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三岛由纪夫的同性恋意识

丁晓伟

基金项目：2018年读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三岛由纪夫禁色中的古典主义”，序号385。

摘  要：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的《假面的告白》和《禁色》是充满了同性恋意识的文学作品，而作家本身是否为同性恋者，也是世人感兴趣的问题。本文通过三岛由纪夫的文学作品（以《假面的告白》和《禁色》为代表），结合其从出生至死亡的成长经历，分析三岛身上发生的真实事件，从同性恋意识的角度进行归纳和分析。

关键词：三岛由纪夫;假面的告白;禁色;同性恋意识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2--03

三岛由纪夫是一位世界级的日本文学家，其三十余卷的全集包括了小说、评论、散文、戏剧、歌舞伎剧本、电影剧本等，而三岛由纪夫本人也涉猎各种领域，比如演员、导演、健身、剑道、拳击、军人志向等等。在中国，对于三岛由纪夫的研究主要是集中在其文学作品的美学表达，以及对其剖腹自杀事件的分析、解读。其实三岛由纪夫身上还有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标签，那就是同性恋意识。本文将从三岛由纪夫的文学作品出发，解读其同性恋意识。

三岛由纪夫的作品中，和同性恋相关的最著名的可以说就是《假面的告白》。《假面的告白》是三岛由纪夫的出世之作，主要讲的是这样的故事：“我”出生于1926年1月14日，幼年少年时代和母亲分开由祖母抚养。“我”最初的记忆是被清厕夫青年所吸引。从幼年时期开始就对同性的健硕肉体感到兴奋的“我”在看到了塞巴斯蒂安的殉教图之后，体会到了某种异教的欢喜。从最初的恶习到“我”的倒错的性冲动。“我”通过和朋友的妹妹园子的假恋爱来伪装成正常人。“我”虽然按照恶魔的命令和园子接吻了，但是却感受不到对异性的爱情，深受挫折。在战争结束那个夏天的晚上，和园子再次见面的“我”把她带到舞场，被那里汗涔涔的半裸青年激起情欲。陶醉在粗壮而野蛮却有无与伦比的美丽的肉体被血潮染成美丽的色彩的幻想之中。

《假面的告白》想要通过性和死来分析战后青年们的孤独和丧失、美丽的夭折变成不可能的虚无感。被称为“小公”的主人公由于在幼年时期被祖母倾注了异常的爱情，也由于自家中毒没有能够成长为正常的男子，憧憬着清厕夫、士兵、注定死亡的王子等等。在学习院看到“圣塞巴斯蒂安”的殉教图后射精，显示了其先天的性倒错的征兆。而对同学近江所的爱慕标志着其开始关注同性恋。认识了朋友草野的妹妹园子之后，仿佛心被夺走，但是作为性倒错者而自我纠结。“我”是三岛文学中第一个登场的同性恋者。

关于《假面的告白》，三岛由纪夫曾专门写过《〈假面的告白〉笔记》，在此文中，三岛阐述了自己的创作意图。“这是个无益且精巧的反论。这部小说是其生理学的证明。我认为自己是个诗人，或者说我自己就是诗歌本身。也许诗歌本身就是人类的羞耻部位。”[1]此外，“虽说是告白，我是想在小说中放养‘谎言，在他们喜欢的地方，让他们吃草。然后‘谎言们就会吃得饱饱，不是在‘真实的田地中荒芜。”[2]讀了三岛由纪夫的说明之后，我们可以抓住“反论”和“谎言”这两个关键词。也就是说，三岛之所以给小说加上“假面的”这个限定词，是为了给读者以“反论”、“谎言”这样的信息。这是作家本人的说明，但是也有看法认为这是作家的谎言。福田恒存在《文艺读本 关于三岛由纪夫》中写到：像这样的作家的气势汹汹的解说，也仅仅是让人欣慰而已……我想用最最认真中立的态度解读这个小说名称。总之，是不带假面不能生存的人或者是只有假面的人的告白。”所谓不带假面不能生存的人或者是只有假面的人的告白，其实就可以理解为是同性恋者的告白。

在人前表演演技就是想要还原本质。只有强装正常人的人才会将自己真实的告白寄托到小说主人公戴着假面的“我”的身上。在此场合，硬是要戴着假面的同性恋者一边亲自将自己的假面剥离，一边进行告白。这就是所谓假面的意思吧。总之，“我”是同性恋者，是性倒错者，是被认为是不正常的人，必须要戴上假面。所以，所谓假面的告白就是带着假面的同性恋者的吐露真实的心声。

实际上，仔细阅读小说的话很容易发现三岛由纪夫自身的生活和小说中“我”的生活有不少地方是相契合的。比如说，小说中“我”的出生日期是1926年1月14日，和作者三岛由纪夫的出生日期是一致的。还有小说中表妹杉子、澄子称呼主人公的名字为“小公”，其实就是指三岛由纪夫（本名平冈公威）的“公”。

矶田光一称《假面的告白》是“将事实推倒前台，然后反而自由虚构的异色自传小说。”从种种证据来看，《假面的告白》可谓就是三岛由纪夫的自传。小说的主人公“我”，就像是作者三岛由纪夫本人，“我”的告白就是三岛由纪夫的告白。此告白既是同性恋者的告白，又是三岛由纪夫的告白，所以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三岛由纪夫身上所带的同性恋意识。

《假面的告白》发表于1949年，也就是三岛由纪夫仅仅24岁的时候。因此有些人认为将《假面的告白》理解成三岛的自传，不是非常妥当。因为一般人没有理由在自己24岁的时候就给自己写自传。但是佐伯彰一提出过的著名的“先行作家”的观点。实际上，三岛由纪夫也曾经在《谷崎润一郎、艺术和生活》一文说过“作家的生活会渗透到作家的梦中。不管是正面馆的意思，还是负面的意思。”也就是说，作家的生活肯定会影响到作家的作品。而另一方面，作家的生活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其作品的影响。佐伯彰一认为三岛由纪夫是个明显的例子，将其列入先行作家行列的证据包括《假面的告白》，以及其他宣扬和实行同性恋的作品（《假面的告白》之后的《禁色》、根据自己的小说《忧国》，自导自演（1965年4月），还有1970年11月25日自杀。从这个意义上说，相对于普通的私小说作家描写自己的实际生活，三岛是“先宣扬、描写，继而实行，印证。”

如前所述，三岛由纪夫的孩提时代和《假面的告白》中的“我”的小时候有多处符合的地方。“我”出生的家是即将没落的贵族，与之相对，三岛由纪夫出生在东京，父亲是农林省的职员，他的家也是即将没落的贵族，祖母自诩名门之后，对祖父是憎恨和轻蔑。在昏暗的暗室中养育孙子三岛由纪夫，聊以度日。三岛的幼年时代都是处在与外界隔离，病弱且孤独状态。为了梦想不浪费任何一天，在这种信条的激励下成长。祖母对三岛的过分宠爱及其自身的文学素养，对三岛由纪夫的文学资质产生了正面的影响，但是他的同性恋意识也和祖母的养育方式不无关系。由于幼年时代在祖母的身边度过，所以周围没有一个男性。正是由于这种“男性缺失”、“病弱、孤独”才让“我”（三岛由纪夫）在长成少年之后对健硕的男性充满憧憬。

1931年三岛由纪夫进入学习院初等科。学习院时代是三岛文学形成的重要时期。三岛的贵族趣味和天皇观的源泉就是学习院的生活。作为过保护儿童被养育的三岛由纪夫成为一个敏锐、聪明的少年。他对藏青细筒裤的挑粪工、电车司机、地铁的检票员、汗淋淋的士兵们、夏日节日中的青年们，会产生可以说是性冲动的异常的感觉。误认为是男人的奥尔良少女、对圣塞巴斯蒂安像的痴迷等等，都可谓是过保护儿童的延长。

1947年三岛由纪夫从东京大学法学部毕业，继承家族的官僚事业，就职于大藏省。不久后就辞职成为专业作家。以《假面的告白》确立其作家的地位之后，发表了《禁色》等作品。《禁色》则是三岛由纪夫继处女作《盗贼》之后的第五部长篇小说。按照三岛自己的说法，《盗贼》是其尝试之作;《假面的告白》是其出世之作;那么《禁色》不管是质还是量都可谓是确立了三岛由纪夫在战后文学世界中的地位的作品。小说讲的是一生都被女人背叛的老作家桧俊辅利用同性恋者南悠一的美貌来向背叛自己的镝木夫人、穗高恭子、濑川康子进行复仇的故事。康子和悠一结婚后体会到了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镝木夫人和恭子甚至康子都因为悠一而再互相嫉妒中愈发痛苦。但是，悠一也开始脱离俊辅开始独立生活，一方面和妻子生孩子而一方面却流连于男色的世界。所以说俊辅的复仇也可谓失败的复仇。俊辅在向悠一告白了爱情，给他留下巨额遗产后自杀了。

桧俊辅是《禁色》的主人公，是一位老作家，而另外一位主人公悠一则是一个拥有着阿波罗般美好肉体的青年。三岛由纪夫在1951年12月17日的《图书新闻》上发表了《禁色是二十岁的总结算》一文，他讲到“在暴露自己的优点和缺点之一点上，我认为《假面的告白》、《爱的饥渴》、《禁色》这三部小说是自己真正的工作。”而且“《禁色》和《假面的告白》和《爱的饥渴》不一样，是想让自己内心中茅盾的两个人物来进行对话”。“我想通过《禁色》对现在20岁时代的工作进行一个总结算”。所以说《禁色》中的桧俊辅是三岛由纪夫自身，南悠一也是三岛由纪夫自身。

在作为作家活跃的同时，另一方面三岛由纪夫的同性恋意识也经由幼年时代的萌芽、少年时代的成长，开始开花。桥本治认为：“从他的生平来看，我认为三岛自身逃脱不了男色，是他的宿命。……三岛意识到男色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是怎样的事情？所谓男色，就是那个人有‘我喜欢男色的意识，成为男色爱好者。……”[3]幼少年的三岛由纪夫仅仅是对男性有憧憬，应该是在成为大人思想成熟之后，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男色吧。

《假面的告白》和《禁色》等男色作品的问世就是源于其同性恋意识的作用。有评论说《禁色》中的桧俊辅是三岛由纪夫自身，南悠一也是三岛由纪夫自身。引用三岛由纪夫自己的话，“想用《禁色》作为20岁时代的总结算。青春这样东西也有坏的方面。就像是少年时代的想成为大人的心情，这和现在我渐渐理解的年轻的意义，在这两种东西互相交织的基础上，滴滴嗒嗒地写作的习作时代、称为遍历时代，以此为形纪念之。”[4]所以说《假面的告白》和《禁色》都是青年三岛的男色意识的实践之作。

《禁色》之后，三岛由纪夫没有再发表明显带有同性恋意识的文学作品，但是其他的作品中也能看到三岛的同性恋意识，比如《肉体学校》中的千吉是Gay吧的酒保，而且有男娼经验;《春雪》中的松枝清显是个俊美敏感的少年，有种说法就是他身边的本多繁邦爱恋着他。此外，《爱的饥渴》、《忧国》、《剑》、《奔马》等作品中，创作出了像中尉、国分太郎、饭沼勋等拥有魁梧健壮体格的男性人物。另一方面，在三岛由纪夫的实际生活中，也会发现有很多他实践男色意识的例证。比如三岛从1955年左右开始练习健美，接着是拳击，还有剑道、柔道、马术等等，热衷于肉体锻炼。通过肉体锻炼，获得一种自律性，开始独立的自我主张。从外表说的话，尽管拥有天赋的才智，拥有优秀的祖先，但是年青时候的他的体格和容貌，与其说吸引女性的不光不如说更吸引男性的目光，有种被男性追求的气质。这无疑对三岛由纪夫来说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所以三岛对深受女性欢迎的太宰治是抱以相当抵抗的态度。然后，以自己理想的男性形象为目标，对自己进行肉体改造，于此同时完成气质风貌的改变，立志成为完美的男性。虽然他天生的个子矮和腿短，无论怎样都无法改变。但是我认为三岛想要通过肉体锻炼，完成其幼少年期对男性美的憧憬，向自己理想的男性形象靠拢。

此外，根据野坂昭如等人的记载，三岛由纪夫曾出没于夜店，进入同性恋的圈子。他懂得并且精通“那个世界”的暗语。所以有评论家认为《禁色》百分之九十九寄托着同性恋者的真实想法。在创作《禁色》的时期，三岛就以取材为名义，去过同志酒吧。那个时期的故事，在三岛死后周刊杂志也有所报导。由此可以看出，三岛在20多岁的时候和男色关系就已经成立了，但是和女性的关系却是在30多岁的时候才成立的。也就是说，三岛由纪夫是在有了男色关系之后才和女性发生关系的。从下面的叙述中可以推测三岛和女性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已经是三十二岁了。和三岛相熟的一个文学人士在杂谈的时候透露的，在三岛结婚前一年的某天，那个人接到了三岛的电话，声音很兴奋，说是生平第一次和女性发生性关系了。这个时候三岛是三十二岁，第二年他就结婚了。可以推测，在发表《假面的告白》和《禁色》的时候，三岛由纪夫的性行为对象都只是男性。这些能够在她的作品中反映出来。比如说：《假面的告白》中“我”面对“园子”却不举;《禁色》中将男人和男人的性爱场面描写地唯美动人。

1970年11月三岛由纪夫在市之谷的自卫队驻地自杀。那个时候为他介错的是一个叫做森田必胜的学生。所以也有说法认为三岛之死也是和森田必胜的殉情。中田耕治提及了三岛内心潜藏的“SM冲动”，他在《周刊现代》中写道：就像他模仿《圣塞巴斯蒂安的殉教》的写真照片以及电影《忧国》中切腹自杀的场景象征的那样，他的自杀是“施虐的攻击，同时也是受虐的殉教。此外他还认为，三岛为了自己的情欲高潮，让自己的死亡引起全世界的轰动。但是这并不是讽刺，而是幸福的人。

野口武彦曾写道：我写书的时候三岛还未去世，所以不能公开地说他是同性恋，但是现在我觉得可以说了。确实，在三岛由纪夫生活的那个时代，公开同性恋者身份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在三岛去世后，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不仅仅日本，全世界的的文学评论家以及普通的读者可能都有兴趣。甚至在世界范圍内，三岛由纪夫也被纳入以王尔德、托马斯·曼为代表的同性恋著名作家阵营之中。然而三岛由纪夫是否真的是同性恋者，由于作家本人已经无法回应，也许已经成为不解之谜了。当然我们也并非要探讨三岛由纪夫是否是同性恋者，而是通过其文学作品（以《假面的告白》和《禁色》为代表），结合其从出生、幼少年时代、中青年时代、直至其死亡的经历，将同性恋意识的因素归纳总结，进行一定的分析，从而能够更深刻地去理解三岛由纪夫的文学作品。

注释：

[1]三岛由纪夫 〈假面自白〉笔记[J].假面的告白（月報）.1949.

[2]三岛由纪夫 〈假面自白〉笔记[J].假面的告白（月報）.1949.

[3]桥本治  三岛由纪夫究竟是怎样的人[M].新潮社.2002.

[4]三岛由纪夫.我所经历的时代[Z].筑摩书房.1995.

参考文献：

[1]三岛由纪夫唐月梅译.假面自白·潮骚[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5.

[2]三岛由纪夫陈德文译.禁色[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3]三岛由纪夫  〈假面自白〉笔记[J].假面的告白（月報），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