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挽白昼
2019-06-12池薇曼
池薇曼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完成于情人节。能在这样的节日里,让故事里的两人幸福地在一起,即使情人节没人来找我,我也一点都不沮丧,一点都不难过,一点都不想哭哦。最后,希望这个故事能给你带来些许温暖。
照亮世间万物的,是太阳。
照亮我的世界的,却是你。
Scene 01
春末的一个清晨,苏可纪去浇花。
栀子花丛里凭空出现一只白兔子,它的三瓣嘴快速抖动,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偷吃暴露后,兔子撒腿就跑,她连忙追了上去。
兔子逃到一堵围墙前,墙上有扇虚掩的门,它钻了进去,她跟着推开门。
爱丽丝追着兔子,抵达不可思议的世界。苏可纪追着兔子,看到的却是言挽昼。
这扇门紧连他家的车棚,少年在洗车,许是听到推门声,转过身来。
苏可纪躲闪不及,被他手里的水管浇了个透心凉。
他丢下水管,笑意盈盈地跟她打招呼:“苏可纪,早上好。”
“早……你能不能借我一条毛巾?”
言挽昼家里没有其他人,他让她进屋,给她拿来毛巾。
房子采光很好,阳光穿透淡绿色的落地窗,奢侈地泼洒在白色的瓷砖上。客厅里摆放着几个巨大的水族箱,里面铺有细沙和石子,养着形态各异的水草,构成一个个微型生态圈。
见她盯着水族箱看,少年介绍道:“这些是我养的水草,你如果喜欢,我送你一些?”
“不用了,我妈讨厌潮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你家是不是有一只耳朵黑色的白兔子?”
“它叫将军,今年三岁,你怎么知道?”
她一路追过来,本想找兔子的饲主算账。听说兔子是他养的,她就不打算计较了。
“它吃了我家的花,我追着它过来的。你记得看好它,免得它下次跑出去乱吃东西,食物中毒,搞不好还变成流浪狗的盘中餐。”
言挽昼认真地点头:“我会的。它吃了你的什么花?”
“栀子花而已。”她打了个喷嚏,“我要回家换衣服,再见。”
言挽昼送她到门口,经过院子,那只兔子屁颠屁颠地奔向他。
少年抱起兔子,抓着它的前爪朝她挥手:“将军,跟可爱的小姐姐告别。”
苏可纪忍俊不禁,他才是可爱的小哥哥吧。
Scene 02
刚接触时,苏可纪觉得言挽昼挺奇怪。
他们班每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上体育课,教学楼离操场挺远,苏可纪会把她的包背去操场,下课后不用回教室,直接回家。
那天解散后,她的包竟不翼而飞。
她一边在心里咒骂着偷包的人,一边在树下走动,试图找出犯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这时,言挽昼走过来:“苏可纪,你在干什么?”
“我的包不见了。”
“我陪你一起找。你的包放在哪里,長什么样?”
言挽昼是班级里最出挑的男生,人缘很好,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存在,她不想麻烦他。
“不用了。”
少年仍坚持道:“一点也不麻烦。你能告诉我,你的包长什么样吗?”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既然他这么热情,她唯有如实回答:“黄灰色条纹的背包,还有一个布丁狗……黄色小狗的挂饰。”
这个背包是苏可纪去年托在日本留学的堂姐买的,自从国内某当红明星背了同款包,现在大街小巷都是这款包。她最讨厌“撞包”,为防止被人拿错,特意挂了个布丁狗挂饰在上面。
“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女孩子背走了。你别担心,我记得她的长相,我帮你找出她。”
“你打算怎么找?”
穗森高中的学生接近八千个,哪怕是让这些人排成队来让他查看,也得花好长时间,更别提那人已经没入偌大的校园里。
“首先,我们先确定她所在的班级范围。”
根据言挽昼描述,拿走苏可纪背包的女生穿着运动服,应该也在上体育课。
每个年级的教师办公室墙上都有课程表,高三没有体育课,他们只需查出高一和高二有哪些班级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上体育课。
缩小范围后,要找到她就容易多了。
他们往教学楼走去。经过校超市,苏可纪叫住他:“我们去买点吃的吧,我请客。”
穗高下午五点半下课,六点半上晚自习,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她是走读生,不上晚自习,晚点回家吃饭也没关系。
言挽昼要上晚自习,总不能让他因为帮她找背包而饿肚子。
她打算结账,才想起校园卡放在背包里。
言挽昼接过她手里的一堆东西,说了句全人类都爱听的话:“我来付。”
“等找回背包,我把钱还你。”
少年冲她笑道:“不客气。苏可纪,你太滴水不漏了,偶尔也要示弱,给别人一个跟你成为朋友的机会。”
她摊手:“真朋友应该互帮互助,不该光占你便宜。你帮我找背包,我已经麻烦到你了,再让你请我吃饭,就是仗着你人好,刻意占你的便宜。”念在他人不错,她才好心提醒他。他这样子,出了社会绝对吃亏。
他幽幽地说道:“我不介意被你占便宜。”
苏可纪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被人占便宜,她催促他:“时间不多了,我们快走吧。”
管他怎么想,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她的背包。
Scene 03
根据课表,他们找到八个符合条件的班级。换而言之,除了他们班,还有七个班级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上体育课。
言挽昼将这些班级记录下来:“苏可纪,剩下的交给我。你能不能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找到她后,我好通知你。”
她将手机号码写给他,又想起手机放在背包里,即使他打电话,她也接不到。
她只好说:“我今晚也上晚自习,你找到包,直接给我吧。”
背包被偷,她准备带回家看的书都不见了,明天还有数学小测试,她留在学校学习,总比回家发呆好。
第一节自习课下课,言挽昼来到她的面前。
“苏可纪,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包?”
他拎着一个背包,拉链上挂着布丁狗挂饰,赫然是她丢失的背包。
“对的,你怎么找到的?”
她兴奋过度,腾地站起来,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呼吸清晰可闻。
言挽昼耳根发红,后退一步:“我是学生会的干事,每周有一个晚上要去巡逻,监督晚自习纪律。”
今天晚上,他和其他负责巡逻的学生换班,到那七个班级寻找。
他在高一的一个班级里,找到拿走她背包的女生,问过她,才知道是一场乌龙。
那名女生的同桌,和苏可纪背同款包。他们班今天有八百米小测试,她同桌跑完后晕倒了,被送去医务室。女生看到树下的同款背包,还以为是她同桌的包,便背回了教室。
由于她的同桌晚自习请了假,若不是言挽昼找上门,女生还不知道自己好心做坏事。
苏可纪打开钱包:“我把晚饭钱还你。”
少年没接,他期待地看着她:“苏可纪,下晚自习以后,我们一起回家吧。”
小学毕业以来,她就没有跟谁结伴回家过。言挽昼刚帮了她的忙,既然他开口,她不好拒绝:“可以啊,不过,你跟我顺路?”
“我跟你住一個小区,你好歹关心关心同班同学。”
她不以为然:“关心同学不代表要关心到知道同学住哪里的程度。”何况父母去年才带她搬到这个小区,她连邻居都没认全呢,怎么会知道他住哪里。
晚自习下课后,一路上,言挽昼话题不断。
看到路边的树,他说:“这是白桦树,俄罗斯的国树。书上说,古代的俄罗斯没有纸,那里的人剥下白桦的树皮写信,送给远方的人,是不是很浪漫?”
路过喷泉,他说:“这个水池里有一条很大的鲤鱼,岁数很大,据说我爷爷年轻时就有了。有空时,我会来喂它。”
“言挽昼,你原来是话痨属性?”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然不是,今晚跟你一起放学,我太高兴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
更让她困惑的是,从这天起,言挽昼不断地跑来找她说话,跟她借笔记抄,请她吃零食。
他热情似白昼的太阳,而她则像一颗暗淡的星,两人相差太大,他为什么要接近她?
Scene 04
暑假到来,苏可纪去海边的阿姨家避暑。
附近有成片被开发商放弃的烂尾楼,午后日照不那么强烈,她会带上素描本去画画。
这天下午,她照常来到矗立于暮色里的建筑物前,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苏可纪,真巧啊。”
海风湿润,晚霞仿佛一摊冷却的红茶,她回头,看见了言挽昼。
陌生的环境里遇见熟悉的人,人们往往会心生亲切。少年穿白色T恤和牛仔裤,让人联想到蓝天白云,清新动人。
苏可纪愉快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叔叔在附近开旅馆,我过来帮忙。”他看穿她的心思,指指烂尾楼,“你要进去看看吗?有惊喜哦。”
这些建筑物大部分只建好框架,没安装门窗,从外面一看,屋里黑洞洞的。苏可纪一直想进去探险,又害怕有怪物。
他的话让她好奇:“什么惊喜?”
言挽昼带着她走进其中一座别墅。别墅有地下室,壁灯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腥咸的海水味。眼前的景象让苏可纪震撼:地下室里摆放着几十个水族箱,每一个的上方均有水族灯,箱内养着色彩斑斓的各类软体珊瑚,在灯光下悠然自得地蠕动。
言挽昼告诉她,他叔叔原来开水族店,后来倒闭了,就把店里的珊瑚安置到这里。
“你知道吗?软珊瑚看着像植物,却是动物,由无数珊瑚虫组成。是不是很神奇呢?”
苏可纪打量水中蠕动的软体珊瑚,大惊小怪地问他:“它们会不会咬人?”
“你摸摸看?”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
少年逐一检查水族灯是否有异常,珊瑚对灯光要求挺高,得定期检查水族灯。
听到角落堆放杂物的柜子下面传来窸窣的声响,苏可纪吓一跳:“言挽昼,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会不会是老鼠?”她最讨厌老鼠。
“别怕,我过去看看。”他钻到木柜子底下,抓出一样东西,“是螃蟹呢。”
这一带离海很近,退潮时,经常有螃蟹之类的生物潜入房子里。
有年秋天发台风,他叔叔在屋子里捉到二十几只螃蟹,叫他过来,吃了顿芝士螃蟹火锅,听得苏可纪艳羡不已。
言挽昼抓到的螃蟹还不够塞牙缝,他们来到海滩,将螃蟹放生。
苏可纪朝螃蟹挥挥手:“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吧。”
“听你这么说,它大概不敢来。”
放珊瑚的别墅里有古董沙发,通了水和电,还挺安静,苏可纪不时过去画画。
看到她画的画,言挽昼惊叹:“苏可纪,你画得这么好,未来一定能成为大画家。”
“你可别告诉别人,我会画画。”
他不理解:“为什么?如果我画画像你这么好,一定到处炫耀。”
“初中时,因为知道我会画画,班上的黑板报全部是我一个人画。”她美好的午休时间,可不是用来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我帮你保密,但有条件——”少年笑得灿烂,“你得为我画一幅肖像画。”
这个条件不难实现,她答应了。
苏可纪将画好的肖像画交给他,少年很开心,还说要买个画框裱起来。
她画得并不好,他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不过,画画的才能得到认可,她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Scene 05
高三开学,他们搬教室到新教学楼。
一个女生是否受欢迎,基本能从帮她搬书的男生的数量判断。例如他们的班花,连外班的男生都来了好几个,一群男生为了搬几本书,争得面红耳赤。
苏可纪正看着热闹,言挽昼朝她走来:“书很重吧,我帮你搬。”生怕她拒绝,他连忙搬起她整理好的一沓书。
没想到她还是有点受欢迎的,她心情大好:“麻烦你了。”
路上,他问她:“苏可纪,你决定要报考的大学了吗?”
风吹动树叶,枝叶的缝隙中落下的光斑,在他身上游走,仿佛白昼里的萤火虫。
这真是个挺头痛的问题。以她的成绩,她考重点大学挺悬,普通大学多如牛毛,她并没有特别想报考的学校:“还没呢。”
“等你决定了,记得告诉我。”他补充道,“我想跟你考同一所大学。”
“为什么啊?”他们擅长的科目不太一样,他何必委屈自己。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上大学后,我想继续跟你做同学。不行的话,当校友也不错。总之,我想去一个能看到你的地方。”
苏可纪光顾着和他说话,没留神脚下,一脚踩中一大坨口香糖。
言挽昼捡来一根树枝,还抱着书,在她的面前蹲下。
“我帮你弄掉。”
她挺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你把脚抬起来,很快就好。”
少年殷切地仰望她,眼眸黑黝黝,让她想起邻居家英俊友好的大金毛。要不是双手抱着书,她估计会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言挽昼将粘在她鞋底的口香糖抠掉,丢进垃圾桶,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她扑哧一笑:“既然你觉得恶心,为什么还要帮我?”
他说绕口令似的答道:“我觉得恶心的是吐口香糖的人和他吐出来的口香糖,你又不恶心。”
她算是对他的口才佩服得五体投地:“下次如果我们班参加辩论比赛,我一定推荐你。”她真心觉得,没有谁说得过他。
少年不明所以,仍笑道:“你肯在台下替我打气,我绝对参加。对了,以后你会来上晚自习吗?如果来的话,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吧。”
她无奈地说:“我也想不来,可是不行。”
班主任以学业紧张为由,要求所有高三学生都必须上晚自习。苏可纪在家也能认真学习,来上晚自习,反而要浪费半个小时在路上,多不划算。她无法对抗班主任,只能服从。
苏可纪回家吃了晚饭,第一天上晚自习,她估算错时间,迟到了。
她一路小跑,和戴着红臂章、手拿登记本的言挽昼不期而遇。
少年朝她眨眨眼:“下不为例哦。”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往教室跑去。
上课许久,苏可纪正埋头做题,有人敲了敲她的课桌。
她抬头,看到笑意盎然的言挽昼:“数学老师让我帮他把选择题改完,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也过来帮忙。”
“你为什么不叫别人?”只要他开口,多得是人愿意。
“因为我想叫你帮忙。”
他答得理直气壮,她找不到话反驳他。
Scene 06
晚自习下课回家的这条路上,有很多卖小吃的摊位,熙熙攘攘,一路飘香。
天气转冷,食欲旺盛,回家路上,苏可纪总忍不住买一份小吃,边走边吃。
妈妈从不让她吃路边摊,为了赶在回到家前吃完,她每次都吃得很急,把两边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言挽昼没忍住,戳了戳她的脸颊:“你这个样子挺像我养的兔子,很可爱。”
她抽空打掉他的手:“你别乱碰我,小心我咬人。”
他厚著脸皮说道:“我不介意被咬,你轻点。”
这天回家路上,她瞥见路边卖手抓饼的摊位,不禁问言挽昼。
“之前去你家,你养的那些水草能吃吗?有海草好吃不?”
“部分可以作为动物饲料,给人吃的话,口感不好。”
言挽昼停下来买手抓饼,又问她:“我请客,你吃什么?”
近期吃多了小吃,苏可纪的体重不断上升。她下定决心减肥,特意不带钱,听到他说请客,她还是无法拒绝美食的诱惑。
她盯着下面一长串的菜单:“我要加火腿肠、加肉松、加鱿鱼、加海草、加……”
少年微笑着告诉摊主:“她要最大份的。”
他这么了解她,难道在他的眼里,她就像一个移动的饭桶?
摊主做饼时,他们继续谈论水草的话题。
言挽昼小时候,当生物学教授的父亲,曾带他去调查本市的水草分布状态。临春市共有十八种水草,数量在全省名列前茅。同一条河流,不同区域的水草种类也不同,他们父子调查过本市所有水域的水草分布状态,还绘制了水草地图。
说到水草,苏可纪想起一件事。
大约是十岁那年,她跟爸爸去拜访客人,还掉进河里。那段河流的水草很特别,像绿色的棉絮,颇为扎手。
言挽昼根据她的描述,判断道:“你说的应该是刚毛藻。”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临春市哪些水域有刚毛藻?”
见她表情严肃起来,少年问道:“怎么了?”
“我想找一个人。”
苏可纪的爸妈结婚时,外公强烈反对这桩婚事。婚后,妈妈再没有跟外公来往。逢年过节,爸爸会瞒着妈妈去看望外公,虽然外公从来没有让他进门。
苏可纪十岁那年,有一天,爸爸说带她去钓鱼,实则带她去外公家。
爸爸将她留在外公家,让她陪陪老人家,说晚上再来接她,便带上钓鱼工具离开了。
午睡时间,老人家戴上老花眼镜,认真地给她读故事。苏可纪认床,没睡着,外公反而睡着了。她溜到河边玩,却掉进水里。
妈妈一直对爸爸看望外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后,她禁止他再去见他的父亲。
苏可纪说到这里,无奈地摊手:“我妈被我爸惯坏了,无法无天。她明知道是我自己不听话乱跑出去,却还是要怪外公没看好我,真让人无语。”
奇怪的是,我们通常能轻易原谅陌生人,却无法原谅亲人,明明后者才是最该珍惜的人。
“看来,你跟你妈妈很像。”被苏可纪瞪了一眼,他连忙改口,“你通情达理,温柔善良,跟她一点也不像。”
不管过去发生什么,他们都是亲人,苏可纪希望能跟外公冰释前嫌。可她不知道外公家的地址,如果问爸妈,他们应该不肯告诉她。
听言挽昼说到水草,她忽然想,或许能根据这条线索找到外公。
“我回家找找水草地图。”
翌日,言挽昼真的带来了水草地图。根据地图,临春市有刚毛藻的水域有三处,离得比较近,应该一天能找一遍。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下次月假,我自己去就行了。”
爸妈都做外贸工作,近期他们要为圣诞购物季备货,忙得很。即使自己出门一整天,她也不担心被发现。
“我们一起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既然他坚持,她就接受他的好意:“好,出发前一天,我把碰面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你。”
苏可纪一直不愿依赖别人,怕欠人情。
现在,她改变想法了。有个能够随时依靠的人,其实是件很幸福的事。
Scene 07
月假到来,言挽昼在小区入口等苏可纪。
难得跟他出门,她特意穿了条湖蓝色长裙,搭配薰衣草色上衣。
之前追兔子跑到他家,她穿的是洗得发白的宽松家居服。让他看到那身打扮,实在太丢脸,她至今还耿耿于怀。
言挽昼打量她,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这身搭配很适合你。”
苏可纪被他夸得脸红,慌忙解释道:“今天说不定能见到外公,我总不能不修边幅……我们出发吧。”
“也对。”他接过她手里的一堆东西,“你带了什么?”
“都是吃的。”
按照水草地图,他们进行地毯式搜索。
中午时分,两人找到一处树荫下的凉亭吃午饭。苏可纪带来的东西,除了准备给外公的手信,还有他们的午饭——鸡蛋三明治和红茶。
言挽昼咬了一口三明治,赞不绝口:“苏可纪,你挺有成为贤妻良母的潜质。”
“我才不要成为贤妻良母呢。我妈说,做饭这种事,心情好的时候做做就可以,其他时候交给男人做就行了。如果一个男人连饭都做不好,要他有何用。”在他们家,爸爸地位最低,不仅要上班,还要做饭,负责吃掉他们母女不吃的肥肉。
少年听完,下定决心般说道:“我会努力成为一个会做饭的男人。”
蘇可纪想象一下他系围裙的样子,揶揄道:“没必要吧。你这么受欢迎,多得是女孩子抢着给你做饭。”
他摇头,凝视着她:“我不需要。”
“你吃完了吗?吃完,我们继续去找。”
经过漫长的寻找,他们来到梧桐山水库下游。
两岸房屋林立,苏可纪找到一栋外墙爬满爬山虎、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的老房子。这处房子,和记忆里爸爸带她来看望外公的地方基本吻合。
言挽昼不打扰她跟亲人见面,到附近的便利店坐着等她。
来的路上花费太多时间,苏可纪没有逗留多久。她跟外公告别,承诺会再来看他。
她和言挽昼往回走。夕阳的余晖迎面而来,将两人的影子拖到身后,像长了条尾巴。
经过河边,苏可纪停步:“我掉进河里,其实是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男孩。我将他拉上岸后,跑回外公家,叫他帮忙救人。当我带着外公来到岸边,小男孩却不见了……大人们都不相信我救了人。”
“我相信你。”言挽昼顿了顿,还是决定告诉她,“你说的那个小男孩是我。苏可纪,你应该知道,我很擅长记人,你忘了我没关系,我认得你。”
苏可纪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帮我找背包,主动帮我搬书,还陪我来找外公……该不会都是因为我救了你吧?”不等他回答,她慌忙往前走,“我们快回去吧。”她忽然害怕知道答案。
太阳落入地平线,她的心,也跟着陷入黑暗里。
Scene 08
言挽昼的父亲是生物学教授,他很崇拜父亲,哪怕他忙于调查,很少回家。
他十岁时,父亲做水草分布调查,开始带上儿子,试图培养他对生物学的兴趣。
难得有机会与父亲交流,即使蚊虫很多,太阳很晒,杂草经常划破他稚嫩的皮肤,他还是很乐意跟父亲去做调查。
那天,他照例跟父亲出门做调查。父亲要去水深的下游,让他在树下等他。天气炎热,他挽起裤腿,依葫芦画瓢,学着父亲从水里捞水草进行观察。
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走来,大声问他:“你在干什么?很危险哦,快上岸吧。”
他嫌她烦:“我在调查水草,你别吵我。”
“我不吵你,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说着,她在草地上坐下。
父亲做起调查来,往往废寝忘食,午饭时间过去,他迟迟没回来,言挽昼早已饥肠辘辘。
烈日当空,说不清是饿坏了,还是中暑,少年头昏眼花,一头栽进河里。
水不深,却足够没过他的口鼻。恐惧如河水将他包围,他想叫父亲,一张嘴,冷冷的河水直灌进来。
所幸,岸边的小女孩费尽力气,将他拖上岸,又跑去叫大人。
她走后,父亲刚好结束调查回来,见儿子浑身湿透,一把抱起他,冲向就近的医院。
他本来早已淡忘这件事。上高中后,他加入学生会,有一次跟高二的学长去给卫生区打分,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她站在树下,百无聊赖地用鞋尖画画。
言挽昼一眼认出,她是当年的小女孩。
他的教室跟她的离得很远,为了看她一眼,他经常绕远路,从她的班级门前路过。
少女会从图书馆借书看,他悄悄查看借阅名单,把她读过的书借阅一遍。看完所有她借过的书,他们间的距离,仍没有缩短一毫米。
文理分班后,他们被分到同一个班,他总算有机会接近她。
可是,从外公家回来后,苏可纪一直在回避他。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想问她,少女却不给他机会。
高考在即,他只能专心备考。
考完最后一门科目,暴雨如注,雷声滚滚,仿佛天下千万考生内心的咆哮。
回教室的路上,言挽昼看见了苏可纪。她惆怅地望着雨幕发呆,长发沾着无数尘埃般的小水珠,像蒙着一层薄纱。
“伞给你。”少年上前,将雨伞塞到她的手里,转身冲进雨幕。
他跑出没多远,听见身后传来少女焦灼的声音——
“言挽昼……”
他停下来,被雨淋得睁不开眼,凭声音判断她的方向,竭力朝她扬起笑容。
头顶冰冷的雨戛然而止,少女撑着伞追上来,没好气地瞪他:“你把伞给我,自己却淋雨,你笨啊?”
少年抹了一把脸,无辜地说道:“你不是不想见到我?所以,我只好从你面前消失。”
“我可没这么说。走吧,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免得感冒。”
“既然你不是不想见到我,明天的同学聚餐,我能坐你旁边不?”
雨水冰冷,他的眼神却炽热无比,她轻咳一声,脸颊有红晕炸开——
“随便你。”
Scene 09
门铃声响起,言挽昼打开门,看到了苏可纪。
“你怎么来了?”
她提着一大堆东西,耳根发烫:“不是你说想喝皮蛋瘦肉粥的吗,很快就好,你先歇着。”
考完试那天淋了雨,言挽昼患上重感冒,没法参加同学聚餐。
今天早上,苏可纪打电话给他,想问他感冒好点了没。少年大概是烧糊涂了,只回了她一句“我想喝皮蛋瘦肉粥”。
她本来懒得理他,又想起之前去他家,他父母都不在。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放心不下他,厚著脸皮过来。
言挽昼喝过她煮的粥,气色好多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害怕。”
言挽昼对她的好,她起初觉得突兀,也曾疑心,他是否有什么企图。
渐渐地,她忘却这份疑虑,甚至不自觉地依赖起他。
当知道他是当年的小男孩,她顿时心生怯意。
假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会不会有一天,他认为他的付出足够偿还她的恩情,就离开她呢?
钻牛角尖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可她真的很害怕他会消失。
当你觉得一个人很重要时,他其实早已成为你很重要的人。直到可能失去他,她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在乎他。
她不停地躲着他,担心他会说,他确实是因为感恩才对她好。
可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她今天来,做好了接受真相的准备。
“我从没想过报恩的事情。我接近你,是因为我对你很好奇。你在干什么,喜欢吃什么,说过什么话……我都想知道。父亲是研究者,我也遗传了他的研究精神,把你当成特别的观察对象,时刻关注你的一举一动。一般人把这种好奇,称作‘喜欢。”
所谓好奇心,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正是爱的雏形。
毕竟,我们的眼睛想注视的,大脑所想念的,双腿所追逐的,双手想紧牵的……从来都只有我们所在乎的人。
Ending
高考分数出炉后,苏可纪去言挽昼家填志愿。
他们尚且年轻,任何山盟海誓都不切实际。考同一个大学,相约未来,才是眼下最确切的浪漫。
讨论完志愿,他们并排喂将军吃菜。
少年跟她说起,这只兔子是他在菜市场买的,当时它受了伤。他等它养好伤,把它放生了。
“它认路很厉害,第二天又自己跑回来。从此,它成为我家的一员。”
苏可纪打量这只兔子,想起了什么:“你有没有带它去过我家?”
“我经常带它散步,有几次绕远路经过你家,可惜没有遇见你。”
事情明朗了,这只兔子会跑那么远偷吃她家的花,八成是言挽昼带它去她家时,它看到那些翠绿的植物,垂涎欲滴,记住了路。
冥冥之中,有无数的偶然,构成了我们在一起的必然。
但是,这些偶然全是零散的点滴,是你的坚持不懈,将它们串成命运的红线——紧紧地把我们连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