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岛国上的“美好肉体”
2019-06-15菲力
菲力
猴面包树大道
1935年,一位法兰西航空的飞行员试图在70小时内完成巴黎到西贡的航程,以此打破记录赢得15万法郎的奖金。航行中,飞机发生故障,飞行员落难,在南非的沙漠中跋涉五天五夜,最终被一支路过的商队搭救。
以这段真实发生的沙漠历险记为灵感,安托万创作了今天全球阅读率仅次于《圣经》的童话作品《小王子》。书中,作者虚构了小王子的故乡B612星球,上面有一种象征欲望与野心的可怕植物—猴面包树,如果不及时根除其幼苗,树根一旦扎进泥土里,就会马上遍布整个星球!
童话如此奇幻,以至于不少读者一度认为这种“外星球植物”不过是又一次精彩的文学虚构。但如果你真的踏上过非洲,便会知道,童话里都是真的!
天上掉下来的“倒栽树”
今天全世界八种猴面包树,除一种生长在澳大利亚,其余均土生土长在非洲大陆及诸岛,而将其作为国树的印度洋岛国马达加斯加,更是独占六种。
大多数观光客在第一眼看到猴面包树时,多半会被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震慑,如同踏入了真正的童话异境:光溜溜的树干泛着铜色光泽,千奇百怪的枝丫在顶端岔开,仿佛朝向天空生长的庞大根系,沉默佇立在非洲荒原的浩瀚银河下,伸手摘星。
在南非原住民中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猴面包树原本生长于天神的花园,后来违反天神旨意,兀自扎根于非洲草原,被激怒的天神将其连根拔起,使它成为今天人们看到的一头倒栽的样子。这种“倒栽”造型的辨识度如此之强,以至于猴面包树之于马达加斯加,就像自由女神之于美国,是图腾、是信仰。
被非洲人视作“神木”的猴面包树,作为木棉科的大型落叶乔木,树干直径轻松就超过15米,需40个成年人拉手合抱,被当地人称为“大胖子树”。这位“大胖子”不仅巨大,且年岁古老。据记载,18世纪法国植物学家阿当松曾在非洲见过一棵最古老的猴面包树,树龄超过5000年。
光溜溜的树干泛着铜色光泽,千奇百怪的枝丫在顶端岔开。
在全年旱季长达8~10个月的非洲,这一古老的树种自有一套生存智慧。它们在旱季来临时,迅速落光树叶以减少水分蒸发;等到珍贵的雨水降临,不但枝叶生发,粗壮且质地松软的枝干与庞大的地下根系,还变身为一座座荒原“贮水塔”。对于跋涉于沙漠中的旅人们来说,猴面包树与生命同义—其树干能被轻易划开,供人汲取水分。
猴面包树的死亡也是从树干最先开始的。千年以上的猴面包树,会从树干内部开始中空,形成巨大的树洞,不动声色地缓慢衰亡,直到有一天整棵巨树颓然倒地。
但如果你质疑这种树木无法制作家具、盖砌房屋,当地人会轻轻一笑告诉你:对,我们不用它盖房,我们直接搬进去!
在南非林波波省Sunland农场,有一棵树龄超过1700年的巨大猴面包树,其树干由两个相连的部分组成。Doug和Heather在这棵猴面包树的树洞中,开了一间Big Baobab酒吧。全世界的人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在树洞里举办婚礼、独酌消愁或举行派对。
猴面包树树干直径轻松就超过15米,需40个成年人拉手合抱
森林的孑遗,时间的丰碑
不过,今后人们可能再也无法在猴面包树的树洞里做如此浪漫的事了。2016年开始,Big Baobab逐渐破裂,直到2017年4月彻底断裂。酒吧主人Heather回忆道:“当时是凌晨4点,我们醒来时都以为一架大型喷气式飞机降落在花园里。10分钟后,一声巨响(树倒塌了)。”
不仅如此,更有研究显示,非洲千年以上的猴面包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亡:过去10年里,非洲南部3棵超过2000年树龄的猴面包树死亡;在11棵有1000~2000年树龄的树中,6棵也已死亡。并且,在猴面包树广泛的生长范围内,幼树数量不足,这些濒临死亡的巨树已然后继无木。
对于马达加斯加来说,猴面包树的消亡绝不仅是少一点浪漫这样简单。相比于价格昂贵、大量出口的红木为这座岛屿带来的惊心动魄的财富与杀戮,“大胖子”猴面包树为这片土地提供的是更朴实的关怀—树皮纤维坚韧可织布,树叶可做蔬菜也可入药,树根和果浆均可食用,种子可制饮品,果壳可作容器,树干可造纸,甚至可作为遮风避雨的居所……尽管如此,对于人均GDP仅约500美元的马达加斯加来说,吃饱肚子、发展经济才是更切实的需求。
当一片片森林和草原被开垦为农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千年的猴面包树,也一寸一寸让渡了栖息地,渐渐进入“濒危物种”的名单。对于这座拥有全球5%动植物种类,其中80%为独有种的岛屿来说,一个物种的消亡,即意味着以此为食的狐猴、大象等一连串的生命都将受到影响。那么,在这环环相扣的生态链条上,谁又能确信自己会得以幸免呢?
在猴面包树大量消亡之后,它的美才为世人所见。
讽刺的是,在猴面包树大量消亡之后,它的美才为世人所见。近年来,游客们纷纷将“观赏猴面包树”列入心愿清单,“猴面包树大道”在各大旅行杂志上走红。“猴面包树大道”又名“日落大道”,位于马达加斯加西部穆龙达瓦附近,是一条短短260米长的红土路,因道旁生长着几十棵800多年树龄、30多米高、粗壮挺拔的猴面包树而成为著名景点。
每年,成千上万的游客从世界各地赶来,等待着朝霞微露,等待着夕阳西下,等待这些巨大而沉默的“美好肉体”以橙红色的苍穹为背景,显现出美妙的剪影。那图景太美,令人想起小王子的B612星球。真羡慕他,可以倚着猴面包树,一天之内看44次日落。
但罕有人知的是,这一热门景点曾是一片热带森林。作为森林的孑遗,不论人间如何喧嚣,猴面包树们始终沉默,宛如一株株巨大的银瓶插花,展现的并非雕琢之美,却是有如擎天柱一般的苍凉,仿佛天地之间、时间尽头的另一座“巨石阵”,在历史长河中站成一座座非凡的纪念碑。
猴面包树守护者
或许是拜马岛旅游业的开发所赐,或许是因为《小王子》在全球范围内的长盛不衰,南非人甚至全世界都渐渐意识到留住、守护这些古树的重要性。那些时光的年轮、地球的脉搏、祖先的记忆、文明的见证,绝不是金钱能够置换的交易。
2000年前后,法国女摄影师贝斯·莫恩开始前往南非、也门、马达加斯加和以色列等地,寻找拍摄这些古树。“在马达加斯加,我带着向导开车3个小时,跟附近村庄的首领打听,他带我前去寻找这棵传说中的树。吉普车开在前面,整个村庄的人都跟在后面跑。”
面对成千上万的蝙蝠在上面栖息的猴面包树,贝斯屏住呼吸,按下快门。2014年,摄影集《古树:时间的肖像》出版,使用古老的法国产相纸配合贵金属手工冲印,使这些作品可以保存上千年。
但没有人会仅仅满足于在画册上欣赏一种生命。千百年来,荒漠中的猴面包树守护着这片土地,用自己枝干内的琼浆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这一次,守护者和被守护者的身份对调。
为了确保猴面包树能生存下来,南非妇女正在当地播种新的种子,马达加斯加国家森林公园里还设置了专门的培育室。导游拉扎目前就在这个培育室工作,她说:“我们先将种子放进嘴里含着,几分钟后,再把它们小心地栽种到有营养土的塑料膜包里。”
迄今为止,她们已经成功培育了数百株猴面包树。“育苗是一项辛劳的工作,”拉扎说,“我们一想到猴面包树曾经无数次帮助马达加斯加人渡过难关,就觉得我们现在有机会培植树木,使它们更多更好地繁育是一種福气。这也是对我们人类自己有益的工作。”
在今天马达加斯加首都塔那那利佛林立的水泥森林中,当然再也不见猴面包树的身影,但在其他地方,如果路边有一棵猴面包树的树苗,当地人还是会走过去摸一下树干,仿佛抚过祖先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