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摊上，烟火流年

明前茶

若说到家门口一箭地之内的烧烤摊，江叔家的烧烤绝对是一绝。

晚上八点钟出摊，江叔穿一件全是烟火洞的汗衫背心，迷彩中裤，炭火生起来没多久，背心就被汗吸在了身上，勾勒出钢铸铁浇般的身材。

旁边就有大惊小怪的客人赞美他，说，老板健身效果这么好。江叔笑笑说：“你要是在三十六七度的天气里，在炭火炉前熬炼两个月，你基本上也走过油了，还能长得出小肚腩？”

看江叔烧烤绝对是享受，那是烟火中的舞蹈。江叔就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带着破阵的豪气上场了。他左手迅速翻动，右手撒料。与我拼桌的老客说：江哥的烧烤，外面金黄酥脆，里面柔嫩无敌，厉害之处在这节省的一分钟上。火势猛，翻动快，烤串的外壳快速成膜，把里面的水分都锁住了。因此，一咬开脆壳，香气就扑了你一脸，口感一点儿都不柴。

江叔的烧烤摊，开在离一所重点中学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晚上九点半的下课钟声一响，白色的校服阵营像潮水一样涌出校门，江叔就知道他的又一轮大忙就要开始了。

“学生就爱吃荤的，常常一二十串地要肉串。好像肚子里养着一头小兽，到这时辰就亮出了白牙。”江叔笑着说，“要说咱们卖烤串的，当然是爱卖荤的，好处理，上菜快，烤起来能香一条街。可我也是有孩子的人，晓得这不好消化。”于是，江叔从出摊那年起就有了个土规定：凭校服或学生证，每点五串荤菜，可以奉送一串烤蔬菜。

学生们也就是在这以后，才知道烤茄子看似黑暗料理，其实包裹着天下最软糯吸味的茄瓤；每一颗只有核桃大的小土豆，大片大片的九孔藕，带着穗壳的玉米棒，甚至是整串的铁棍山药，都不输肉串的美味。江叔说：“十六七岁的时候，人最轴了。爸妈的劝告，你要多吃蔬菜，你不要吃那么多肉，孩子都不会听的。这个时候就只有美味能打动他们，让他们明白，世界上的好滋味，本不该那么狭隘。”

烧烤摊上结下的同窗情，也许更为深厚。前几日，在江叔的烧烤摊上，遇见一溜儿6位中年男人，正拿出当年的校服给江叔看。原来，他们是江叔摆攤第一年的老主顾，吃了三个月的烧烤，就在彼此的校服上写下“苟富贵勿相忘”“我会想你想到哭”之类的临别赠言，各奔东西。今年，是他们毕业20周年，他们从天南地北赶回来，谁知当年园林般的校园已经填平池塘，变得陌生。他们失望地观瞧，不知不觉走到了江叔烧烤摊，突然发现他们的青春记忆就在原地等着！一样的大口径电扇，一样的炭烤槽，一样的穿着破洞背心行动迅捷帅酷的江叔，他们不觉怔住，不觉泪目。

汹涌的记忆，在这个夏夜，和着笑和泪，化作了一大把光秃秃的烤串钎子。算账的时候，江叔执意要少算十串蔬菜。中年校友推挡说：“这怎么行？”

江叔指着其中一位搁在背包上的校服：有校服在，老规矩依旧有效。

（张秋伟摘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