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中的生灵

□ 袁 野

“最热”纪录不断刷新，“很多地方面临‘大屠杀’”

一些人前往海滩，另一些人躲进空调房。热晕了的蝙蝠从树上栽下来。蛇钻进民居的马桶里“避暑”。在正值夏季的澳大利亚，人和动物都竭尽所能地逃离前所未有的热浪。

“确实热。这里天天都是晴空万里，太阳毒得不行，那可真是暴晒。”正在澳大利亚纽卡斯尔大学读书的小鞠对记者表示。

据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报道，该国正在经历自1910年有记录以来最热的夏天。“有史以来最热月份”的纪录不断被打破，英国路透社报道称，澳大利亚最南部的州塔斯马尼亚3月2日气温高达39.1摄氏度，刷新了当地131年来的最高纪录。

气候变化改变了澳大利亚的天气模式。据《澳大利亚人报》报道，气象局宣布该国平均温度自1910年以来已上升1摄氏度，未来还将继续上升。这意味着热浪来得更频繁，持续更久。在澳大利亚北部的许多地区，每年35摄氏度以上的日子或将增加两到三倍；到本世纪末，北部的达尔文、爱丽斯泉和布鲁姆等城镇一年中可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体感温度超过35摄氏度。

人们可以避暑防晒，一些动物也可以，但整个生态系统不行。高温导致蒸发加剧，使本就严重的干旱进一步恶化，丛林大火、沙尘暴和珊瑚礁退色屡屡抢占澳大利亚报刊的版面，刺激着人们的眼球和神经。

但真正的悲剧发生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据《悉尼先驱晨报》报道，根据对极端高温事件的研究，专家相信，今夏的热浪对该国动植物的影响将是根本性的，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是致命的。

澳大利亚东南部酷热引发严重野火

“我认为，很多地方面临的是场‘大屠杀’。”詹姆斯·库克大学生态学家比尔·劳伦斯教授对《悉尼先驱晨报》说，“纪录被打破了，我们才想起要记录；大事不妙了，我们才发现情况不对。现在我们知道，不夸张地说，很多生物已经濒临灭亡。”

劳伦斯没有夸大其词。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报道，2月18日，澳大利亚政府正式将啮齿类动物珊瑚裸尾鼠从“濒临灭绝”的物种名录转移到“灭绝”类别。

这种生活在澳大利亚北部海岸附近一座沙岛上的小动物，于1845年被英国海员发现，生态学家到上世纪末才注意到这些罕见的啮齿类动物，当时它们的数量正在急剧减少。人们最后一次看到它们是在2009年。生态学家估计，全球变暖和海平面上升导致了其消失。

据英国《卫报》报道，除了珊瑚裸尾鼠，气候变化还导致澳大利亚蛾的数量“惊人”地下降，以它们为食的濒危动物山侏儒负鼠随之陷入饥荒。在英国，气候变暖令蛇缩短冬眠期，这加速了英国唯一的毒蛇蝰蛇的消亡。

“澳大利亚的森林正在崩溃”

20多年来，墨尔本大学的生物学家阿雷·霍夫曼教授一直在研究气候变化对自然系统的影响。“你会发现生态系统有了些重大变化，而生态循环中哪怕是细微变化都能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他告诉《卫报》，“极端天气问题如今变得更加严峻，造成的后果也会更严重。”

《悉尼先驱晨报》报道称，酷热的夏季和温暖的冬季将成为澳大利亚气候的新模式，极端天气的出现频率和持续时间都将增加。霍夫曼领导的一项研究汇总了8个具体案例，展示了干旱、降雨变化和极端高温等气候变化是如何影响、破坏生态系统的。

霍夫曼的研究发现，气候变化能刺激虫害爆发，对苦于持续不断的干旱、热浪的树木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愈发频繁的森林大火可能导致林木“青黄不接”，令生活于其中的动物也面临灭顶之灾。研究还发现，原本生活在澳大利亚湿热地带的鸟类和哺乳动物正在向高海拔地区移动，以寻找更适合生存的温度。

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大学生态学家大卫·鲍曼教授对《澳大利亚人报》指出，气候变化已重塑了该国的森林，干旱、林火和气温上升正在使生态系统走向崩溃。树木在枯萎，树冠越来越薄，植物产出种子的速度在下降。生态学家早已预言气候变化将对森林产生重大影响，现在人们发现，他们是对的。

“整个系统正在瓦解。”鲍曼说，“大多数人不知道，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大自然向你发出了警示，如果你视若无睹，那么一切都会崩溃。”

劳伦斯表示，相较于已经发现的影响，生物学家们看不到的地方可能更糟。《卫报》称，澳大利亚的青蛙在气候变化面前格外脆弱，这个物种本来就受到栖息地破坏和疾病的威胁，如今降雨减少、气温上升使其面临额外的压力，澳大利亚的青蛙可能步珊瑚裸尾鼠的后尘。

“众所周知，青蛙是变温动物，体温易受环境影响。”纽卡斯尔大学的米歇尔·马奥尼教授说，“为了保持体温，它们必须寻找凉爽湿润的地方躲藏，但这样的避难所还剩多少?有效栖息地越来越小，青蛙能跟上气候变化的步伐吗?我们没把握。”

澳大利亚蛙类多生活在高海拔的雨林和凉爽的温带地区，以往气温最高不过29摄氏度。“一旦高于这个温度，蛙类就会大量死亡。”马奥尼告诉《卫报》，“但过去四五年里，这些地区有过好几次超过32摄氏度的高温天气了。”

“很多人觉得，热浪威胁的是气候原本凉爽的地方。事实上，很可能热带才是生物多样性损失惨重的地区。”劳伦斯告诉《悉尼先驱晨报》，“无声的危机正在我们周围上演，可能要等到几年过去，我们才发现，蜥蜴、青蛙和植物都死掉了。”

多数生物跟不上气候变化的速度

2011年，一场热浪袭击了西澳大利亚。科学家发现，热浪影响超过30万平方公里的陆地和海洋，比维多利亚州的面积还要大。海洋表面升温，转变为海洋热浪，其影响看起来不像极端天气那么直接，却以另一种方式悄悄影响着人类的未来。

“海洋热浪打开了一个窗口，展示我们的海洋未来是什么样。这也是个警告。”澳大利亚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的科学家阿利斯泰尔·霍迪告诉《卫报》。

热浪破坏了海洋生态秩序，海洋植物大量死亡，某些海藻在数百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绝迹。“（海藻绝迹）是受热量的直接影响，也是由于食草鱼类随温水进入这片海域，大吃特吃海藻。”塔斯马尼亚大学海洋生态学家凯恩·莱顿对《卫报》说。像珊瑚一样，海藻为整个生态系统提供栖息地和食物，没有它，整个系统将不复存在；像珊瑚一样，气候变化导致海藻林以惊人的速度从这颗星球上消失。

过去，一种巨型海藻主导着塔斯马尼亚州的海岸线，但95%的巨型海藻已在近些年消失，被普通的海藻取代。“这相当于陆地上的一片森林被灌木取代。”莱顿说，“整片地区仍有生物多样性，但毫无疑问，你已经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一些对环境适应性更强的“杂草物种”在温暖的海洋中茁壮成长，而像海藻这样跟不上气候变暖速度的物种，正渐渐被海洋热浪与热带气旋赶出生态系统。

生态学家们担心，这将是大多数现存物种的命运。

“有观点认为，澳大利亚的大部分动植物对气候变化适应良好，能抗高温、干旱甚至火灾。这是错误的，否则我们就得反问：这些生物对气候的适应性这么强，为什么我们还会看到这么多负面影响?”鲍曼对《澳大利亚人报》指出，“生态系统崩溃的速度比我们预料的要快。生态系统将重组，未来仍然会有森林，但不是现在的样子。我们将亲眼见证这种转变。”

2018年，美国《自然-气候变化》杂志发表了塔斯马尼亚大学教授丽贝卡·哈里斯的一项研究，内容是澳大利亚的生态系统如何应对长期和突发的极端气候变化事件。在研究了2016年的一系列林火、干旱和极端天气后，哈里斯得出结论：单一的极端事件足以导致不可逆转的系统变化，使生态系统到达临界点。

“我们以为生态系统更有应变性。”哈里斯说，“但事实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