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化歌剧的创始人梅诺蒂的生平与歌剧作品(三)
2019-06-11张洪模
张洪模
第三幕的第一场
相当于正戏的第四折。玛达又来到领事馆。她觉得领事毕竟答应与她谈一分钟,似乎还有一丝希望。秘书说领事被土耳其领事邀请,今天不来领事馆。
那位申请签证的维拉获得通过,正在那里办签证手续。这时约翰的联系人阿三来告诉玛达一个坏消息:约翰得知儿子和母亲的噩耗,不听同志们的劝阻,冒险要来救玛达。玛达当即立断,要以自残避免约翰前来救她不成,反而堕入陷阱。她敦促阿三马上把她写的短柬交给约翰,说这样,他和他的组织就保平安了,事不宜迟,紧催阿三走掉。这时秘书正和维拉在各种文件上签字,维拉满心欢喜,跟随秘书唱起洋梆子来:“海枯石烂,天昏地暗,都要签署文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件,有问必答,签好自己的文件!”办完手续后,二人心满意足地说一切都结束了,与玛达的心境形成多么强烈的反差!是的,玛达的种种挣扎,孤身苦斗也该结束了。玛达失神落魄地走回家,却把手提包遗留在那里。维拉和秘书急忙喊她回来取包,已经没有她的身影。在领事馆里,秘书孤独一人处在又暗又冷的空荡荡的大厅里,眼前一群群愁眉苦脸等候和期待的面孔的影子,从天花板经墙壁向下滑落,就是这些天天与她相处的面孔,一律都是些不幸的案情。她必须统统把它们忘掉,不然怎么工作呢?啊!到处都是面孔,面孔,面孔!她必须要快些走了,不然要耽误了电影。
忽然闪进一个身影。她急促地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那人说他是约翰,他的妻子曾来办签证。他说特警追捕他,现在已经在门外。她不至于让他出去束手就擒吧?他问他的妻子在哪里?秘书说刚走开不久,还把手提包丢下。约翰急忙要来手提包,睹物思人,心如刀割,觉得向来沉着的人怎会丢三落四,失神落物?联想到她写给他的便条,事情有些不妙。秘书说:他不能留在这里,不然会给她惹来麻烦,门后面有条小路,他可以逃走。这时秘警和两个随从已经追进来,约翰掏手枪自卫,被下了武器,反剪双臂,还被恶毒地狠踢下部。秘书厉声喊道:在这里你们不能逮捕约翰,这违背国际公约!秘密警察说他们不是逮捕,是约翰自愿跟他们走的。已濒于绝望的约翰说是自愿的,但提出一个寂后的小小要求:给妻子打个电话。特警说到总部再打。秘书安慰他说不要担心,她会给玛达打电话,而且明天早晨她第一件事要报告领事,会处理这件事的。她急切地给玛达打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
我们不免产生疑问:玛达这时由于儿子和婆婆都已死去,没有后顾之忧,为什么不随同阿三去找约翰,一同参加斗争?这正应了第一幕第一场中三重唱的谶语:“深沉的爱的泪水模糊了目光,看不清引导我们前进的光亮。”剧情如果不这样进展,岂不是超出反文牍主义的范围,变成讲大道理,也就是常理,违背了他的表面淡化、非政治化的初衷吗?有多少文艺作品歌颂爱情至上主义,爱情超出民族、信仰、阶级之上啊!其中有的是积极意义的,也有的是消极意义的。例如罗米欧与朱丽叶,两人的爱情促使两个世仇的家族和解,但这里的玛达和约翰的爱情却使两人寻短见,成双灭亡。玛达却由于爱约翰的心切,做出了愚蠢的决定,我们从她梦中出现约翰把秘书带到家中,就可以看出,她在潜意识中是嫉妒心比较强的女子,生怕有人夺走她的约翰。玛达为了挽救约翰的生命,决定牺牲自己。一般说来,弱者经常志在抗争压迫,但缺乏斗争的勇气,容易走上自残的道路。
第三幕的第二场
外加的梦幻的场景。也可以说是尾声。秘书给玛达打的电话,始终没人接。电话铃停下来,玛达刚进家门,她口中不断地说,她本想不这样做的,实在是走投无路,希望上帝、约翰都原谅她。
她关好门窗,打开煤气灶,一头扎进灶口用披肩蒙盖好,在朦胧中,往事像过电影般显现:排队、等待、催眠的舞会……突然有人喊:“阴曹地府的门是敞开的,没有守卫,不用贿赂和哀求,不用美人计和刺杀,通行无阻。”这里言外之意是:别看守卫阳间衙门的关卡戒备森严,用这些手段是可以通过的。这时,人们都匆匆奔向死亡之门。玛达看见了约翰,约翰问他们的儿子为什么死了?玛达说是饥寒交迫死去的。这时她忽然看见婆婆年青,风光满面,使她反而自惭形衰,神情沮丧。只见婆婆手戴白色手套,身穿白纱衣。婆婆说今晨要和约翰结婚了。这句话重得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上。她后悔自己的愚蠢的决定,她听见秘书对维拉说一切都结束了。是维拉获得签证,而她为什么却落得这样的结局?她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赶快过去,自己能够苏醒过来。约翰说:她家里的人已经全死了,没有人需要躲藏,没有人需要等待,他听见她的柩车已经在门外等她,她将会全身戴满沉重的花朵,人们在呼唤她。准备好上路了吗?玛达一再地说:为什么她必须这样?她推辞说她没有被邀请,将来也不会被邀请。这是因为她希望眼前这景象不过是一场梦,赶快结束,能够苏醒过来。这里揭示了她的潜意识。一般来讲,婆媳之间潜意识里容易产生感情上的纠结。婆婆认为生儿养育成人,百般疼爱,半路上出现另一个女人,至少分走了一半爱。儿媳见到丈夫与婆婆的母子之情,使她总觉得丈夫没有全心全意地爱她。其实按道理说,母亲如果是百分之百的爱儿子,应该认为儿子的后半生放心交托给儿子的贤妻,所以会同样疼爱她,祝愿他俩幸福。儿媳应该感谢婆婆辛苦地培育出这样让她爱的人,应该衷心孝敬老人。这些都是常理。但是一般人不容易免俗,所以婆媳间在潜意识里会有解不开的情结,前面我已经说过,玛达是个嫉妒心比较强的女人,但她生性善良,不会争风吃醋,只是时刻警惕着维护她的爱情,因此在梦境中就会出现这样的情节。
约翰,他和母亲要先走了,说时间已到该说再见了。玛达心情充满矛盾,既不忍跟他们分离,急切地要求等着她。又不甘心這样的结局,希望这不过是梦,想等魔术师来帮她苏醒过来。魔术师终于等来了,但魔术师就那点本事,哪能起死回生。他回天无术,只能让她平静地安眠。他说:“玛达,你太累了,安心休息吧”。评论家塞尔金特认为:“梅诺蒂在这里又运用了魔幻的手法:善良的魔术师立刻缓解了情节的支离破碎的局面。”有人认为这正表现了梅诺蒂的理念,“艺术家在这纷乱动荡的世界中的作用,就是安抚人们受伤的心灵。”但是我们在歌剧的光盘中看到,此时以一个放大的特写镜头,表现出魔术师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好像在自问:难道我的作用仅能是如此吗?
剧情的结尾是秘书打来电话的铃响了。玛达回光返照,听见了铃声,伸出手臂想接电话,但最后一口气已经使她力不从心,手臂颓然落下,她与人间的最后一根线断了,全剧结束。
我已经说过,这部戏没有英雄人物,都是些普通老百姓。所以不必想办法拔高女主人公的形象。玛达没有争取自由的明确的理想,只是因为心爱的约翰是自由的斗士,是英雄,她才为维護他而战斗。当斗争遇到挫折时,便抱怨受到迫害的代价好像有点不值得。而约翰的开导也只是用革命的种子只能在地下培育才能让后代看到花朵。当她遵照约翰的嘱咐去办签证遇到阻力时,只想到阻力是文牍主义。发出终归有一天他们的怒火消灭这些束缚他们的条条框框。为卫护约翰的生命,她只无奈地想到自我牺牲。剧情好像又陷入“永恒的主题‘爱的窠臼”。梅诺蒂织入的爱情的主题贯穿整部戏。梅诺蒂只有用这样尽量淡化政治性的手法,歌剧才能在欧美各国舞台演出。但是如果深入地体会,全剧呈现的众相,难道只是玛达一家悲惨的命运吗?还有一件转型的情况:玛达由自我转向本我;秘书由自我转向超我。剧中情节的主轴是两个女人的斗争:玛达的斗争由超我缩小为自我的私情;秘书最后超出由工作养成恶习的狭隘的自我,发出良知的呼声。从整个剧的结局来说,强权的势力压倒了追求自由的努力。婴儿夭折、母亲遗恨身亡,受伤的约翰最终没有逃出密探的魔爪,玛达不但没有救出约翰,还白白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剧情到此已经结束,但梅诺蒂意犹未尽,插进了一个梦幻的场景,作为全剧的大结局。有人会为了缓解观众的沉重的感受,按照“大团圆”结局的思路,把幻觉的场景写成冥界是一个百花盛开的天堂,玛达一家在现实中没有得到的自由,超越了死亡本身,超越了障碍,在这里得以实现,一切戏剧冲突都得到了解决,这样的艺术处理认为是升华主题,塑造人物形象的精湛的手法。但梅诺蒂如果是这样构思,那可真是狗尾续貂,最大的败笔了。把剧中人物的种种问题,各种矛盾,最后用看似是彩色的,其实是用死亡的黑墨一笔勾销,这难道不是说:不论怎样折腾,大家最后还不是一样的归途:死亡!认为在极权统治下,自由遥不可求,只能在天堂里得以实现,这难道是超越了死亡,而不是甘心陷入死亡的陷井里?这种神父牧师的论调决不会出自反教会的梅诺蒂之口。极权的统治者不必处心积虑地组构特务机关,只要豢养一批人高唱福音就轻而易举地降服了自由战士,而自由战士纷纷心安理得地奔向天堂,这样矛盾不就解决了?然而梅诺蒂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不是抹掉矛盾而是突出矛盾。而是把织入的永恒的主题爱情彻底完成,更深入地刻画女主人公的心理,玛达想象中的冥界不是百花盛开的天堂,只是空旷的地平线。不是自由只能在那里扎根并开花的美好世界,而且如果冥界真是百花盛开的天堂,只要奔之而去,那又何必还在黑暗里培育革命的种子!所以她不是毅然奔之而去,而是推脱说她未被邀请,将来也不会被邀请,迟迟不肯上路。玛达和约翰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性格上的缺陷,使他们在重大抉择上犯了致命的错误,本来如果玛达首先想到争取自由的斗争,无后顾之忧,奔向约翰,两人可以合力打开出路,但她却首先想的是预防约翰归来,这己经是退缩到消极防卫,造成玛达首先败下阵来。约翰不听同志们的劝阻自投罗网,整个争取自由的队伍遭到毁灭。玛达一失足成千古恨,死不瞑目。但她悔恨的不是被爱模糊了前进的方向,而是没有赢得约翰对婆婆的那份爱。梅诺蒂进一步剖析、刻画玛达性格中的弱点,显现出他对自残的明确的态度:可以同情,可以怜悯,但绝不可以赞美,更不可以歌颂,因为玛达的行为等于是自己的双手变成了压迫者的帮凶,协助达到他们的迫害目的。玛达在穷苦生活的煎熬下没有享受到做母亲的育儿之爱,眼看宝宝死于饥寒交迫,还要加上革命家属的担心受怕,在与秘密警察斗争,在与秘书针锋相对地控诉中,表现得何等大义凛然,令人肃然起敬,她对丈夫的感情执着专一,但由于白玉上的瑕疵--嫉妒的因素,这天性上的短板,使她目光短浅,不识大体,酿成爱情的悲剧。我们对她只能惋惜,不能指摘。而秘书却在最后,在电话中呼叫玛达,发出她的良知的铃声。秘书在对她设置的障碍的松动,在她在要下班时的几句独白,表明她不是刁钻的恶人,只不过是个听人使唤的糊涂虫。她奉公守法,照章办事,真是国家机器的一颗螺丝钉。她只有在公文的范围以外才开动自己的脑筋。因此不能她归为和密探同一立场迫害玛达的外线,剧中的人物不是脸谱式的,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是可能有转变的。
由此可见,剧的标题“领事”绝不是把这个坏蛋看成“自由的象征”。而设置的伪命题“渴望自由—为自由而战—自由”是主观杜撰的,在剧中找不到根据,是悬空的,扯上器乐的三部曲式:呈示部—展开部—再现部,但由于第三部分不存在,当然就不能泾渭分明了。总之,《领事》是一部倾诉老百性的苦难的剧,如果说歌剧《领事》的现实意义的话,那就是它所揭示的“签证”的社会矛盾.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有新的进展。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追求生活品质、享乐、旅游,成了大气候,许多国家纷纷降低旅游签证的门槛,旅游办签证除了个人以外,已经是成团结队的。作家炫耀的绿卡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改祖换宗也不是什么难事,移民、难民已经成批成群地通过一些国家的关卡。通过关卡的是如潮的难民,不能通过关卡的人不是自残,而是携带一家老小地冒着葬身鱼腹的危险乘船偷渡,仅20l6年就有5000人死于偷渡,情况空前惨烈。一边是游山玩水,美食采购;另一边是饥寒交迫、流离失所,苦乐两重天。21世纪一切都升级了,办签证已经不是在领事馆,而是在大使馆。更有甚者,大使馆不但没有昔日领事馆的沉闷的氛围,而且成了子弹横飞,飞机“误炸”的场地。中东的老百姓会像《领事》中维拉那样悔恨,希望回到以前他们还能平静过的日子,不免提出疑问,是谁捅了马蜂窝?激起民族、教派别的仇恨,还引出了恐怖分子的黑旗魔鬼王国,使他们挣扎在生死线上。变化这么大,这波澜壮阔,悲欢离合的巨大场面,真希望2l世纪的“梅诺蒂”创作出新的警世乐剧。
《领事》于1950年3月15日在舒伯特集团所属的爱塞·巴雷摩尔剧院连续演出了8个月。荣膺普利策音乐奖和《戏剧评论》的最佳音乐戏剧奖。被译成17国语言和在20余国演出,获得巨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