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老作家赠书记
2019-06-12赵国春
在作家朋友赠送我的几百本书中,北大荒老作家们赠送的作品,不仅是我家这些书中最早的一部分,更是对我的后来创作起到了范文作用的宝贵财富。有的老师已经离开我们多年了,每本书的背后,都有着一段情真意切的故事,承载着我们的一段师生情谊。
郑加真赠送《北大荒移民录》的前后
在北大荒老一辈作家中,我和郑加真老师是最熟悉的。因为我们是九三管理局老乡。虽然好久没有见他了,他也随孩子去了海滨城市秦皇岛,可每当看到他的书时,都不由得会想起他那和蔼的面容。
翻开这本1995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北大荒移民录》,扉页上写着:“请赵国春同志指正,郑加真,1995年11月。”这是他在赠我书时唯一称同志的一次,后来一律都称我们为“荒友”,显然属于北大荒人特有的称谓,我们听起来很亲切。
我们相识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在九三管理局上中学时,我就听说兵团五师宣传科有个作家,叫郑加真,他写的长篇小说《江畔朝阳》在上海出版社出版后,引起了很大反响。
一天,我去九三局直粮店买粮。刚进粮店,就听到有几个营业员在议论,大意是说刚才来换粮食供应本的那个人,就是作家郑加真。那人很能写,他的书咱们书店就有卖的。那人装束很朴素,跟平常人没啥两样,从外表真看不出来……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跑到门外,只看见一个人的背影,追了一段路,觉得没看出什么来,就跑回粮店了。从那时起,我也做着当作家的梦,常常梦见自己的诗歌在师里的报纸上发表了,我是全师部诗歌写得最好的……
一次,我的大妹妹赵杰领回家一个女同学,叫郑志红,说她爸爸是个作家,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郑加真先生。文静的郑志红朝我一笑,我觉得这个小妹妹真有福,生在一个作家的家庭,一定会有很多书看。
我参加工作不久,调到九三修造厂,分配在木型班当木型工。业余时间我常写点小“豆腐干”“火柴盒”大小的新闻稿件,跑到一道之隔的九三报社去送稿。有一次去送稿,跟我谈稿的是刘安一老师,她待我很热情。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我仰慕已久的作家郑加真的夫人。
没过多久,听说郑加真调到了总局宣传处任副处长,兼《北大荒文艺》主编。一天我又到报社送稿子,刘安一老师问我星期天有没有时间,我说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后来才知道,她是让我帮助她把家里的书打一下包装,准备往总局搬家。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我帮他们打完包装后,在他家吃的是炸大虾,喝的是大米粥。
后来,我又到她家去,见到了郑加真先生。他听说我爱好文学,平时喜欢写点东西,就让我写一个短篇小说,等他回总局时带给《北大荒文艺》。听了这消息后,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写了几个开头,都不理想。后来,他听说我家里养了几箱蜜蜂,围绕着蜜蜂有许多故事,他就让我写一写。结果还是很不理想,因当时我的写作水平实在不高,后来我又写了一个知识小品,拿去给他看时,还是达不到发表水平。当时我觉得很遗憾,刚刚认识这么一个老师,马上又要调走了,那几天我的心里很难受。
刘安一老师调到总局农垦日报社后,我也一直给报社写稿。她对我也很关心,我常常接到她的电话或回信。有时仅仅为了一个字、一个数,她那认真的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91年春天,我从九三管理局党委宣传部调到总局党委宣传部。在北大荒第二届文代会上,我当选为北大荒文联副秘书长,郑老是文联副主席,使我有更多的机会向郑老学习。我写《北大荒风情录》一书杀青时,请郑老帮助我把把关,挑一挑毛病。郑老放下手中自己的作品,帮我看了两遍,每看一遍都给我写一封信,還为我的这本书作了序,给我以充分的肯定,又毫不留情地挑出了许多毛病。
当然,有时我也会听到:郑老的写作手法旧了,写作速度也慢了。可毕竟是80多岁的人了,等我们到了这把年纪后,很可能还不如郑老呢。听了这些话,丝毫不影响郑老在我心中的形象。
1995年秋,郑老的《北大荒移民录》出版后,立即产生了轰动效应,被誉为“新中国历史和当代农垦史的缩影”。
难忘平青《微笑的眼睛》
翻开平青老师的散文集《微笑的眼睛》,就想起他那双微笑的眼睛。仿佛他并没有走远,可是他真的不能再回来了,他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
《微笑的眼睛》1989年1月由哈尔滨出版社出版,扉页上写着:“国春同志指正,平青,1989年7月7日”。
我很早就读过平青老师的作品,认识他还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记得我写的第一篇散文《霜花赋》,在总局举办的“在先辈开垦的土地上”征文中获了一等奖。后来,在一次文学创作班上,他坐在主席台上问:“赵国春到没到?”我当时真的很感动。我没想到一个大作家,没有忘记一个刚刚起步的业余作者。从那以后,他每次见到我,都鼓励我要多看书。牢记他的教诲,我抓紧一切时间多读书。
后来,通过几次与平青老师的接触,对他的人品有了更深的了解。那是1989年末,我拿着为九三垦区文学爱好者编的散文集子《早春的鹅黄》的书稿,请他给作个序,他很快就拿出来了。他在序中写道:“从八十年代初期开始,我就想建立一支北大荒散文队伍。我觉得,北大荒是出散文、出诗的地方,北大荒人,北大荒风物,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这支散文队伍却始终没有建立起来。当赵国春同志把这部散文集给我看时,真是喜从天降,没想到一支散文队伍,悄悄在九三大地崛起……早春的色彩是鹅黄的,稚嫩的。没有鹅黄新绿,就不会有繁花似锦的春天。”这本书的四十多位业余作者,很受鼓舞, 一些青年人牢记他的教诲,至今还勤奋地写作。
在平青老师的鼓励下,我一连写了几十篇散文。1990年春天,我拿着散文集《珍藏的记忆》的书稿,来找平青老师,再一次请他作序。看着他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稿件,我真有点不好开口。当他得知我的来意,欣然将我的书稿接了过去,看完后又为我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写了一封推荐信。
后来,平青老师在序中谦虚地写道:“赵国春嘱我为他的散文集写个序,觉得很为难,现在人们很注重名家,而我又不是什么名家,只不过在散文园地里多耕耘了几年而已,盛情难却,只得答应下来……”
他在序中对我这个集子给了高度的评价,“这是垦区青年业余作者的头一个集子,对他,对垦区的散文作者,都是个良好的开端,是值得高兴的事……”
粉碎“四人帮”后,文学上的春天也降临了,平青的创作欲望同时也被激发起来。1979年1月,总局从牡丹江管理局调平青回来负责《北大荒文学》的复刊工作,他任副主编。1984年,13万字的散文集《红叶情》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这一年他开始担任《北大荒文学》的主编。
1986年,在《散文》上发表的散文《风雪送我回故乡》,记叙了他重返阔别了二十八年的故乡江西上饶,恰巧一路风雪相伴,但在他看来,总不如北大荒的风雪迷人,抒发了对第二故乡的眷恋之情。这篇散文当时形成了一时的轰动,先后被《散文选刊》《散文精选》选入,并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学欣赏》节目专题配乐播出,1987年获黑龙江文艺大奖文学创作奖。第二本散文集《微笑的眼睛》,1989年获省散文创作成果二等奖。
13万字的散文集《微笑的眼睛》,共收有《风雪送我回故乡》等31篇作品,着重表现北大荒的地域风情和北大荒人的心态。
平青在这本书的后记中这样写道:“时代需要崭新的散文,读者需要真实的散文。路,下一步如何走?我感到困惑,觉得越走越艰难。我又觉得,只要肯吃苦,甘于寂寞,一心一意走下去,总会有所收获的!”
三十多年来,平青创作的散文达200多万字。他的传记词条先后被收入《中国文学家辞典》《中国当代作家辞典》等辞书。1991年11月29日,平青因患脑溢血与世长辞。他为北大荒文学宝库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在北大荒散文创作中,平青的贡献在于他是一个主体意识非常强烈的作家,由此成为新时期北大荒散文个性发展的一个标志。
丁继松赠我《北疆散记》
《北疆散记》是丁继松老师最早赠送我的散文集,扉页上清楚地写着:“国春同志指正,丁继松,89.11”。
后来的二十多年里,我还先后接到他签名赠送我的散文集《黑龙江上》《走过东北边陲线》《未名斋诗文集》《大荒纪事》。
丁继松1928年4月出生在安徽省郎溪县城的书香门第。1949年夏天,江南解放,丁继松赴南京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1958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动员十万官兵转业开发北大荒,丁继松积极响应号召,加入了这一行列,到牡丹江农垦局担任文化助理员。
丁继松在北大荒生活的几十年中,把自己的命运与这片土地融在一起。他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熟悉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他的足迹遍及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及沿岸广袤的土地和小兴安岭、完达山莽莽的林海。
丁继松是一位多产作家,他的作品备受读者的喜爱、评论界的关注,在国内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的第一部游记《漫游乌苏里江》1961年由中国少儿出版社出版后,引起著名作家茅盾的注意,他在1961年六月号《上海文学》上发表了一篇《六年少年儿童文学漫谈》一文,特意提到《漫游乌苏里江》这本书,文中这样写道:“这是用游记体描写了乌苏里江沿岸的建设及住在那边的少数民族的生活。颇能引起小读者的兴趣。”茅盾的这段话虽然不多,可一直鼓舞着丁继松在勤奋地创作着。1997年由上海复旦大学编辑出版的《20世纪中国散文精华》选编了丁继松的抒情散文《心中,飞来片绿云》。他的散文先后荣获1989年黑龙江省散文创作二等奖、《光明日报》“寸草心”散文征文奖等。
丁继松散文风俗画般美丽动人,不靠玄乎和夸张,也不靠猎奇和堆砌华丽的辞藻,而是以老老实实的地方特色和饶有趣味的知识性为内在魅力。为了凸现作品中的边塞风情,他不仅去住“木刻楞”,乘桦皮船,深山狩猎,冰江捕鱼,更重要的是他要用尽苦心觅出那风物之中的“聚光点”,即那个闪闪发光的“核”来。例如《赫哲剪影》中请客人吃杀生鱼,表面看是个风俗之事,但丁继松却没有仅仅停留于此,而紧紧抓住了“你吃了才证明你是朋友而不是敌人,否则就别想再进他的家门”这个“核”,生动地表现了赫哲人坦诚、热情、奔放的情怀。
经过多年的艺术探索,丁继松的散文创作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被有些评论者称谓“丁氏风格”。《北大荒文学艺术》一书称他的散文:“文笔清新流畅,富有神韵,在景物描写中追求一种情趣的美,洋溢着生活的气息和青春的活力。”其生平事迹已收入《中国作家大词典》《中国当代文艺名人词典》《黑龙江当代名人》等书。
丁继松曾为北大荒文联副主席,在北大荒生活的五十多年里,为北大荒培养了一大批文学人才。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张雅文,当年就曾受过丁继松的大力扶持和帮助。
2011年5月30日,在北大荒第四届文代会开幕式上,丁继松和其他八位老文艺工作者,被黑龙江省农垦总局授予“北大荒文学艺术创作终身成就奖”。
2014年8月12日3时,丁继松在佳木斯市病逝,享年87岁。
在我主编的《北大荒作家》上,破例开“缅怀丁老”专栏,沉痛悼念丁继松老师,刊登了众多名家撰写的挽联,以及悼念丁老的诗歌。也曾经是北大荒十万转业官兵一员的著名诗人陆伟然撰写的挽联,基本能概括丁继松的一生:把笔当犁杖垦荒一世;将文作导游逛遍三江。
窦强赠我《路漫漫》
翻开我的前任北大荒作家协会主席窦强的小说集《路漫漫》,扉页上清晰地写着:“赵国春同志指正,窦强,九年早春。”
窦强真名叫窦桂萱,黑龙江海伦人,1958年转业来北大荒。窦强自己作品数量不算多,可给垦区业余作者编辑的书却不少。先后参加编辑《北大荒文学作品选》《北大荒作家文库》《北大荒文学艺术史》等书。曾获“全省优秀文艺创作群体骨干奖”“全省优秀文艺创作群体带头人奖”。除了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路漫漫》,还有《无名河上的桥》,散文小说集《拓荒者的墨迹》,长篇小说《暮雨潇潇》(与人合作)等。并在《柳泉》《中篇小说选刊》《十月》《绿洲》《章回小说》等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文艺评论等百余万字。其文学艺术成就及传略被《中国作家大辞典》等多种辞书收录。
兵团时期,窦强在兵团宣传处负责文学创作,每年都举办文学创作培训班,邀请著名作家和编辑讲课组稿,负责推荐作品。很多知青作家如梁晓声、张抗抗、肖复兴等人,都曾经参加过。当时兵团文学创作搞得风风火火,虽然作品多少打上了时代的印记,但这毕竟是知青作家们创作的起点,他们返城后也没有忘记这段历史,撰写回忆文章时,都要把窦强写上几笔。著名笑星姜昆当年和窦强就是朋友。
窦强赠送给我的这本书的名字,取自书中的一篇小说《路漫漫》,小说最早发表于1987年第6期《十月》。写的是解放军某部年轻的宣传干事杜成林的感情经历、坎坷人生,在跌宕起伏的情节中展现时代与个人的命运,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20年前,窦强患有严重的胆病,已经达到了必须摘除的程度。经历了一场手术后,体验到了人在病危时的内心的复杂活动,写出了散文《体验死亡》,2004年收入哈尔滨出版社出版的他的散文集《拓荒者的墨迹》。后来,窦强还赠我《无名河上的桥》《我的少年参战记》《暮雨潇潇》等。
如果说窦强的小说在北大荒文学艺术史上可以写上一笔的话,那么他为北大荒培养文学新人方面的贡献,应该写上重重的一笔。
2011年5月30日,在北大荒第四屆文代会开幕式上,窦强和其他八位老文艺工作者,被黑龙江省农垦总局授予“北大荒文学艺术创作终身成就奖”。
责任编辑 刘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