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小的时候，他是那么野。数九寒天，跑到村东小河边，砸开一块冰，人蹿上去，兴奋地尖叫;拿一根细竹竿撑着河床，那冰就开始滑行，宛如一条冰船，满载着童年的快乐。

（第一部分 通过概括叙写，突出了“他”小时候的“野”。）

照例是午后。照例，他是唯一的舵手，把一根竹竿挥得虎虎生风。突然却从脚下传来断裂的咔咔声。低头一看，那冰已经破裂，在他的两腿之间，裂开一条半尺宽的口子。一块冰分离成两块，慢慢漂向相反的方向。他慌了，怪叫一声，扔掉竹竿，人却掉进河里。冰水像无数把刀子，扎得他浑身刺痛，继而麻木。

好在他落水的地方离岸边很近，河水仅没到胸。他颤抖着，咬紧牙关爬出来，缩成一团，高呼救命。恰好有村里的老人经过，把他抱上独轮车，送回了家。

写故事的发生，野小子数九寒冬，溜冰掉进刺骨的河水。

他被母亲大骂一通。母亲越想越后怕，流着泪，用笤帚狠狠地打了他。母亲说那河那么深，你不知道？母亲说怎么不淹死你？母亲说棉袄棉裤都湿了，晒不干，你明天穿着炕席上学？他缩在炕头的棉被里说，我明天不上学了。母亲说，你敢？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不去上学？你敢！

母亲把他的湿衣裤拿到院子里晒。冬天的阳光，无精打采地洒在上面。那些衣服很快冻成冰棍。母亲坐在炕沿，看着他，愁眉不展。

那些年月，家里不可能有多余的棉衣棉裤。是啊，明天，冰天雪地的，他怎么上学？

他一直把自己包在棉被里，看母亲愤怒的眼苦难的脸。他小心翼翼地吃饭，小心翼翼地和母亲说话，小心翼翼地写作业和睡觉。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知道自己得一直呆在炕头，直等到他的棉袄棉裤彻底干燥。

夜里他醒来，看到微黄的光圈和一抹年轻的剪影，那是母亲和她的油灯。

故事的发展，因为掉进冰冷的河水之中，被母亲责罚，为第二天没有棉衣棉裤上学而担心。

早晨他被母亲推醒。母亲说快起床上学，要迟到了。他惊奇地发现，母亲竟给他捧来了崭新的棉袄棉裤。穿在身上，暖和又贴身。每一个扣子都亮闪闪的，像从夜空中摘下的星星。他背着书包上学，走到院子里，突然回头，母亲正在玻璃窗后看着他。那目光是从冬的缝隙抽出的春的阳光，随着他，静静地织成一条温暖的路。

故事的结局，他穿着母亲用自己的棉袄改成的棉衣棉裤去上学。

（第二部分 讲述他小时候的一个故事，感受母爱的温暖与伟大。）

那天他突然长大了。他不再爬墙上房，不再去冰河划船。那一天，母亲年轻的容颜，深深地烙进他的记忆，永远无法抹去。

那年冬天特别冷。但他一直认为，那是他今生最温暖的一个冬天。可是那个冬天，母亲却落下一生的病根——类风湿。那天，她用了整整一夜，将自己的棉袄棉裤改小，套在他的身上。

整整一个冬天，母亲没有自己的棉衣。

（第三部分 “他”因之而改变，并且补充交代棉衣棉裤的来历。）

【总评】

本文选自散文集《石头里藏着一匹马》，这是一篇母爱的颂歌。孟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是母爱;丁立梅《爱到无力》中母亲恨不得把自己装进袋子里，让女儿带进城里，爱到无力，依然要爱，是母爱;本文中的母亲，为了儿子能有棉衣棉裤上学，宁愿自己一个冬天没有棉衣，也是爱。母爱，是相同的;母亲怎么爱，是不同的。我们需要的是用独特的眼光，去发现不一样的母爱;我们需要的是用敏感的心，去感受不一样的母爱;我们需要的是用细腻深情的文字，去表现不一样的母爱。

作者善于拟题。“冬”本寒冷，但作者以“暖”做修饰限制语，于是悬念就有了——冬天怎么会暖呢？这里面有什么故事呢？于是，读者阅读的欲望就有了。

作者善于剪辑材料。生活中的原生态的材料，并不都适宜写进文章，这就需要剪辑。有人说，“剪”是眼光，“辑”是智慧。如第二节、第三节中，“他”在冰面“野”，一定有很多例子可写，但是，作者只写冰面裂开后落水的慌乱与挣扎，写他被老人送回家。因为其他的“野”，只能表现“他”年少无知，缺少自控，而不能表现母亲的大爱。再如，第九节写他“突然回头”，看到了母亲，不只看到母亲趴在窗户上看他，还应该看到母亲的脸，看到母亲的发，看到母亲单薄的衣衫，还可能看到母亲的手，但是作者只顺着“看”往下写，写母亲的目光，用诗意的语言，写“那目光是从冬的缝隙抽出的春的阳光，随着他，静静地织成一条温暖的路”，既写出了自己对母爱真切的感受，又呼应了题目。

作者善于遣词造句。语言有很强的表现力。写小男孩的童年，用“野”来形容;写掉进河水的感受，用刀子“扎”来表达;写母亲年轻的容颜永远留在记忆之中，用“烙”来表述;写他掉进河水后母亲的内心，用“流着泪，用笤帚狠狠地打”来描写;写没有棉衣棉裤抵御风寒，因而不能上学，用短句“是啊，明天，冰天雪地的，他怎么上学”来表达心中的焦虑与担忧。

【作家推介】

周海亮，山东威海人，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浅婚》《不在冬天说分手》《愤怒的石头》《沉默的子弹》《天地生》《一条鱼的狂奔》《天上人间》《给一堵墙让路》等33部，院线影视作品《蝴蝶不说话》《蜗牛的家》《回忆》等。大量作品被各地选为中考语文的阅读材料。

周海亮的作品题材广泛，散文与小说均有较高成就。其小说的结构简洁中见精细，叙述风格沉稳老练，语言质朴冷静却张力十足，不造作矫情却具有很强的感染力。其散文善于以旁觀者的角度叙述，含而不露，语言描写细腻传神，而且很有意境，颇有诗味。

（荐评 / 殷建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