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一梦
2019-06-12撰文罗元廷
撰文_罗元廷
六朝古都,金陵旧梦……南京承载了命运赋予给它的太多期待,连城中的空气也是厚重的。但如果你愿意拨开历史的烟云,你会发现一个迥然不同的南京。
明孝陵神道的东段的石兽,体现了皇家陵寝的礼仪要求,代表了不同的寓意(摄影_葛宏军)
故去
战国以来,南京便被称为金陵。战国楚威王七年灭越,之后便设置了金陵邑,试图镇住此地的“王气”。南京的金陵之名即由此而来,而金陵本身,也更加有种金箔富丽之感,像是久远岁月里,蓦然闪现的粲然华丽。
摄影_张健
俯瞰紫金山,法国梧桐树如同一串项链,最中间的“蓝宝石”则是著名的美龄宫(摄影_张健)
金陵、秣陵、建业……不同的称号让南京的命运也是百转千回。秦始皇大概是最不喜欢南京的人了。相传他出巡经过此地时,宫廷术士惊觉金陵有天子之气。这让他感到很恐惧,天无二日,必须把不稳定的因素扼杀在摇篮之中。他派人开凿方山,引秦淮河水流贯金陵,这样“王气”不能聚集,随同流水泄散。做完这一切秦始皇还是忐忑不安,又把金陵改名叫秣陵。秣是草料的意思,意思这里只能养养马,从人格上狠狠羞辱了金陵,将它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一辈子不得翻身。有意思的是,秦始皇从此地回宫后,便一病不起,直至逝世。看来南京确实与他八字不合。“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也”。诸葛亮出使东吴,于石头山(今清凉山)驻马观看地形,得出如此结论。以诸葛亮出色的战略眼光看来,这是成就王道霸业的所在。诸葛亮并非看风水的阴阳先生,他看中的是这里的绝佳地理条件。他不是第一个发现南京特殊气场的人,孙权的谋士张纮与诸葛先生英雄所见略同。“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这或许是南京逃不开的宿命。公元229年,孙权称帝,虽然他心目中的国都是武昌(今湖北鄂州),不过,孙权为了巩固吴郡士族的支持,也听信张纮对秣陵“天生王气”的言论,最终还是迁都秣陵,并将此地改名建业,满腔热血,誓将在此建功立业,留名千古。这是南京第一次成为国都,也是它作为六朝古都生涯的开始。从秣陵到建业,虽然不再带有金色的贵气,但是南京的地位从此大不相同。
19岁那年我第一次来到南京,彼时的我还太过年轻,无法对这座古城的风云际会发出韶华的共鸣。只不过当你切身处在南京,“六朝如梦鸟空啼”的梦幻与忧叹总会默然汹涌,不经意间在你的心上重重一击。随着在南京的日子一点一滴增长,我越来越能清晰地看到历史的车轮压过秦淮河,压过紫金山,留在了夫子庙,留在了中华门,留在每一位生活在南京、走过南京的人的心中。我在南京生活了四年,但这四年太短暂了,我不敢说我真正了解南京,但却若有似无地染上了它的气息。这里似乎注定与“帝王”二字结缘,雄伟的城墙,辉煌的宫城,无不彰显了历代统治者对这片土地的偏爱。不管南京是否愿意,它已经被强行套上了“使命”的枷锁。明太祖朱元璋在占领南京之后,以南京为中心,逐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南京奠定了明朝近三百年国祚,却无可奈何地享受着孤独的荣耀。虽然在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南京又恢复了往日的落寞,但是南京明孝陵一直被明朝统治者视作祖宗根本之地,备受尊崇。
南京的古城墙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的城墙 (摄影_开心修罗)
南京爱情隧道(摄影_葛宏军)
岁月在这片土地上无声变迁,当代中国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时,南京亦不能独善其身。当辛亥革命结束了中国的帝制时代,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孙中山生于广州,逝于北京,却选择葬在了南京,长眠在这片革命的土地。中山陵里那一排排梧桐树,高大健壮,枝叶在天空中挨挨挤挤,投下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斑。千百年的封建帝制在南京彻底落下帷幕,故城里的帝王气,也早已湮灭在滚滚红尘的缥缈之中。如今中山陵山脚下的南京大排档,似乎人气还比帝王气浓上许多,从浩瀚史海回到烟火人间,对于南京人来说,不过是一碗糖芋苗的事情。
新来
《儒林外史》中有这么一段,才子杜慎卿过江来南京,与友人游雨花台,“坐了半日,日色已经西斜,只见两个挑粪桶的,挑了两担空桶,歇在山上。这一个拍那一个肩头道:‘兄弟,今日的货已经卖完,我和你到永宁泉吃一壶茶,回来再到雨花台看落照。’杜慎卿笑道:‘真乃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一点也不差。’”
六朝烟水气,幽远清逸,风流朗秀,简直是南京文化性格的诗意概括。如今,远离是非旋涡的南京城沉静优雅,城里许多建筑物都爬满了爬山虎,风吹过绿浪层层起伏,一颦一笑都是光阴沉淀的韵味。行人骑着自行车在梧桐荫下,穿梭在光影之中,总会看到一片又一片的绿墙。爬山虎在南京无处不在,也相当美丽壮观,它们爬满那些老旧的建筑,攀缘在斑驳的旧城墙上,蜿蜒在一座一座的老桥底下。烟水气和市井味在老城区并存,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听到鸭血粉丝店老板的那句“啊要辣油啊”,或者上了年岁的司机在堵车时飙出一连串南京话的骂骂咧咧。时间似乎停滞于此,只不过颐和路上没有颐和园,美龄宫里也不再有宋美龄。
鸡鸣寺的樱花盛开,惊艳了南京的春天 (摄影_Sarah一直在路上)
灵谷寺(摄影_葛宏军)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四百八十寺”之首的鸡鸣寺,曾是南朝时期中国的佛教中心,也是南京最古老的梵刹之一。在鸡鸣寺,虽未曾逢着烟雨,一路下山来,满山竹叶里,黄墙青砖,朱门黛瓦,隐约也似乎瞥见了六朝兴盛,仿佛远处是那闾阎扑地,是那钟鸣鼎食的天子脚下。无疑,南北朝时期是金陵的黄金时代。六朝古都,无论江山如何变化,金陵永远在权势的中央,何其煌煌,何其耀目。现在的古鸡鸣寺,因为樱花,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网红景点。那些粉的白的碎铺寺檐,香火袅绕,钟声回荡。10元门票,三支信香,诚意漫溢。春日里寺前那樱花大道,数百米绯色一片。晓风起,飘零一地繁华。淡淡花香,沁人心脾,生命的衍变在这里悄然散开。
夏日灵谷寺的萤火虫在夜色中游动,一闪闪的光芒让黑暗增加了一份神秘的色彩(摄影_葛宏军)
俗话说冬天的梅花山,秋天的明孝陵,春天的鸡鸣寺,夏天的灵谷寺。春天在鸡鸣寺赏过樱花,南京人又迫不及待地来到灵谷寺邂逅萤火虫。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古色古香的建筑,在黑夜之中似乎更加神秘。流萤飞过,刹那间恍若梦回千年。静谧的夜,山间唯有蝉鸣,眼前是萤火,抬头便是星光。灵谷寺中本来无名的一条小道因此而被命名为“萤火虫路”,造就了一场甜蜜的仲夏夜之梦。萤火虫虽美,却生命短暂,转瞬即逝,刹那的光芒即永恒的希望。
秦淮河水一如往日碧绿莹莹,偶有微风吹过,荡起漾漾的水波。满载游客的画舫,循环播放着秦淮河的故事与诗文,让人的思绪不经意间飘回那纸醉金迷的年代。水面上迷蒙的灯辉、接连而过的桥、两岸疏离成影的树木、渐渐变换成巨大而沉默的幽蓝天色。挤着人群过了文德桥,到秦淮河的南边,不远处就是乌衣巷。刘禹锡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蓦然浮现在脑海。曾经的江南,曾经的王与谢,曾经的士族大家,千年之后,成了静静的古巷道、旧屋子,看周边的繁华依旧,却不再是当年模样。两岸的小商小贩叫卖着金陵特产,一条秦淮河,养育了不知几代人。
老旧的街道巷陌深深,烟火氤氲,天色逐渐暗沉,稀稀落落下起了小雨。飘落的雨丝从头顶洒至脚踝,我好似在昔日的金陵,又仿佛在今朝的南京。只不过一墙之隔,灯火通明、摩天大楼接踵的新街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打扮时髦的新南京人在这里聚集,他们穿着最时尚的衣服,化着最精致的妆容,让人不得不感慨年轻的美好。闭上眼,我仿佛又看到了风情连城,衣香鬓影的浮华,金陵的前世今生,恍如一梦。
摄影_金小仙
六朝为南京打下了丰富而深沉的文化底蕴,六朝烟水气孕育了南京人的性格与脾气(摄影_金小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