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视暂退市，26万股民还未“散场”

汪璟璟 岳云

5月10日，深交所开启了“灭霸”模式，一口气“灭”了7家上市公司——责令其暂停上市，其中就有已经停牌的乐视网。

曾经高呼“为梦想而窒息”的乐视网创始人贾跃亭，自2017年7月赴美造车至今一去不返，如今却要让近26万股民“集体窒息”了。从乐视爆出危机到现在已经两年半，他们手里的股票只余三十分之一。停牌的前一天，大家心里都清楚第二天会发生什么，这或许是乐视股民最后交易乐视网股票的机会。

微博用户“BFT线向上”买了100股“永远留在账户里作为警示”，不少人和他有一样的想法。但仍有不少人还在赌，“刀尖舔血”是这些投资者杀入或留守乐视网的投机心态，他们赌乐视还有机会重回巅峰，重仓抄底;他们赌乐视还会迎来新的白衣骑士。乐视网停牌前一天即4月25日，逾9亿元资金买入乐视网股票。这一天，乐视网的市值还剩67亿，其巅峰期的市值为1700亿。

我们都是“赌徒”

直至乐视网停牌前，谢江手里还攥着15万股的乐视网股票。他两次全仓乐视网，没有一次赚到钱，但依然相信乐视最终会走出泥潭。他看重乐视的产品和商业模式，他相信贾跃亭会造车成功，带着资金救活乐视，重新回到高点。“我是个赌徒，如果乐视完了我真的都输没了。”

谢江第一次全仓买入乐视网就赶上乐视跌入谷底。2014年9月，谢江卖掉手里涨势良好的东方财富网，拿回100万元，加上自己手里的100万元，共计200万元都用来买了乐视网的股票。

虽然当时的乐视看起来不够成熟，但处处透着“潜力股”的气质，甚至有人宣称贾跃亭会是下一个互联网大佬。当时的乐视在行业里扮演着颠覆者的角色，悄无声息地出现，野蛮生长，攻城略地。有些像前些年的今日头条和近两年的拼多多。

2014年是乐视网上市的第四年。在这之前乐视网最早靠着版权实现了盈利，又颇具战略眼光地创立了乐视影业，大力投入自制内容，这在今天正是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建立核心竞争力的部分。此外，2013年3月，乐视网宣布联手富士康，打造乐视超级电视和乐视盒子等产品，并开始形成“平台+内容+终端+应用”全产业链生态系统。乐视的想象力边界被扩展开了。

谢江入手乐视网股票之前几天，乐视网刚刚发布了半年报，财报显示2014年上半年乐视网营收超过29亿元，增长幅度达到近300%。

危险也在同步靠近，一方面乐视与CNTV的合作破裂，监管上广电总局要求互联网电视内容都要有牌照方负责，乐视互联网机顶盒涉及违规。没有牌照乐视的互联网电视相当于裸奔。“平台+内容+终端+应用”的商业模式出现了断裂。另一方面，作为乐视网上市前的重要投资方之一和第三大股东——北京汇金立方投资管理中心，其背后控制人因涉嫌违法违纪正在接受调查。

一切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乐视股价大跌。涉及政治，谢江赶紧“割肉”退出，入局不到3个月，亏了60多万元。没有想到的是，他退出来了，乐视也熬过风波，乘着2015年的牛市，乐视网股价暴涨，最高时市值一度达1700亿。

谢江觉得“这个世界故意整我”，不管是拿住东方财富不卖，还是买了乐视网之后坚持挺过那半年，他都能获得超额的投资回报，实现财富自由。“我离发财只差一毫米，但就这样阴差阳错了。”

谢江第二次全仓买入乐视网股票是在2018年初，停牌9个月的乐视网宣布在没有任何利好的情況下复牌（业内称裸开），复牌之后乐视连续13个跌停，股价一度跌到5元一股，“我投资股票的价格要足够低，比如乐视网5元，我是经不起诱惑的”。

选择在这个时间抄底看起来不像是明智的决定，彼时贾跃亭正远走他乡，“闭门造车”，乐视网也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2017年年底，北京证监局曾责令贾跃亭回国，贾跃亭则表示国内的事务都交由妻子甘薇和哥哥贾跃民处理。缺钱一直是贾跃亭和乐视最致命的危机。

谢江还参加过几次乐视网的股东大会，每次参会的股东不到5个，比记者还少，“乐视网的持股者到底是谁呢？”时间越久，谢军越觉得乐视水深。信心多少还是有些动摇的，上市公司的问题越来越糟，远在美国造车的贾跃亭量产消息迟迟未至，情况太差了，“受尽煎熬、痛不欲生、未来渺茫”。

即便如此，谢江内心仍愿意相信乐视网能起死回生。“马斯克也曾经差点为了特斯拉破产，乔布斯也被驱逐出过苹果，乐视还有潜力，没到彻底不行的时候。”

投进乐视网的100万元已经是谢江的全部身家，从2005年进入股市，全靠自己的工资炒到这100万元股本。已经39岁的谢江独居北京，从2009年从券商辞职后就没有再工作，曾在海南买过一套房子也折现炒股了，这次输了就要“面临一无所有”。人到中年，这种处境不可谓不难，“为什么不给自己留点后路？”

即便如此，谢江内心仍愿意相信乐视网能起死回生。在他看来，BAT京东之后，乐视最具巨头风格。“马斯克也曾经差点为了特斯拉破产，乔布斯也被驱逐出过苹果，乐视还有潜力，没到彻底不行的时候。”谢江说，“我相信我的直觉，但输光我也心里有准备。”

最近谢江靠阅读佛经安抚心中的焦虑，每天在图书馆看书，重新回到学生时代，他打算再念个学位，“万一结局不是预期，再学点东西，以后好就业”。

“停牌的最后一天我还加仓了”

和谢江一样，福建人黄建平也是个“赌徒”，甚至更加疯狂。“乐视网停牌前四天，我有三天在加仓买入。”

37岁的黄建平初中毕业后就在外打工谋生。目前，他带着家人定居在秦皇岛市，在当地租了一个店铺卖五金用品。做了十几年生意后，他于2017年开始接触股票，最近几年，还会在今日头条等媒体平台发表一些财经观点，“这两年没什么生意，就搞股票”。话虽如此，但在2017年之前，他还是对股票没有任何概念的“外行人”。

2017年7月的一天，黄建平闲来无事来到朋友的店铺，正在炒股的朋友告诉他自己买了几个长线股票，每年都能挣点，“他说有闲钱可以买点，但股票有风险，还是赔的人多”。想着自己没事做，对股票一窍不通的他从朋友那回来就开了户。

玩了几个月股票后，黄建平关注到乐视网，当时乐视网正经历第一次停牌，对于乐视黄建平也是个门外汉。他告诉本刊记者，2017年底，他看新闻说有人买了乐视股票跳楼自杀，“股市正好也崩盘了，我预测乐视开盘会好转，然后乐视开盘正好赶上股市好转，我就开始关注它了”。

黄建平回忆称，乐视网重新开盘后，他在涨到四五元时买了几万元的股票。就这样，黄建平和谢江踏进同一条“河”。后来，黄建平清仓了乐视网的股票，小赚了一笔，乐视网股票涨到6块多时，再次买入，被套住了。“那个时候仓位很小，它一跌我就一直在加仓，因为我看好乐视。现在实际亏损还有14万元，停牌的最后一天我还加仓了。”黄建平告诉记者。直至今日，黄建平依然认为乐视和贾跃亭可以东山再起，乐视网重新上市的可能性比较大。

乐视网巅峰期的市值为1700亿，到2019年4月25日，其市值仅剩67亿

到底是谁给了黄建平如此大的信任，采访中他透露是贾跃亭的汽车和恒大。“我觉得贾跃亭在国外投资汽车投入比较大，资金周转不开，但产品还是没有问题的，要不然许家印不会支持他。” 黄建平告诉记者。2018年6月底，贾跃亭结缘恒大，许家印通过恒大健康投資了贾跃亭的FF造车计划，这给了黄建平很大的信心，“这证明他的车子很成功，要是车子不好恒大不会入股，是恒大入股给了我很大的信心，许家印肯定比咱们聪明，他们入股肯定车子没问题”。即便后来贾跃亭和许家印闹翻，黄建平仍然坚信自己的判断。

乐视成了黄建平的一场豪赌，他告诉本刊记者，“退市的话赔个百分之五十能拿回点钱，这是最坏的打算，要是重新上市的话可能就十倍以上的收益。”国内的新能源市场是一个大市场，贾跃亭只要还想回国就必须挽回声誉，而乐视真的垮掉的话对贾跃亭的声誉而言是场灾难。

当然，这些还持有乐视网股票的股民中，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贾跃亭，他们因为贾跃亭的梦想而入局，最后却失去了“离开”的时机。一位不愿意说出自己姓名的股民告诉记者，“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已经深陷其中。家里人都不知道自己投了四十多万元买乐视网的股票，知道亏那么多一定会吵架的。”

从荣耀到“农药” 

即便从乐视股票的泥潭中逃脱出来，也未必就一定是幸运者。赵涛（化名）在鱼龙混杂的资本市场里待了20多年，其中16年是职业股票人。在他的所有投资项目里，乐视曾是他的重仓股，但好在是组合投资，“乐视梦”“贾跃亭梦”破灭之后，对他的生活影响不算大。

乐视曾是赵涛引以为傲的投资项目，“一开始不仅给我赚了很多钱，也是我一个成功的标签。”赵涛说，整个乐视投资就好比是从荣耀到了“农药”。对于贾跃亭，他更愿意这样评价，“老贾是个疯子，有时候大时代的人这种疯子才能创造些什么，这种人才能创造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你才愿意把钱交给他去做。他那么多钱投进去，他也很惨。”

作为乐视的老股东，2012年的赵涛便重仓进军乐视，“我是2012年5月买入手，买了很多，当时就是打算做长线投资”。短短几年间，乐视的市值翻了40倍，赵涛也顺势赚了很多钱，多次参加乐视的产业和股东大会后，他觉得整个乐视的发展逻辑非常顺，即便是现在，他依然如此强调。

在赵涛看来，乐视驰骋创业板的那些年，一直走在互联网企业的前头，智能电视、智能手机等战略都走得很成功。而贾跃亭作为视频网站的拓荒者，在各大网站都还没有形成规则时，就已经低价买下众多版权，开启卖会员的赚钱之路。

早在2018年11月，乐视网就称，如经审计后公司2018年全年净资产为负，公司存在股票被暂停上市的风险。

赵涛看到里面的商机，“当时整个视频行业都是亏损的，只有乐视赚钱。我分析IP产权付费之后的空间很大，乐视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很多版权。”在他看来，乐视之后几年的黄金时代也离不开这些版权，“它早期赢利上市也与版权有很大的关系”。

赵涛的判断很准确，乐视于2013年5月7日推出一款超级互联网电视，通过低价销售电视，迅速扩大用户量。但好景不长，自从贾跃亭宣布要做乐视超级汽车后，乐视开始连续被曝出工厂停产、资金链危机等负面消息，而那时赵涛依然相信贾跃亭，“虽然觉得老贾造车很疯狂，我们也担心，但是想到他这个人之前的经历，我们很难不去相信他，我们知道他自己工作非常拼命，其实没有什么娱乐，个人生活也非常俭朴。只是他的心太大了，整个事情超出他的能力所限。”

赵涛的乐视股票也随着乐视飘摇沉浮，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赚是亏。

“从2012年进去（入手乐视股票），到最后一部分钱出来，前后6年时间，我们是赚还是亏了，说实话我们都算不清楚了。”对于赵涛而言，这是一笔糊涂账。

赵涛表示，说自己不属于“悲惨”的那一批，真正“悲惨”的是那些一开始满仓加杠杆投资乐视，资产从几十万到几千万，最后全部回归原位甚至赔得更惨的人，这样的人他身边也不少。据媒体报道，有位股民豪赌乐视三年，从身家五千万到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万，都是黄粱一梦。

赵涛至今不愿给贾跃亭戴上“骗子”的帽子，“他确实辜负了很多多年信任他的人，但他自己也有家难回啊，他现在三个孩子，其实挺惨的”。

不过，退市并不意味公司倒闭，在未来，如果乐视网重组资产，并且成功通过证监会审核，那乐视还有重回资本市场的机会。这26万股民中有人已经不抱希望，有人还在期待乐视重生。微博用户“整完生态”的签名中写着：“乐视受害者康复中心”，他们抱团疗伤，希望贾跃亭受到制裁。也有人互相打气，“搏杀乐视生死有命”在签名中写道：“减仓乐视到30万股，只为验证对偏执的价值判断！”贾跃亭也有粉丝支持，微信公众号“老贾粉丝的空间”最新一篇文章《老贾回国的正确姿势》还有234的阅读量。这场做了9年的梦看似已经结局，但不到最后一刻，26万人始终不会散场。（文中谢江、赵涛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