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男孩和女孩》中的空间书写和身份构建

2019-06-14赵军涛

出版广角 2019年9期
关键词:门罗狐狸身份

【摘要】 艾丽丝·门罗的《男孩和女孩》叙述了“我”的成长历程。门罗通过空间表征呈现了女孩成长过程中的三个阶段,即对自身女性身份的反抗和逃离、对男性身份的追寻、对自我女性身份的默认,这三个阶段折射出门罗对女性主义思想的认知和思考。

【关  键  词】艾丽丝·门罗;《男孩和女孩》;空间;身份

【作者单位】赵军涛,郑州大学体育学院。

【中图分类号】G236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09.028

1968年艾丽丝·门罗以《快乐影子之舞》首次折桂加拿大最高级别文学奖项——总督文学奖,其中《男孩和女孩》被评论家认为是《快乐影子之舞》中最出色的短篇之一[1]。此时正值加拿大女权主义运动高峰时期,寻求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平等地位是此次运动的焦点,加上自身初为人妻、人母,要承担起妻子、母亲的职责,这些现实情况对门罗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男孩和女孩》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问世的。

在《男孩和女孩》中,“我”处于由女孩转变为女人的重要人生阶段,在这个过程中,“我”竭力想获得以父亲为代表的男性的认同和接纳,排斥作为女性的自我,但最终不得不接受女性身份。从对女性的排斥和对男性的羡慕到对女性身份的默认,这是一个女孩寻求身份认同的过程,门罗以独特的空间叙事方式给读者呈现了一个女孩的心理成长历程。

一、女性身份的表征:逃离和反抗

《男孩和女孩》开篇描述了一个门罗式的家庭,十一岁的“我”、弟弟莱尔德、养殖狐狸的父亲和母亲。作为叙述者的“我”自小就抗拒自己的女性身份,“女孩并非我当初所想象的,不过是我的身份而已,而且是我不得不变成的一个角色。它是一个定义,总是与强调、责备以及失望联系在一起”[2]。故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主动疏远作为女性代表的母亲,同时亲近作为男性代表的父亲,并对父亲的男性身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将母亲的世界与父亲和孩子的世界区分开来,年轻弟弟的出现、小女孩的叙述都清晰地表明了‘我对母亲身份的反抗和对父亲的亲近”[3],在小说中,门罗并没有使用过多的描写来表现女孩对自身身份的反抗,而是通过刻画不同的空间表征来体现这种反抗。

叙事文本一般采取多种方法结合的方式来塑造人物形象,但《男孩和女孩》是一部短篇小说,篇幅有限,门罗无法通过较多的描写和对话来烘托人物。因此,她采用空间叙事的方式,利用地点、场所和环境等空间元素来构建人物的生活环境,既为读者呈现了人物的活动背景,又体现了人物的性格和思想。“空间或‘地方,确实与‘人之所以成为‘某人的‘自我或‘主体性有着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4]。同时,“空间本身也是时间或历史的产物,由于人物的典型性格或人物的‘主体性总是与空间的特定历史‘绞合在一起,因此,被生产出来的某一个特定空间就恰好可以成为某一个人物性格特征的表征物”[4]。门罗操纵着不同的空间元素,在颠倒时空的非线性叙事中为读者呈现“我”对女性身份的疏远和反抗。“户外是属于男人的空间,而室内则是女性的世界”[5]。因此,“我”平时很少在室外看到作为女性代表的母亲,室外对于她来说是新奇、陌生的环境,室内才是她的生存领地。门罗通过厨房这个室内空间为读者呈现了女性的生存境况,“我们家后廊上堆的都是篮子,从镇里买回来的桃子、梨、葡萄,自家种的洋葱、西红柿、黄瓜,都等着要做成果冻、果酱、蜜饯,或者腌成咸菜、辣酱。厨房的炉子里终日点着火,瓶子在滚开的水里叮当作响。有时候在两把椅子之间搭一根杆子,挂一个棉布包,用来挤压黑蓝的葡萄果浆做果冻”[2]。这就是作为女性的母亲经常生活的空间,门罗详细描述厨房,目的在于給读者传递一种思想:女性在日常生活中是没有自我的,通常会被淹没在琐碎的家庭事务中。在厨房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女性周围堆积的是锅碗瓢盆及日常用品,她们已经和这些器皿及家庭事务融合在一起,这就是她们的日常生活,是她们的身份象征和生存意义。在这样的空间环境中,女性是孤独的、疲惫的,她们的情绪非常容易低落。门罗通过厨房这一空间,为“我”构想了作为女性将来要面对的生活,即母亲的现在亦是“我”将来的写照。因此“我”对此有一种抵触心理,“我”讨厌女性专属的室内生存空间,因为这是彰显男权思想的一个性别权力场所。

因为不想与母亲走同样的路,成为一个毫无自我的女性,淹没在琐碎的家庭事务中,失去独立的自我,因此,“我”竭力疏远和反抗自己的女性身份,甚至想从表征女性身份的空间中逃离。对于“女孩不能甩门和坐下时要双膝并拢”这样的要求,“我”表现出反抗以示自己与其他女孩不同,是女性中的“她者”,比如“我继续甩门,坐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觉得用这种办法就可以让自己活得自由”[2]。同时,对于母亲反感的事情,比如父亲在家里杀狐狸、剥皮和处理皮毛等,“我”表现得很镇定并对这种行为表示认可。从上文可以看出,“我”的种种行为不仅是为了获得自由,更重要的是试图借此摆脱女性身份的束缚,获得男性的认可和亲近,成为女性中的“他者”。

二、男性身份的表征:寻求

空间具有特殊的文化特质,而这种特质是与人联系在一起的。人在不同的空间文化环境中可以获得不同的身份。因为“空间对于定义‘他者群体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在被称作‘他者化的过程中,‘自我和‘他者的身份以一种不平等的关系建立了起来。”[5]“他者”身份的建立过程,实际上是人与空间关系的构建过程,是二者不断解构和重新构建的过程,人们在这个过程中实现原身份的更新并获得新的文化身份的认同。

在小说中,“我”出于对女性身份的反抗和疏离,主动寻求以父亲为代表的“他者”的认同。门罗对男性身份及其社会责任、义务的表述是通过不同的空间表征来体现的,正如迈克·克朗所言,男性是属于室外的,室外的工作场所是表现男性身份的重要空间场域。因此,门罗在小说开端即向我们表明“我”父亲的身份——“我爸爸是养狐狸的”[2]。养狐狸的父亲不同于整天待在室内的母亲,父亲需要在外奔波和劳作——饲养狐狸、屠杀狐狸、贩卖狐狸以及给狐狸猎杀食物等,这是男性的工作及活动场所,也是“我”向往的地方。故而,在“我”的眼中,父亲和他的工作是神圣、伟大的,“爸爸把狐狸皮剥下来,把里面翻成外面,要是忽略沉甸甸的毛的骄人重量,那么仅仅是皮的话,看起来分外小,分外简陋,倒更像老鼠”[2]。像老鼠一样分外小的狐狸,映衬了父亲的伟岸身材和男性气概,彰显了男性身份的优越。所以,“我”千方百计逃避母亲安排的家务,而对父亲的工作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夏天的时候,狐狸每天要喝两次水,这事儿由我负责……我用水泵把桶里装满,经过谷仓把车推到畜栏去,在那儿我停下车,把喷壶倒满”[2]。虽然身为男性的弟弟莱尔德有时也会喂狐狸喝水,但他拿的是小乳酪盒,而且经常把水洒在自己的帆布鞋上,对比起来,“我”拿的是父亲的喷壶,可见“我”更适合室外的工作,更具有男性气概。

在帮助父亲做这些工作的过程中,“我”有了新的认识和看法,认为比起室内母亲所做那些令人情绪低落、疲惫不堪的家务,“屋外的事儿,帮爸爸打下手,具有仪式般的重要性”[2]。对于女性身份的“我”来说,这是一种具有仪式感的、神圣的工作,是与女性文化对立的“他者”文化。“我”觉得自己是“他者”的一部分,所以在做这些事情时觉得颇为自豪。因此,我即使在冬天也不害怕室外,只恐惧室内:“我们惧怕冬天的夜晚,我们不害怕屋外……我们害怕的是屋里,我们睡觉的房间。”[2]本应与女性身份一致的室内,由于破败的楼房、残破的楼梯、无人问津的军用油毡、破烂的陶瓷罐等,显得阴森恐怖,令人害怕。对于“我”来说,克服这种恐惧感的唯一方法就是对男性身份的想象,即对“他者”身份的无意识追求。所以,“我”在黑暗的室内开始唱歌,但所唱的并非彰显女性温柔的歌曲,而是具有男性气概的歌曲《男孩丹尼》。这表现了我对男性身份的渴望和追寻,以及对自我女性身份的抛弃,在这种思想的引导下,“我”幻想自己作为“他者”拯救他人的英雄故事——在爆炸的楼房里救人、射杀狂暴的狼、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大街上等,这些想象是男性世界里经常出现的故事,也正是“我”追求的梦想。

在小说中,男性身份与“我”的成长密不可分。所以,“我”在生活中追求以父亲为代表的男性身份,希望摆脱女性身份,变成一个与众不同的“我”。但事实上,“我”在追求男性身份这一不同于自我的“他者”时,伴随而来的往往是对自我女性身份的进一步理解和认知,乃至内心深处的认同和接纳。

三、女性身份的认同:默认和回归

在小说中,“我”对于自身的女性身份,实际上有一种模糊的认同。犹如女性常年待在室内一样,狐狸也被关在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里,“狐狸活着的时候,住在爸爸为它们筑造的空间里,被一排高高的护栏围住,像一座中世纪的小镇,大门到了夜晚便上锁”[2]。虽然“我”当时对父亲的工作非常感兴趣,抗拒自身的女性身份,但对于这些如同女性一样的狐狸,却隐隐有一种怜悯:“它们长得很漂亮,有优雅的四肢,贵族式沉甸甸的尾巴。后背亮丽的毛皮上散落着暗色的斑点。”[2]这体现了“我”对女性气质和身份的认同和趋近,漂亮、优雅、贵族式的姿态和亮丽的皮毛等,都类似于女性的形态和特征,虽然这种形态和特征是模糊的、不明确的。

“我”直接对自身女性身份进行审视,是在老马马克被枪杀之后。弗洛拉和马克也是女性的象征,它们被圈养在马厩里面,没有其他生存空间,但即便如此它们也逃脱不了被屠宰的命运。就如同女性生存在狭小的室内空间里,为家庭、孩子日夜操劳,即使如此也不能摆脱男性社会思想的束缚,无法获得与男性同等的教育、工作等权利一样。“门罗隐喻地将依存于男性的女性命运和被男性圈养的、等待屠杀的狐狸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将城镇里密闭的、功能有序的生存环境与养狐场的狭小与隔绝联系在了一起”[1]。故而,在马克被屠宰时,“我”偷看了整个过程,这象征着“我”对女性命运的思考和女性人生的关注,正是这样的思考和关注,使“我”对向往已久的以父亲为代表的男性身份产生了另外一种认知,“对爸爸和他的工作有了一种全新的谨慎的态度,以及要保持距离的感觉”[2]。此后,“我”开始主动疏远父亲,对男性的权利和行为产生怀疑并不断思考。这种感觉在“我”意识到自身女性身份时更为强烈,“我在学校忙成一团的时候,或者站在镜子前梳头,想知道自己长大以后会不会漂亮的时候,整个场景便闪进我的脑海”[1]。这代表犹如男性对女性权利的践踏一样,父亲对马克生命的任意处置激发了“我”对女性身份的重新审视和思考。而使“我”真正认可女性身份的是弗洛拉的遭遇,这匹最有个性也是“我”最喜爱的马,无论如何抗争和逃避,都无法避免被屠宰的命运。在故事中,弗洛拉是“我”的象征,亦是“女性”身份和命运的写照。所以虽然明知弗洛拉逃不了,但“我”还是尝试帮助它,“弗洛拉是跑不掉的,他们开卡车总能追上她……我也并没有后悔;当她朝我跑过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大门敞开”[2]。此时“我”已经明白,“我”的命运犹如弗洛拉一样,无论如何抗拒和逃避,终究无法摆脱女性身份,也无法获得男性身份和男性的认可。

之后,弟弟莱尔德随父亲外出截杀弗洛拉,而“我”由于女性的身份,无法被父亲带着外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同并接纳了自我。于是,“我”通过空间表征向周围的人宣告“我”的女性身份,“我把我的那一半房间布置得别出心裁,用旧花边窗帘铺在床上,用做裙子剩下的印花棉布给自己做了一个梳妆台”[2]。这是极具女性空间表征的装饰,花边窗帘做的床单、梳妆台、印花布等都是和女性密切相关,是女性色彩浓厚的象征物,这说明“我”对自己女性身份构建的完成。此时“我”幻想故事中的“我”是一位长发披肩、温顺柔弱的女生,是一个渴望被老师、同学拯救和庇护的女性形象,已经不再是拯救别人的英雄形象。

四、结语

门罗的小说有自己独特的叙事艺术和特色,她擅长以不同的叙事手段构建属于自己的叙事王国。在《男孩和女孩》中,门罗通过“我”的成长折射出自己对当时女性主义思想的思考和认识:女性身份和地位的改变,并非仅仅是工作、教育等表面的改变,女性必须从社会文化等根源上破除对女性的束缚和男女之间的界限,重新构建男女平等的社会文化思想。门罗并非激进的女权主义思想者,对于当时西方社会兴起的女权主义运动,以及呼吁给予女性平等的教育、工作、社会等权利的声浪,门罗没有简单激进地站在与男权主义对立的立场上,对男权思想及现象进行指责和抨击,而是在小说中通过空间并置的方式体现男性身份和女性身份的差别,揭示女性在社会、家庭、工作中处于弱势地位的根源,引发读者的思考。正如有些评论者提出的:“她意识到两性的性别差异,女性无法抛弃自己独特的性别身份,与男性趋同,去赢得平等和自由。她笔下的女性既背离了父权制话语下传统、温驯的女性形象,又反对压抑女性特质的激进女权主义主张,她们坦然接受女性更富有爱心、与家庭密不可分的独特气质,以更坦然开放的心态拥抱自己的女性身份。”[6]

|参考文献|

[1]周怡. 艾丽丝·门罗:其人·其作·其思[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14.

[2][加拿大]艾丽丝·门罗. 快乐影子之舞[M] . 张小意,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3]Heble, Ajay. The Tumble of Reason: Alice Munros Discourse of Absence[M].  Toronto Buffalo London: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Incorporated,1994.

[4]龍迪勇. 空间叙事学[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5][英]迈克·克朗. 文化地理学[M]. 杨淑华,宋慧敏,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6]沐永华. 艾丽丝·门罗小说中开放包容的性别艺术[J]. 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84-89.

猜你喜欢

门罗狐狸身份
跟踪导练(三)(5)
彼岸与此岸:门罗《好女人的爱》中的加拿大相对主义伦理观
艾丽丝·门罗小说《忘情》中的图书馆意象
狐狸和猫
他们的另一个身份,你知道吗
狐狸便当
门罗,一个家庭主妇的完美逆袭
门罗作品《逃离》的生态女权主义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