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佛教与佛教世界
2019-06-12罗彪
罗彪
从本期开始,《书画世界》杂志将分期连续刊登中国编辑学会美术读物编辑专委会主办的第二届“金牛杯”优秀书评获奖作品。这不仅是为了发现好书、推介新书、探索出版、交流信息,更体现了美术出版人编学相长的学术追求和出版品位,也让我们看到了优秀出版物背后出版人工作的艰辛、敬业进取的精神和浓浓的人文情怀。
新时代出版的快速发展,给美术出版人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中国编辑学会美术读物编辑专委会通过书评文章的撰写与评比,启发创新思路,提升专业水平,培养时代新人,为出版无愧于新时代的精品力作打好基础,做好服务。
—美术出版理论研究工作委员会
2014年本人进入《世界佛教美术图说大典》(以下简称《大典》)编辑工作组。由于本人的专业是美术理论,对佛教美术自然有所了解,但没有研究过专题的佛教美术,更别说像世界范围内的佛教美术这么大的一个命题了。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艺术体系,这是一般人和机构很难完成的课题。刚开始工作时,我有一种无比艰难的预感,觉得这个庞大的集成式图书的出版困难重重,举步维艰。但工作已经开展起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艰难前行。随着工作的不断推进,从一行行文字描述中,从一张张精美文物图片里,我发现这个大命题之中有很多极有意思的地方。
今天我们使用的“世界”一词,原本就来源于佛经,它并不是一个现代的词。我国在佛教传入前(公元1世纪前)对“世界”的认知和描述主要是用“天下”,并无“世界”一词。据《楞严经》卷四载:世,即迁流之义;界,指方位。即于时间上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之迁流,空间有东西南北、上下十方等。我们现在的“世界”一般指人类所生活居住的地球,由七大洲、四大洋的实体构成,其中又被人为地区分为众多的国家。这个理解一般是基于一张平面的世界地图而形成的。《大典》里的“世界”指的就是这个“世界”,即我们现代概念下的“世界”,指的是全球的佛教美术,这包括世界各国的佛教美术。正如星云大师在《大典》出版缘起与总序里所说:“内容以释迦牟尼佛为主轴,搜集佛教美术存世作品……区域广达亚洲、欧洲、美洲、大洋洲、非洲等各大洲的多个国家。”
佛教自产生后不断向北、向南传播,其中最主要的传播时期是阿育王(前273—前232年在位)时期,现存的阿育王石柱就是最好的佐证(《大典》雕塑卷三,第875页)。至公元5世纪佛教成为一个广泛传播的宗教,流布地区包括南亚、中亚、西域各国及中原等地区,此时并没有现在的宏观地理认识。当时主要是局部的和线性的,即在固定的文化场域之中,如佛教流布的主要地区犍陀罗盆地、塔里木盆地(当时的西域诸国),它们通过有限的几条交通线连接起来,这条线是繁荣的、丰富的,但是存在着一种单一性,相对脆弱,有随时被截斷的高风险。如西域被草原民族控制(公元前2世纪前后),以及后来吐蕃对西域的控制(公元8世纪后期),都基本截断了这条中原通西域的狭窄通道。当时不像现代社会,有一个宏观、全面的地理认知,可以通过海、陆、空立体交通跨越地理障碍,还可以通过互联网跨区域进行连接,可以利用地球之外的卫星通信这种立体的、跨越式的通信,而非以点连线的线性连接。正如有人戏称唐玄奘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现在一个U盘就可以解决,或者一封邮件就可以送达。但也正因为当时那种慢的、低效的传播方式,文化与艺术得以在各个交通的连接点—城镇中沉淀下来,形成一条条文化之链,留下众多文化艺术遗物。今天《大典》的编撰回到过去的地理认知上,回到古代的丝绸之路上,追寻着遥远的驼铃声,寻觅着高僧法显、玄奘的脚步,去到古代印度佛陀成道、传法、涅槃之地,并依照这些线索搜寻古时的遗物,将其一一记载。玄奘于公元626年从长安出发去天竺取经,历时19年,于公元645年回到长安,后根据沿途见闻著有《大唐西域记》。此书可以基本还原他行经的路线。他出长安,偷渡凉州,进入塔里木盆地西域诸国,后过费尔干纳盆地,入吐火罗盆地,穿过喀布尔河河谷,进入犍陀罗盆地,后进入印度河、恒河流域。这条交通线上如昭怙厘二伽蓝(《大典》建筑卷二,第618页,苏巴什佛寺遗址)、梵衍那国大立佛像(《大典》石窟卷一, 第373页,巴米扬石窟)、塔克西拉古城、那烂陀寺等都是当年玄奘拜访并记录过的古迹,但现在它们大多湮灭于历史的沙尘之中。
“佛教世界”首先是佛教对世界的理解。佛教认为世界的中心是须弥山,日月星辰悬于须弥山四周的空中,山脚周布海水,海水中有东胜神洲、南赡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如承德普宁寺的空间布局就是依据这个理解来建造的,以大殿为中心代表须弥山,四方修建四殿代表四洲(《大典》建筑卷三,第962页,承德外八庙普宁寺)。以须弥山为中心的世界相当于现在科学认知的太阳系。一千个这样的太阳系组成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组成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组成一个大千世界。大千世界大概相当于我们现在认知的银河系。按照佛教思想,我们这个大千世界处在“华藏世界”之中。“华藏世界”由20层组成,每一层都有很多大千世界,我们所在的银河系处于13层,这一层有13个“大千世界微尘”那么多的银河系(大千世界),就是把大千世界粉碎为微尘那么多,也就是无限了。这个对世界、对宇宙的认知与现代我们对地球、太阳系、银河系以及更广阔的宇宙的认知基本一致,甚至有更加宽广的描述,这不得不令人对佛教哲学感到钦佩。
“佛教世界”还有一层意思,即佛教的所有。这也是一个极大的命题,一个泛命题。这要囊括佛教的哲学、历史、文物、经典、僧众等。这个范围太广,以至于无法描述。这也许就是佛经讲的“算数比喻所不可及”吧。《大典》只是“佛教世界”中很小的一个点,即有一定文化、艺术价值美术遗存的整理,也就是从世界佛教美术里遴选出一小部分遗存罢了。也正是这一小部分,《大典》编撰团队花了13年,编辑团队花了6年,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才有了《大典》这样22册,含建筑、石窟、绘画、雕塑、工艺、书法·篆刻、人物7个分卷,近10000个词条,15000幅图片,800万字的鸿篇巨制诞生。
如果把个体的人放进历史中去考量,我们会发现人是渺小的,不足道的;如果把某件东西放到世界、宇宙中去考量,那它肯定也是渺小的、不足道的。但每个个体、每件事物,都与其所在物质、精神(含文化)场域里的其他人、其他事物存在着内在的、割裂不开的因果关系。这可能就是佛经中所讲的因缘吧。所以每个个体的人与每件事物都具备不可取代的、独特的历史价值。正如历史遗存的文物一样,或许是千年前生活中的某个物件,幸存到今天,却具有无上的文化价值,如八思巴法衣(《大典》工艺卷一,第8页)等。正因为有了这些具体的佛教美术遗存,我们才能在“世界佛教”与“佛教世界”这样一个难以描述的命题之下呈现出一个文化、艺术集成的实体—《大典》。
佛说“世界”的末端和全貌不可描述,那我们就描述它的过去、现在,抑或精要吧。
2017年10月27日写于长沙
本文为第二届“金牛杯”优秀书评奖金奖书评,原载于《中国出版传媒商报》2017年11月7日第2379期,转载于《新华文摘》201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