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拐子
2019-06-12王生文
王生文
刚 一开春,队长陈立坤就为生产队买回了 两百只鸭子,所有男社员眼睛顿时都发亮了,希望队长能安排自己去当鸭拐子。
鸭拐子,是大集体时期社员们对放鸭人的称呼。
这称呼不光彩,大抵是指放鸭人难免会做些损公肥私的事,而且做过后还矢口抵赖,遇到有人质疑鸭子的收入少了,往往会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自己连蛋都没舍得吃公家的一个。这不就有了拐骗的色彩?
说也难怪,几百只鸭子就交给一个人放养,白花花圆滚滚的鸭蛋下在围子里,是多是少全凭放鸭人的一张口,在物资极度紧缺的困难时期,有几个放鸭人不做出损公肥私的勾当?损公肥私,益处得在暗地里,此外,当鸭拐子还有公开的好处。鸭拐子除了要在野外住鸭棚这一点不利外,其余都好:体力相对比较轻松,吃蛋不花钱,赶上有鸭子受伤或因热症瘫了脚,只要跟队长打声招呼,算是报个损,就可以一饱口福。因而,鸭拐子虽说角色不光彩,可谁都巴望着去充当。
但队长不管不顾把手中的竹篙给了他的堂叔陈秉正。派谁不派谁,这是队长的权力,社员们虽然对队长任人唯亲的做法有些腹议,但具体到陈秉正,又觉得队长派他也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其人的口碑还算可以。给公家做事,口碑好是最重要的。
起初,陈秉正还真没有让人们失望。他风里来雨里去,小舟一叶,竹篙一支,以鸭为伴,以鸭棚为家,不出十天,鸭子就纷纷开膀下蛋了。陈秉正备有一个本子,每天打开鸭围子清点鸭子下的蛋,都必须喊来一个社员作证,然后记上数目,还让证人签个名字,签不好名字的就按个指印。
这期间有个逸闻,一度传得沸沸扬扬。
有一次,陈秉正找到会计,让他在账上记自己拿了四个蛋。平时有哪户人家因家里来了客,临时找陈秉正拿几个鸭蛋回家去,都由陈秉正把数目先记着,然后報给会计。但这回是陈秉正自己报自己拿了蛋。很快有好事者去问云芝婶,云芝婶说她没有让秉正叔往家里拿过鸭蛋。随后,就有人说看见李寡妇的灰坑里出现过绿色的鸭蛋壳,而且不多不少是四个。于是这一逸闻就有了两个版本,一个是李寡妇用她一夜的身体换了四个蛋;另一个是李寡妇要挨着陈秉正睡,陈秉正拒绝了,但还是送了她四个鸭蛋。不过,无论哪个版本都有人信也都有人不信,但集体的财产没有受损失,他陈秉正就是好样的。
随后不久的一天,陈秉正照例把鸭子赶到生产队刚刚收割完早稻的田间捕食,有个社员直直地站立田间清点鸭子数,忽然嚷道:“怎么只有一百九十六只鸭子了?”
这一声嚷叫如阵风掠过水面,几乎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都来清点鸭子数,数来数去就是那个数。
“秉正叔,怎么少了四只鸭子?”
“是呀,没听你说鸭子受伤啊?”
陈秉正任他们嚷嚷,像没听见似的,挥着竹篙不停地驱赶着鸭子,只是他的脸始终没有面对社员们。
正面不回应,社员们私下里就议论开了。
“怎么少的?肯定是让他吃了。”
“地上的鸡水里的鸭,谁不爱吃?没准还是叔侄俩合伙吃的。”
“要不,队长怎么会只安排他?还秉正呢,到底也是个鸭拐子……”
再到秋后,鸭子又少了三只,到年底,已经少到了十二只。当年粮食收成还好,这是头等大事,但因为这减少的十二只鸭子有些不明不白,社员们还是对队长陈立坤有了些意见。
就在这当口上,又开始民主选队长了。已经连续三年当选队长的陈立坤,今年遇到了一点阻力,三十六个社员到会,陈立坤只获得了一半的票数,与另一个候选人难分伯仲。主持会议的大队书记正为难之际,只见陈秉正打着手电筒气喘吁吁地跑进会场,显然他是从野外赶来投票的。
站在陈立坤反对面的社员一下按捺不住了,他们齐齐反对陈秉正投票。
“我是生产队的一名社员,我为什么不能投票?”陈秉正一面理直气壮地反问着,一面拿起笔在一张纸片上写上他要投的人。
反对者到底底气不足,只能失望地看着陈秉正把他手中的纸片交到书记手上。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陈秉正将他的一票投给了另一位候选人,这回就连刚刚反对他投票的那些社员,也都惊讶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新队长上任,还是安排陈秉正当鸭拐子。这在情理之中,社员们没有谁反对。
接下来的一年里,鸭拐子陈秉正把生产队的鸭子只放少了两只,两只都是因为热症瘫了脚,而且在征得队长的同意下,陈秉正把那两只鸭子送给了队里的两位五保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