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姥姥的大烟袋
2019-06-12于典
于典
太姥姥是最令我尊敬和怀念的亲人。
太姥姥是满族人,镶黄旗,祖上都是做大官的,她的一生可谓平淡中夹杂着精彩,从大家闺秀到乡村农妇,命运带来的变故她却能欣然接受。
太姥姥嫁过来的时候,家道还没有完全中落,陪嫁中除了金银,还有一个红铜锅、乌木杆、玛瑙嘴的大烟袋。
这根大烟袋可是大有来头,烟鍋是风磨铜,烟杆一尺九寸长,材料是上百年的金丝楠,经年累月地用,烟杆早已有了包浆。最奇特的是水胆玛瑙烟嘴,在中间的小孔周围,含着一汪清澈的水,轻轻一动,就会发出清脆朗音,据说用嘴叼着不伤牙,而且对旱烟叶的毒性有消除吸收的作用。
好马配好鞍,太姥姥拥有一支这么名贵的大烟袋,集市小摊上的烟叶她连一眼都不瞧。她有一个住在蛟河的远房表弟,供着太姥姥一辈子的旱烟叶。
太姥姥抽了一辈子烟,家人也曾劝过让她戒,她不反驳,也不辩解,挥挥手,紧接着会划根火柴,点燃她的大烟袋,吧嗒吧嗒地抽,她这是在做无声的反抗。
既然劝不动,那就索性随她吧。
有一年,村子里来了一个收古货的人,走家串户专找老物件儿,当他看到太姥姥的大烟袋,眼睛里顿时射出光芒,他问:“老人家,舍得出手不?”太姥姥眯着眼摇头。那人不死心,伸出一个巴掌,道:“我出这个数。”太姥姥当时就笑了,说:“五千啊?”那人赶紧接上话:“您在后面加个零。”太姥姥又笑了,说:“加八个零也不中。”
打那以后,太姥姥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的大烟袋还值这么多钱呢,从此就开始精心看护她的大烟袋了,到哪儿都不离手。
那年年根儿,姥姥突然来电话说你太姥姥不太好,估摸过不去年了。我听了,赶紧请了假去了老村。当我看见太姥姥的时候,心里陡然一酸,半年多的时间,老人家已经瘦得脱相了。看见我,她似乎等了很久一样伸出手拉住我,趴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求我为她办一件事儿。
她说:“妮儿啊,村西老刘家的小孙子春宝得了白血病了,水灵灵的娃儿没钱治在家等死哩,不救活,能扯碎爸妈的心呢,你去省里,把太姥姥的烟袋拿去卖了,卖多少都给春宝瞧病吧。”
瞬间,我的眼前一片朦胧,平静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问:“太姥,您不是说要把烟袋永远带在身边吗?”她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道:“陪了我一辈子的老物件儿,留下,兴许能救条命,要是带走了,一文也不值。”我哭着对她说:“太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经过文物部门鉴定,太姥姥的这杆烟袋是明太祖朱元璋时期的物件儿,估价至少在二十五万以上,极具收藏价值。当时现场有一位收藏家,知道太姥姥的愿望后,当场出价三十万,成交。
我风风火火回到老村,太姥姥仍然在坚守最后的等待,看到我的表情,她知道她的愿望实现了,随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指了指春宝家的方向,脸上漾出一丝笑容,接着,手臂慢慢垂了下去,溘然长逝。
(秋水长天摘自《吉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