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子后母拆迁补偿之争

复林

入赘女婿李海龙在妻子病亡后，与外乡女子赵倩兰重组家庭，之后李海龙也意外身故。2016年，李海龙和赵倩兰婚内遗留的老宅院遇上拆迁，赵倩兰的应得份额却被继子及村委会否决，于是，一场继承权风波悄然而至。

再婚丈夫原为“上门女婿”

赵倩兰是山东省淄博市皇城镇的村民，2002年3月，因不堪家暴离了婚，带着时年13岁的儿子张平住回娘家。当年9月，经人撮合，她与淄博市张店区的村民李海龙再婚。

李海龙的原籍在张店区湖田镇，因为家贫，1986年入赘到张店区的陈家，陈家有三个女儿，妻子陈玉芳排行老三，其时，她的两个姐姐陈玉凤、陈玉华已经出嫁。因陈父在弥留之际叮嘱老伴金秀萍务必招婿上门为陈家传宗接代，故而李海龙入赘后，生下的儿子取名陈海。

陈家后继有人，岳母金秀萍高兴得合不拢嘴，对孙子陈海非常宠爱。陈玉芳的两个姐姐陈玉凤、陈玉华也把他当作宝贝疙瘩，家中凡有好的衣物食品必给侄子分享，李海龙是外乡人，在这个家庭地位不高，平时经常受到村邻的戏谑。

1996年，李海龙的户籍迁入妻子村里，加上陈家添人进口，村委会重新批给宅基地，建成120平方米的三间大瓦房。因为李海龙对陈家传宗接代有功，产权登记为李海龙与岳母金秀萍共有。新房建成后不久，岳母金秀萍、妻子陈玉芳相继病逝，李海龙因不时外出打短工，对陈海的照顾难免不周到，有时儿子不听话，李海龙按捺不住性子，连打带骂。陈海遂跑到两个姨娘家告状，她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让李海龙感到烦恼。没有娘教的孩子，若任由他野蛮生长，未来堪忧！于是，李海龙动起了再婚的念头，四处物色适宜女人，帮助管教儿子。相了几回亲，两个妻姐很快得到消息，上门宣称：“你为侄儿找后妈，得先过我们这一关！”此话传遍十里八乡，让说亲者和女方望而却步。

也是机缘巧合，2002年春节期间，李海龙被皇城镇的朋友喊去喝酒，遇见来串门的赵倩兰，李海龙见她眉目清秀、性格随和，再听朋友说起她的遭遇，当即心有所动，央请朋友出面说合。赵倩兰独自抚养儿子，生活比较困顿，遂同意相处。李海龙是实诚人，把家里的情况如实相告，赵倩兰表示以心换心，互相帮衬。于是，他向陈家封锁消息，半年多后，径直与赵倩兰登记结婚，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眼见木已成舟，陈玉凤、陈玉华干瞪着眼，两人直接把矛头指向赵倩兰，要求她对孩子一碗水端平，不得亏待她们的侄儿。赵倩兰表示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会当好这个家，善待孩子。

陈海1987年出生，比张平大一岁。赵倩兰带着张平住进陈家的老宅后，陈海对她们母子很排斥，碍于父亲李海龙的威严，他不敢当面使坏，背地里唆使村子里的顽童捉弄新弟弟张平，张平放学后，不时有孩子追着他唱儿歌：“油瓶漏，炒豆豆，油瓶破，村里有个脏瓶子。”有一次张平被弄急了，逮住其中带头的追问是谁编的，对方说是陈海教的，张平回去与陈海扭打起来，被赵倩兰撞见，她怒气冲冲责罚了张平一顿，对陈海则和颜悦色，耐心讲道理。张平怪妈妈偏心，连续几天对赵倩兰不理不睬。

赵倩兰尽心尽力操持家务和农活，李海龙甚感满意，唯独对她过于迁就陈海表示担忧。赵倩兰也有苦衷，后妈难做，若是对继子稍有怠慢，不仅陈海的大姨二姨跳出来横加指责，就连村邻也会闲言碎語，想着人心是肉长的，只要掏心掏肺待他，铁石心肠也会捂热。初中二年级下学期，陈海在学校殴打一名同学，伤势较重，学校通知家长前去处理，陈海害怕父亲知道，提供了赵倩兰的手机号，她赶去后给对方连连赔不是，付了医药费。不承想，校方为整肃风气，严厉勒令陈海退学，表示没有商量余地，赵倩兰扑通一下跪在校长面前：“他还是一个孩子，你不放过他，我就不起来！”最后学校让陈海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做检讨了结，在回家的路上，陈海的眼睛噙满了泪水，破天荒地叫了一声“妈”。之后，陈海与继母及张平的关系突然反转，这让李海龙感到好奇，他再三追问其中奥秘，赵倩兰总是一笑了之。

家和万事兴，2009年上半年，李海龙、赵倩兰合力将旧房拆除，重建了两百平方米左右的二层楼房，在建房过程中，赵倩兰还上阵做小工，有一次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腰椎骨折，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由于赵倩兰母子的户籍仍在皇城镇的村庄，新房手续全部登记在李海龙的名下。

天有不测风云，同年9月，李海龙在购买室内装修材料时，遇车祸身亡。这年，陈海22岁，已说上了亲事。21岁的张平则在安徽大学读大二。

没有村籍丧失补偿权

2010年10月，赵倩兰将打官司获得的赔偿款大部分给了陈海，并操办完成继子的婚事。在陈海外出度蜜月期间，陈玉凤、陈玉华却寻上门，两姐妹一唱一和：“你和陈家没有半点关系，趁早离开，大家还顾全个脸面”，“老李入赘陈家，是给陈家传宗接代的，他不在人世了，你在这里住下去还有意思吗？”赵倩兰据理力争：“房子是我和老李一起建的，也有我的份！”“哟，没有老房子，你们拿什么建？”两姐妹反唇相讥。

陈海蜜月归来后，赵倩兰向他试探，说是准备搬到娘家去住，她以为继子会念及多年情分加以阻拦，没想到继子顺坡下驴：“也好，房间给你和弟弟留着，随时可以回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赵倩兰心想，遇上这样的白眼狼，只好自认倒霉，如果再与他一个屋檐下生活，反而自讨没趣，赌气住回了皇城镇的娘家。之后，偶尔回去一趟，把自己和张平的房间打扫打扫，张平寒暑假期间，也回来小住一段时间。

2016年11月，因淄博区建设高新技术开发区，村里纳入旧村改造范围，李海龙名下的宅基地及与赵倩兰共同建造的房屋面临征收拆迁。得知消息后，赵倩兰火速赶到村委会，要求给予她和儿子张平相应的利益。话音刚落，村干部拿出了已经签好字的拆迁换房协议书，“陈海已经和我们谈妥，这次拆迁是按户算账，不按人头”。赵倩兰顿时傻了眼，陈海已经抢先一步，提前领取了搬家费、超出面积房屋补偿款等10万元，协议上还写明，在建的两套回迁房，也归陈海所有。工作人员声称，如果有意见，找陈海说理去。

赵倩兰找陈海沟通说：“拆了房子，我以后无家可归，怎么着也要给我一套回迁房吧！”她心想，自己待继子不薄，况且房子也是她和亡夫李海龙一砖一瓦、流血流汗建起来的，拆迁补偿费不打算要了，讨回一套房子总是可以的。不承想，她的让步，陈海不但不领情，还被讥讽了一顿。“你真是见利忘义啊！查查村里的政策再跟我说话。”

原来，村干部在接待她时，为了回避矛盾，没有向赵倩兰解释村里对这次拆迁的相关规定。实际上，在启动拆迁之前，村里曾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和全体党员大会，讨论通过了《旧村改造拆迁换房方案》，该方案明确拆迁换房的若干条件，对户籍、居住、各种不同房屋情形的处置确定了操作流程，其中规定的第一条是：拆迁补偿对象为具有本村户籍的村民。因此，赵倩兰及其儿子张平被排除在外。

“我不管户籍不户籍，房子是我和李海龙一起建的，我和儿子张平也住在这里，怎么着也有我们的份。”赵倩兰跑人大、跑信访办反映情况，主张她们母子享有拆迁房屋三分之二的合法权益。

赵倩兰的儿子张平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工作，与人合租在一套两居室的公寓中。面对日益高企的房价，草根出身的他，只能望楼兴叹。他知晓母亲为争取权益四处奔波，实质是想给自己将来买房多一些支持，但是，即使能够分得一些财产，对他购房而言，仍然是杯水车薪。为此他劝说母亲作罢，赵倩兰说：“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你那个白眼狼的哥哥太欺负人了。”张平又给陈海打电话，本意是勸说他跟母亲打个招呼，事情到此为止。可是未及他开口，陈海却先声夺人：“你们母子是一个德行啊，认钱不认人，不要再打电话给我，我俩既不同父也不同母，没有任何关系。”

叫了将近十年的哥哥如此绝情，也让张平气愤难平。他转而支持母亲的做法，查阅了法律和政策依据。拆迁的房屋虽然是农村集体土地上建筑物，但是，根据2011年《国土资源部、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财政部、农业部关于农村集体土地确权登记发证的若干意见》第六条的规定，非本农村集体成员的农民或城镇居民，因继承房屋占用农村宅基地的，可按规定登记发证。也就是说，母亲赵倩兰对房屋拥有部分所有权，可以不受户籍限制。张平进而推断，在房屋已经拆迁的情况下，不仅母亲享有一半的财产权利，赵倩兰和张平对该房还享有李海龙那一半的继承权。于是，张平鼓励母亲通过法律途径争取拆迁补偿利益。

转化利益可继承

“房屋虽然已经不存在，但拆迁后已经转化成10万元补偿款和两套110平方米的回迁房，难道不该我们母子分享吗？”赵倩兰、张平一纸诉状将陈海告到了淄博市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法院，要求分割拆迁房屋转化权益的三分之二。

接到赵倩兰母子的起诉状，陈海始料不及。他紧急找来两个姨娘商量对策。大姨陈玉凤说：“李海龙本来就是入赘到陈家传宗接代的，所继承的老宅是陈家的财产，在老宅上翻建的房屋，凭什么让外人分享。”陈海认为大姨的说法言之成理，向法院申请追加陈玉凤、陈玉华为第三人参加诉讼。

法院一审开庭时，陈海显得底气十足，我是陈家的继承人， 拆迁的房屋是老宅演变而来，即使继承也应由我和陈玉凤、陈玉华共同继承。更何况赵倩兰母子不具有拆迁地的户籍，不符合村委会确定的拆迁条件，两人提出分割拆迁房屋的转化利益没有政策依据。

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法院审理认为，《旧村改造拆迁换房方案》确定的分房原则，系以户籍情况和宅基地正房情况为基础确定分房和补偿依据，参与房屋置换的前提系为本村户籍或原户籍为本村的村民。2016年11月，村委会与陈海签订的拆迁换房协议已经履行，房屋也已拆除完毕。赵倩兰及其子张平，第三人陈玉凤、陈玉华的户籍均不在该村，不具备参与换房的资格。根据《继承法》的规定，遗产继承的前提必须是公民死亡时遗留的并存在的个人合法财产。在涉案房屋已被拆除的前提下，置换给陈海的房屋及给付的补偿款，是依据村民代表大会通过的《旧村改造拆迁换房方案》的要求，亦属于“村民自治”的范畴。

2018年2月20日，淄博市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驳回赵倩兰及张平的诉讼请求。

官司败诉，赵倩兰有些泄气，儿子张平查了大量法律条款，咨询了深圳的律师，却坚持要与陈海较量到底。2018年3月5日，赵倩兰、张平向淄博市中级法院提出上诉。

法院在二审期间查明，赵倩兰与李海龙结婚后，对原房屋进行了扩建。拆迁时的面积为：北屋169.05平方米、南屋18.65平方米，另有西屋7.48平方米、东屋6.06平方米、卫生间9.87平方米、院棚20.72平方米、大门21.77平方米。较1996年房产登记时，扩建后的房屋面积是老宅基面积的2.25倍。

那么，赵倩兰及其子张平是否享有被继承人李海龙遗产的继承权呢？法院二审审理认为，《继承法》第10条规定，遗产按照下列顺序继承：第一顺序：配偶、子女、父母。本法所说的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养子女和有抚养关系的继子女。第26条规定，夫妻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共同所有的财产，除有约定的以外，如果分割遗产，应当先将共同所有的财产的一半分出为配偶所有，其余的为被继承人的遗产，遗产在家庭共有财产之中的，遗产分割时，应当先分出他人的财产。赵倩兰与李海龙结婚后，对原房屋的扩建部分，是赵倩兰与李海龙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共同财产，扩建部分的一半为赵倩兰所有。1996年李海龙与金秀萍共有的老宅基房屋中，一半为李海龙所有，一半为金秀萍所有。因此李海龙遗留的可继承房屋范围为一半老宅基房屋和一半扩建房屋，李海龙的继承人仅对以上房屋发生继承。李海龙死亡后，其法定继承人为妻子赵倩兰、长子陈海、继子张平，分别按照三分之一的比例继承李海龙的遗产。

经测算，赵倩兰的继承份额为拆迁全部房屋收益的52%，长子陈海、继子张平的继承份额分别为拆迁全部房屋收益的17%，剩余收益的14%为金秀萍的财产份额，由其法定继承人另行主张继承。因此，赵倩兰及张平享有的继承份额合计应为69%。二审开庭期间，赵倩兰及张平主动作出让步，主张继承拆迁房产收益的2/3，被法院准许。

2018年5月7日，山东省淄博市中级法院终审作出改判，赵倩兰及其儿子张平对拆迁房屋补偿权益享有2/3的继承份额，同时，陈海返还赵倩兰及张平拆迁补偿款6万元。

一桩房屋拆迁纠纷，拆散了十多年的母子、兄弟情分，令人唏嘘不已。本案中，村委会的拆迁换房政策，僭越于《继承法》的法律规定之上，剥夺了法定继承人赵倩兰及其儿子张平的房产继承权，故法院依法予以纠正。同时，陈海与赵倩兰及张平，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也算母子、兄弟一场，但在利益面前，他不认亲情或者人情，实属见利忘义;而赵倩兰及张平，看起来是为了维护权益而战，实质上乃是对陈海认钱不认亲行为的抵制，最后也作出适当的让步，并非无情，值得嘉许！（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陈录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