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岛次郎《横跨亚洲》中的西域探险
2019-06-11寇雅儒
基金项目:本论文受2017年北方民族大学校级一般科研项目资助,项目名称为“近代以来的日本‘西域游记及其文化想象”。
摘 要:副岛次郎(1896-1926)副岛次郎作为二十世纪以来第一位以个人身份进入“西域”的日本民间人士,其探险记录《横跨亚洲》以日记结合调查报告的形式对边境“西域”状况所作出了详实描述,而在沿途有土匪出没的1920年代,能够完成这份记录,无论是从其史料价值还是文学价值来看都显得弥足珍贵。副岛对“西域”的书写中体现出的“征服”的快感以及大量汉诗的创作使得《横跨亚洲》一书的文学性得以张扬,“西域”也开始以文学文本的姿态进入了中日文学交流的视野。
关键词:副岛次郎;横跨亚洲;西域探险
作者简介:寇雅儒,北京语言大学2016级亚非语言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北方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助教。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2--03
一、“西域”定义以及《横跨亚洲》[1]的成立
自明治(1868年~)以来至大正期间(1912~1926)日本人多次踏上中国“西域”地区进行带有明确目的的考察,至于日本人为何会频频踏入“西域”有待于接下来的进一步说明。关于西域的界定在史学界一直有广义和狭义两说,学者魏长洪指出:“广义西域系指阳关、玉门关以西地区,包括今新疆和中亚、西亚、南亚、北非、中东欧等地;狭义西域系指天山南北及帕米尔、巴尔喀什湖地区,大体相当于今日的新疆”[2]。本文中所指的“西域”主要采用狭义概念,但也会涉及到甘肃的敦煌、玉门关、安西几处。
回顾近代以来进入中国“西域”探险考察的日本人,会发现其身份大都和日本政府有着紧密的关联。例如1880年第一次途径中国新疆伊犁地区的是外交官西德二郎(1847-1912),之后日本陆军省于1886年出版了他的两卷本笔记《中亚细亚纪事》。进入20世纪,初次对“西域”进行考察的则是日本西本愿寺大谷光瑞(1876-1948)自1902年开始至1912年先后三次组织实施的“佛教东渐”探寻的考古挖掘考察。其考察成果也在上原芳太郎(1870-1945)所编的《新西域记》(1937,有光社)中得以完整展现,这其中收录了参加第一次考察的渡边哲信(1874-1957)的《西域旅行日记》,以及参加第二、三次考察的橘瑞超(1890-1968)的《中亚探险》等。需要指出的是橘瑞超的《中亚探险》实际早在1912年由博文馆单独出版发行了。而在1907年与大谷探险队第二次西域考察几乎同步的还有受日军参谋本部派遣的日军少佐日野强(1866-1920),也于同年10月从北京出发执行到新疆搜集情报的密令,日野强的考察为期一年零十四天,在新疆考察了天山南北的哈密、乌鲁木齐、伊犁、喀什等地。其考察成果也汇总成《伊犁纪行》一书于1909年由博文馆出版了。
在上述日本人对“西域”考察背景之下,1924年1月1日副岛次郎(1896-1926)从北京出发,开始了其梦寐以求的“横跨亚洲”之旅。在《横跨亚洲》一书最开始的部分副岛次郎就交代了此次旅行的目的是“为了勘察出一条连接欧亚大陆的最近通道,这条通道就是历史上有过但后来荒废了的西域丝绸之路。如果沿此线路建设一条铁路,就可以打破俄罗斯对西伯利亚铁路的垄断同时也可以抵抗英国在印度洋上对各港口的垄断”[3]。但华裔日本作家陈舜臣则在《横跨亚洲》解说文章-《历史潮流中的旅行》中指出“副岛虽然陈述了自己的旅行目的,但那只不过是为了筹措旅费的一个借口,真实目的是为了满足自己实现西域旅行的愿望”[4]。副岛在踏上“西域”之旅的1924年时已28岁,关于其个人生平未见有详细披露,仅通过《横跨亚洲》附录的副岛次郎年谱看出“他出生于佐贺的一个武士家庭,1913年因病从就读的中学退学,之后在家专门学习了三年汉学,1915年十月乘船至中国东北,之后辗转中国东北各地,期间与日本军方有一定往来,1922年加入日本在天津的日日报社,成为一名记者,同年又调动至大连的远东周报社。1923年开始着手准备前往中亚的调查旅行,同年12月为了中亚旅行从大连抵达了天津”[5]。至此副岛成为继大谷探险队和日野强等官方团体之后第一个进入“西域”的日本民间人士。相较于肩负为日本官方提供特定调查报告的前人而言,副岛的《横跨亚洲》称得上是一部更为“纯粹”的西域游记。
副岛的旅行路线是1924年1月1日从北京出发,沿途经过兰州、乌鲁木齐、伊犁、撒马尔罕(乌兹别克斯坦东南部城市)最终于1925年9月6日抵达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两个月后的11月4号沿地中海返回,最后返回出发地天津的时间是1926年1月15日。同年6月副岛在大连突发心脏病去世,其生前发表于大阪《每日新闻》的旅行日记由该报社题名《跨越亚洲》于1927年单行出版。一时成为畅销读物,1931年6月,另外一家出版社大道社汇集副岛遗作刊行,书名也是《横跨亚洲》,本文所采用的陈舜臣编集、雁部贞夫校阅于1987年出版的《中国边境历史之旅7-横跨亚洲》正是以31年大道社版本为底本刊行的。
《横跨亚洲》中从副岛途径的地域来看可分成从北京至新疆伊犁的中国境内以及从伊犁至伊斯坦布尔部分。从其踏入中亚(当时为前苏联占领)开始,由于俄方的严密检查,副岛未携带任何记录工具,因此中国境外部分内容仅靠他之后的回忆写成,篇幅也极少。本文所探讨的内容将集中于副岛在中国境内部分的旅行日记。
二、“征服者”姿态的西域之旅(以“抵达”为目的的西域之旅)
前文曾经提到副岛自诩其横跨亚洲的目的是为了探查出西域丝绸之路上连接欧亚最短的铁路。但作为民间人士孤身西行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持,显然是无法实现的。而副岛梦寐以求的西域之旅也是在大谷猛(段祺瑞的日本顾问)、金子定一(1885-1960)两人的支持下才得以成行。相比在其之前進入西域调查的橘瑞超、日野强等人的低调行事而言,副岛称得上是高调出行。最明显的举动莫过于将旭日旗(日军军旗)绑在租来的马车上,书中第一次出现相关的描述是副岛行至甘肃武威地段时节的24年3月19日。之后再无有关旗帜的描述直至同年9月24日从乌鲁木齐至伊犁途中,出现了“早上7点半,伴着晨风飘扬的国旗,我们从精河出发了,国旗上书‘大日本帝国臣民副岛的字样”[6]。至于为何会在日本国旗上写上自己的姓氏,副岛的解释是“行至此处,不断有路人向他询问‘日章旗是哪个国家的,不胜其烦。索性就写个明白”[7]。但作为一名职业记者,副岛这种一路带着国旗行走的招摇举动似乎也可以解读为一种媒体人的自我宣传行为吧。
若要完成探查西域丝绸之路的铁路路线,沿途的地理调查报告是必不可少的,而副岛对写调查报告似乎并无多大热情,这从他的日记中也能一窥端倪:
例如24年5月23日:“还是懒得动笔写调查报告”24年5月26日:“上午写了两三页调查报告,太麻烦,午睡了一个多小时。”[8]这些似乎也都直接印证了前文中陈舜臣对其所谓勘察铁路路线目的的质疑。
相比对调查报告的冷淡,副岛花了更多篇幅描述西域旅行途中的风土人情。而從其最初踏入西域境内的星星峡开始,面对大片的沙漠,副岛的态度似乎更能体现此行的目的。他在4月20日的日记中写道:“在日落西山时抵达了真正的大沙漠,有一种难言的空虚感涌上心头,心里想着就这样啊,但又有一种征服的快感”[9]。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文字中副岛所流露出的征服沙漠的快感与乡愁交织下的复杂感受。而在匆忙赶路的过程中副岛不厌其烦的记录下沿途的戈壁、丘陵、树木发芽、日落等等自然景观,甚至觉得“天色昏暗看不见山色风光,对于十年来都梦想着要走遍的这片土地的自己而言,是最大的遗憾”[10]。因此对于副岛而言走遍西域并将其每一寸风光尽收眼底才是彻底实现其多年梦想的理想方式。实际上西域之于副岛除了是旅行的目的地更是其实现宏图抱负的一种方式,因此在24年4月29日的日记中当旧病复发严重时,副岛发出的感概是“感觉要成野外孤魂了,我的梦想都要化成泡影了吗?现在是和死神赛跑完成旅程,为此要下定决心进行人生最后一次奋斗”[11]。
从上述文字中我们不难看出就副岛个人而言西域之旅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观光旅行,进而上升成了为实现个人抱负的人生奋斗。而这样的言说是否或多或少也掺入了身为报社记者的副岛为吸引读者眼球所采取的夸大表述?要解决这一疑问或许可以从其写作风格谈起。副岛的在《横跨亚洲》中的写作正如陈舜臣所说“本书的作者是一个极其坦率的人,其毫不掩饰的写作让人颇有好感,或许作者本人也要求自己不能粉饰吧”[12]。而最能体现其坦率风格的莫过于副岛在途径“西域”第一大站-哈密后的感受“总之,旅客们为了显示自己的功名会夸大行路的艰难。绝对不可轻信这些说法,截至到此处我都已确认过全是平坦易行之路,但乌鲁木齐以西尚未知,因此世间万事都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13]。除了上述坦率的写作风格外,由于俄方领事不同意其从俄领区域通过,副岛自24年9月30日至25年3月初,想方设法不惜冒险偷渡两次被遣返至中国领土伊犁的经历也从侧面印证其为完成横跨亚洲的西域之旅的种种努力。
作为一个专攻过三年汉学的人,副岛在西域之旅中除了有实现看遍每一寸风光的梦想同时也有潜藏的寻根中国传统文化的因素。例如在途径“西域”第一大站—哈密城时时值四月,“城外耕地里长着绿油油的麦苗,泉水从其间淙淙流过,还有鸟儿在啼叫,农夫们呈现出一股太古之风”[14]。但在这番世外桃源般的美景之中,副岛也发现了令其失望的一面,诸如“汉人的世俗化令人遗憾,那些电线杆实在太碍眼了”[15],而作为成长在明治末期至大正年代的日本人,副岛显然享受到了电气类现代文明成果带来的便捷。但远在“西域”的汉人使用电气显然破坏了其向往的中国传统文明形象。这种站在西方“文明进步”式的角度对“西域”当地人生活方式的批判、以及“一路以来所见之建筑无一例外都让人有今不如昔的感觉”的感叹,只能表明“西域”作为一个“他者”只是其追寻母国文化源流的一个“想象物”,所有不符合其想象预设的实物都是批判的对象。因此就副岛而言,比起融入当地人的生活方式,抵达“西域”本身,才是诠释其个人宏图的最佳方式。
结语:
副岛次郎作为二十世纪以来第一位进入“西域”的日本民间人士,以日记结合调查报告的形式对边境“西域”状况所作出了详实描述,而在沿途有土匪出没的1920年代,能够完成这份记录,无论是从其史料价值还是文学价值来看都显得弥足珍贵。副岛对“西域”的书写中体现出的“征服”的快感以及大量汉诗的创作使得《横跨亚洲》一书的文学性得以张扬,“西域”也开始以文学文本的姿态进入了中日文学交流的视野。此外由于副岛在完成此次横跨亚洲的旅行的1926年就突发疾病去世,更是为其横跨亚洲之旅增添了一份悲情的色彩。而《横跨亚洲》一书在1927年1月经大阪每日新闻社出版后的畅销状况依照副岛其中一位赞助人金子定一的解读是“令百万读者怦然心动的正是他的大和魂”[16]。
虽然金子定一的介绍不无夸张,但不得不说副岛穿越“西域”“雄飞大陆”的冒险精神成为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浪漫派诗人田中克己(1911-1992)藏原伸二郎(1899-1965)的创作素材,关于副岛的西域冒险与上述浪漫派诗人的创作之间的关系也是笔者接下来要进一步探讨的内容。
注释:
[1]笔者译,日文书名:中国辺境歴史の旅 7-アジアを跨ぐ.
[2]魏长洪,管守新. 西域界说史评[J].新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P87-90.
[3]陳舜臣 編集·解説,中国辺境歴史の旅 7-アジアを跨ぐ(中国边境历史之旅7—横跨亚洲) 副島次郎 著雁部貞夫 校閲,東京·白水社,1987.p12. 笔者译,此书目前尚未有中文译本,文中所有引用该书内容均为笔者自译。
[4]同上,p268.
[5]同上,p266.
[6]同3,p169.
[7]同上.
[8]同3,p143.
[9]同3,p104.
[10]同3,p112.
[11]同3,p114.
[12]同3,アジアを跨ぐ·解説.歴史の流れのなかの旅.陳舜臣.p275.
[13]同3,p110.
[14]同3,p107.
[15]同上.
[16]参见王中忱:东洋学言说、大陆探险记与现代主义诗歌的空间表现-以安西冬卫诗作中的政治地理学视线为中心,第三届东亚人文学论坛(暨两岸清华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讨会)论文集,2012,p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