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我伸向天空的另一只手

马青虹

身体是一个与我有关的果园

花——和果实

在这里，男人很神秘

女人也很神秘

乖巧的手掌不适合他们

大脑则可能会更自由

与其他器官相比

我则会显得普通和庸俗

我只是一双生满老茧的脚掌

只是我自己的肉体的梦

抵达，从一个瞬间到另一个瞬间

王冠，被打磨的愿望

我把烟蒂埋进沙丘的同时

也尝试着把内心的隐秘一同掩埋

我轻声地问候这些被时间磨灭的巨石

问候我身体里快慰的原初

一些沙粒——粉末状的——又

试图勒细声线刨出一些带刺的事物

我抓起一把星光朝着盆地抛洒

需要它们抵达一片樱花的残骸

它们却在脱离我手指的瞬间回归

紧紧附着在我纤弱的神经上

一个人要走到荒凉的中心

才能看到内心的真实

一个人要看到沙丘的内核

才能听见另一个你在龙椅上发声

我头顶的王冠，我银闪闪的

被星光抚慰的愿望

需要被风沙打磨、抛光

并在另一个灵魂中得到印证

才能重新长出丰美的水草

我银闪闪的正在坠落的期许

背后有遗失已久的声响

城市与猫

广场附近的柏油路

正被内心的雪一点点覆盖

这座城市除了身体里的那只猫

什么也没有。欲望过剩时

它用爪子挠遍周身

又将孤独直直地射向天空

天空漆黑 它感应到了春天

和猫一起伸手掏着

将人掏空之后，又对自己下手

一座孤零零的空坟

雨水想在芭蕉上敲打出声响

却一再落向空处。空荡荡

夜晚。虚无在灰尘中冒芽

一阵阵雷声裹着卑怯而冰凉的

虫鸣。从鹅卵石中发出

石头上的白色巨鸟开始扇动翅膀

我开始掏身下积压的棉絮

掏皮肤下隐藏着的蚊虫叮咬

掏血管里流动的沉郁空气

掏我内心密集的真实的

——从不吠叫的那只狗

直到我虚构的世界开始坍塌

心脏跳动的节奏越来越清晰

一条明澈的河流在我的头脑中流淌

一群思维明确的鱼在我的骨头间休憩

洗衣台上数星星

我打算把自己运回平武

季节正好

鳅儿在土城河里繁衍生长

光腚游到对岸伐竹

构建成最简单的逻辑

生活从来不是三角形

河水以收获为诱饵

在岸边垂钓

钓鱼人上钩

二娃、三娃盖上被子

准备梦游到城里去

四娃、五娃背着背篓

在夜最深的时候消失在老林边

六娃、七娃娶了娇妻

在昨天生下了两把锄头

老八、老九还在山顶

吮吸九龙山的乳液

老十把一把斧子扔进檐沟

然后坐在伏龙观里安静了下来

我在青石板的洗衣台上唱歌

把增高鞋和平底拖鞋扔在路上

让它们也感受一下自在

感受一下深山里的孤独和星光

我有满天星星

你猜哪一颗最像生活

公元208年经过赤壁的一滴水

因为渴求，我从银色的刀口——月亮

走下，循着先辈们走出的航道

自高而卑，初离困顿，踏歌而行

回首时，山巅有黄金出没赤壁

我从未刻录过有关记忆，哪怕是

前世，从远方来时——那时的我一定很年轻

苗条、轻盈，随着暖热的洋流游学

我今生的起点，黄金只在早晨和傍晚出现，像夜昙。

黄金——冰冷——把我固化的元兇

再过赤壁，或许是

无数的躯体和旗帜挤压着我

狂燥的妄想症把岩壁升温

谁将是下一个被遗弃的雌性躯体

谁将是下一个葬身鱼腹的雄性灵长类

雨水丰沛的季节

我正在脱下一件件棉衣

如同我正向你蜕去面具

我清瘦的月光

和头顶银闪闪的星光

以及自我构建的独立世界

都在向着嘉陵江

向着你的名字倾斜

安昌河平静而悲伤

你姓春天

带来丰沛的雨水

借此把我的一生重新组合

平静的安昌河有了

孩童般的心跳

质疑是一个不幸的人

影子、杂草 走到一半便丢失的银杏树

三天前开始敲击的低重节奏

将我的身体变得混乱

你的头顶与瀑布碰撞出的白色花朵

隐匿于金色沙丘上的遗迹

所有从影子当中走出的人都在寻找

同影子区别开来的方法

而此刻，我，水草丰茂

在开阔的平原中被自己遮住了眼睛

不明不白的丢失使我感到愉悦

逻辑清晰的则让我心生怀疑和恐惧

质疑本身是一个不幸的人

从头开始，脚步放慢，尽可能减少噪音

将呼吸当成那件肮脏而神秘的事情

减少频率，把一切调至八分之一的慢放

直到泪水开始在秋天的脖子上凝结

寂静的车站

仿佛哑巴在暗夜说话

仿佛被魅影追赶而吐不出声

一束束光亮穿体而过

夜色下的绵阳只剩车轮

碾过我最脆弱那根神经的声音

疼痛如跗骨之蛆

而情绪是一个诡异的出口

减速带将镜头慢慢放大

我的经脉裂了缝

身体里有两根绳索

一根已经不可遏制地燃烧起来

想方设法要出走

它要炸开这具躯体成为

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洞口

一根冷冻结冰

小心翼翼地将我冷藏并缝合

牵着我的鼻子使我由一块苦石

进化为习惯于意象重叠

和香味泛滥的另一块苦石

独处的鸽子

命里带风的人容易满足于独处

一斤白酒是两天的伙食

两首音乐是一天的干粮

夜色是一把吉他的翻来覆去

是一本诗集的睡眠

在雷雨天里锁上门窗

把钥匙从三楼的阳台上扔掉

站在楼道里像拜访故人一般

绅士地摁下门铃

直到屋里有人开门

当另一个太阳又升起的时候

我才意识到我被自己赶出门了

拖着一条腿 它年久失修

尽管它让我感到不适厌烦

我依旧拖着它来到樱花堆积的院子

此刻我只想看看我的钥匙在哪儿

我没心情也没空搭理那条腿

我没心情也没空搭理那钥匙

即便它主动躺进我的手心

我也没有要带上它的意思

我只想看看它在哪里 仅此而已

鸣沙山，苦涩的金色沙丘

远处那些嘈杂的声音一直

想要穿过我脚下的沙粒抵达我

并将我囊括进他们的口袋

从此变成一口被掏空的水井

这金色的沙丘，王朝更迭的遗迹

在夜色中见证火焰

也见证我此刻守着星辰的孤独

五颜六色的方言用一堆篝火

将这座古老而苍凉的诚实圈起来

牢牢固定山腰的铁丝网

将我同远处的犬吠隔离

与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隔离

与少女橘色的鼾声隔离

这苦涩的沙丘，这金色的沙丘

这红够了又绿了的灯光

把一只骆驼的脚印映照

在西风的和声中把我

从布满积云的盆地抽离

和这尚未冷却的大漠融为一体

孤独是我伸向天空的另一只手

孤独是我伸向天空的另一只手

一个致力于挣脱的器官草木

向上的秘密所在

路过花圈和石碑

突然间的细微聲响会击穿本质

石头的生长。一个俊俏的向度

沿着梓江的河面走

沿着那些明明白白的鲜花走

沿着世俗的谬误走

我走成一轮新月

在喧闹中消隐，又在沉默中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