。
有我打下手,进度可谓飞快。每弄妥一件,姥爷总要以一句话做结。
“老哥,有你的窝啦!”
“有听的啦!”
“有看的啦!”
“有骑的啦!”
“有日夜守候着陪你说话的人啦!”
姥爷把四合院、收音机、电视机、高头大马、童男童女等制作完毕,我刚要洗手,被他拦住,说要再预制一套。
我莫名其妙:“您啥意思呀?”
“早点儿看到自个儿的纸色,兴许我还能多活几天。”
年根儿,阎王爷黑着脸,伸一个小拇指就把戊爷给勾走了。姥爷身子骨柔弱,加之心情败坏,不定哪会儿就会消失,如烟飘散……我呆愣着,脑子乱成了瓢勺里的糨糊。
不想落骂名
舅舅从市里回来半个多月了,一次也没来过我家,直到今天中午,才来到汪家,他和戊爷的儿子汪大胖是拜把子朋友,能不过来当半天孝子?村里举凡上年纪的人死了,都称为老丧,也皆喜丧,按陈年旧规矩要停丧五至七天。戊爷又是个例外,当天就封棺下葬,因为骑着年,这年腊月二十九是除夕,不能隔载。
丧事上异常冷清,用空前绝后一词形容也许更为贴切。许多人被拉拽来了,一转眼纷纷开溜,说是闻不惯那股恶心味儿。听到有人在院墙外喊我的名字,我忙往厕所钻。懵懂少不更事的儿子说:“我爹说他不在家。”我怕跟汪家四位牛逼哄哄的叔叔走得太近遭人唾弃。
抬棺的人是从外村雇来的,既雇就得出工钱,每人一百,临走还奉送两瓶酒,一挂鞭炮,说是为了驱邪祛晦气。
舅舅在汪家喝罢酒已过子时,也就是说,已经到了大年初一凌晨。舅舅是和大胖叔一块儿来的,倆人醉成了一对儿,将街门擂得山响。我在西院听到动静后,急忙起床,趿拉着棉拖鞋跑过来,想弄清发生了啥事。
大胖叔进门就双膝跪地磕头,给我爹我娘磕罢,又转头给我磕,也是嘭嘭嘭的。
我爹说:“大胖,我家老大是小辈人,你这不是折他阳寿吗?”
“就是,”我娘说,“你该不是醉蒙头了吧!”
“我清楚着呐!呜呜!我该死!呜呜呜!我真的该死!如果听了大侄子的话,我爹就不会死!呜呜呜……”大胖叔嘶哑着喉咙连哭带说,像个碎嘴子的女人。
我爹我娘被他的话弄愣了。
我清楚,大胖叔这是追悔莫及,如果他当时听我的话,回家就把那件旧军大衣送给戊爷,戊爷穿暖和了,心也会暖,绝不会在年根儿自寻短见。
大胖叔八成跟我舅舅也哭诉过那事,舅舅也不想落骂名,索性将姥爷连人带被窝带棉袄棉裤棉鞋棉袜,一股脑儿搁排子车上,拉了就走,像在抢劫什么。
再晚个把时辰,拜年的人就该上门了,姥爷离开得还算及时。
南沙滩
正月初四下午,我去离家二十多里路的县城某局值班,刚进南关,就被电话追上了。
舅舅在电话里嘶哑着嗓音说:“我把前后街的胡同转遍,也打问过不少圪蹴在街旁墙根晒老阳的人,都说没见你姥爷,你家我也去过,剩下要找的地儿就是你那四个姨家了。”他的意思是让我立马骑摩托车回去,帮他找姥爷。
姥爷会去哪儿呢?我琢磨了一路。
舅舅正倚着常东村西头那座木桥栏杆抽烟,眉毛和眼睛蹩皱成了一堆。“你姥爷没回来吃中午饭……”他扎撒着两手说。
“我姥爷要回来吃中午饭的话,您就不用找了。”我说。转念一想,这不是废话么?又想,姥爷是不是一意孤行,又去南沙滩遛弯了?
姥爷的养父死前曾告诉姥爷,那半布袋银元是在临近河身的河套里捡到的。姥爷早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娘了,我娘却是前几天才告诉我,她担心姥爷寻短见,让我脚跟脚看好他。
新中国成立后,防涝治洪,村南河身里几乎常年干枯,风吹沙飞,沙丘逐年见长,于是乎,村里人把南河滩改称为南沙滩了。
那天我吓唬姥爷时,说的是前话,忘了说后话,后话就是:“流沙是指新疆内蒙古那些大沙漠地带,咱这儿属于平原,没有流沙,要有的话,指不定多少人不见影儿了呢。”
舅舅说好年后再把姥爷送回我家的,可大年还没过罢,姥爷就不安分了,八成与冷若冰霜的妗子有关。
我把摩托车重新踩着火,一溜烟蹿到堤顶。舅舅高声问:“跑这儿做啥?看风景哟?”
我没搭腔,因为眯进眼里一粒沙子。
朔北风将口哨吹得簌簌作响,高高低低的沙丘在眯眼沙雾中瑟瑟发抖。我支好摩托车,揉揉眼睛,突然瞅见一个赭色影子凸显在堤南约百米处的沙窝里。
“看那儿!好像是姥爷那件棉大衣的颜色。”我对舅舅说。
舅舅见那影子平躺着,当即就腿软了。我搀扶着他,踉踉跄跄往那里奔。
姥爷仰面朝天,旁边有湿土,应该是他空手挖了一半实在挖不下去了,只得不大雅观地平躺在不像墓穴的沙坑内。
舅舅跪在沙地上,面对尸体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爹!儿子不孝啊……”
姥爷突然咳嗽起来。风突然停了,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舅舅那一大长条鼻涕滴溜到沙土上,骨碌滚动。
姥爷哆哆嗦嗦坐起身,揉揉胸口,白一眼舅舅,突地蹦出一句硬邦邦的话:“我咋死了还能看到这个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