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好男孩攻略（下）

诺米季

1

自从轰动全班的“奶茶事件”之后，熊壮发现，无论他怎样努力去做一个好男孩，都会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往反方向推——

他细心地给教室窗台上的绿植浇水，绿植死了，就被认定是他故意淹死的。

他帮班长搬课本，班长不小心跌倒了，大家就觉得是他推的。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同桌李雪琴丢了500块现金，他立刻被定为“首要犯罪嫌疑人”。

“熊壮，是不是你拿了李雪琴的500块钱？”这天大课间，女班长直接上来质问熊壮。

熊壮懵了。他环顾四周，看到教室里的同学们正窃窃私语，一道道怀疑的目光，如同利剑一样投向他。

“你们都觉得是我拿的？”熊壮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在课桌下握紧了拳头。

“昨天体育课，就你回来最早。李雪琴上体育课之前，她包里的钱还在。体育课回来之后，钱就不见了。”班长质疑。

“和我前后脚回来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一定是我？”熊壮抬头。

“你一直找她借笔记抄，她每次都不借给你。长久以来，你心里肯定不快活，就想着搞个恶作剧吓吓她。”班长皱着眉，侦探一样推理起来。

“我因为没借到笔记，就去偷她的钱？”熊壮冷笑，向前走了一步。

班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窗户。

“不是你……不是你还会有谁？全班……不，全校就你最爱欺负女生！我们都记得你是怎么欺负叶文的！”班长颤抖着回击。在熊壮面前，她弱小得如同一根随风摇摆的豆芽菜。

熊壮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他感到血液涌上脑袋，愤怒占据了他的每一个细胞。被冤枉的滋味如鲠在喉，他张开口，却找不到解释的词语。这一刻，他很想告诉叶文，他深刻体会到了她当时那种自尊心受到践踏的感受。当他从一个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他心中充满了忏悔和悲伤。复杂的情绪在他的心中翻滚，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的拳头积蓄了最沉重的力量。

终于，他抬起手臂，重重地向班长挥过去。

班长双手捂着脑袋，大声尖叫。全班同学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大家都听见了班长后方窗户玻璃的碎裂声。

班长毫发无损，颤巍巍地蹲在地上。熊壮的拳头上满是鲜血，一滴滴落下来，和桌上的玻璃碎片融在一起。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熊壮握紧拳头，闭上眼，不甘心地说：“不是我拿的！我没有拿她一分钱！”

远处的叶文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注视着熊壮血淋淋的右手，有些不忍地对身边的朋友说：“也许，真的不是他……”

“叶文！你忘了他从前是怎么欺负你的吗？”朋友抓着她，小声提醒。

“没有，可是……”叶文犹豫。

“没什么可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演苦情戏呢？他啊，就是个定时炸弹！今天我俩值日，那么多玻璃渣，还不得我们打扫？走吧，扫地去了！”朋友认真地叮嘱叶文。

叶文望了望熊壮走出教室的背影，眼神无法从他受伤的拳头上移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对朋友点点头，不再张望离去的熊壮。

2

连续的失败之后，熊壮对于成为好男孩这件事，已经再无斗志。

篮球场的休息区，张燃递给熊壮一罐可乐，看了看他绑着绷带的手，叹了口气：“我说，你这是何必呢？你看看你现在，至少半个月不能打球。”

“是我做的，我一定认。不是我做的，打死我都不认。”熊壮接过可乐。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好好说话呗。你这样反击，和女生的关系只会更僵。我听说，她们专门建了个群，声讨你的种种恶行……”

“我不在乎。”熊壮撇撇嘴，装作云淡风轻。他不敢坦露，每次经过教室，看到同学们交谈的热闹场景，他也想像从前一样，走进那簇拥的人群，与同学们谈笑风生，再转身击掌，一起飞驰在操场上。

他也不敢坦露，每次，他走过篮球场旁空荡荡的看台，仿佛都能看见从前这里热闹的景象。那时，女生们会结伴来为他加油。那时，女班长还会带头举起一个“熊壮加油”的巨大牌子，为他助威呐喊。

如今，熊壮坐在空旷的球场，环顾四周，叹了口气，用力扳开易拉罐，想用可乐浇灭心头的忧愁，可易拉环居然瞬间断了。

张燃盯着易拉环断了的可乐罐，转而望了望垂头丧气的熊壮，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兄弟，不要放弃，古代的成语告诉我们，程门立雪！”

“城门在哪？我变成雪人女生就会喜欢我？”熊壮翻白眼。

“……傻啊，我是讓你尊重老师！既然叶文暂时无法对你改观，班长她们也不待见你，不如在教导主任面前表现出尊师重道，好男孩的形象不就重新建立起来了？”张燃分析。

“可教导主任已经通报批评过我不知道多少次，怎么可能轻易对我改观？”熊壮无奈。

“听着，明天早上，叶文的姥爷会来咱们这个年级巡查，”张燃拽过熊壮，悄悄地给出了新的计划，“你这样……再这样……最后再这样……”

熊壮听后，幡然醒悟，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这回一定能成功！”

3

第二天大课间，熊壮早早地候在楼梯间，只等教导主任出现。

教导主任如往常一样，右耳戴着一个小小的助听器，穿着一件老旧的飞行夹克，里面的蓝色衬衫洗得褪色，却熨得笔挺。他的行动虽然不是那么敏捷，但每一个脚步都稳固地踩在地板上。他握着一把扫帚，开始认真打扫走廊，清扫值日生没有顾及到的边角。

“陈老师！我来帮你！”熊壮握着一把扫帚，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闪现在教导主任的面前，迅速清扫起来。

教导主任点点头，表示赞赏：“好孩子！”

熊壮扫起来更加卖力了。

就在他低头扫地时，教导主任忽然跌倒在地。

熊壮赶紧将他扶起来，喊道：“老师！老师！”

“我没事……扶我去办公室休息下就行……”

“不行！我现在就送您去医务室！”

四周无人，熊壮只得背起教导主任。起身时，熊壮望见了地上掉落的助听器，他赶紧放下教导主任，弯腰捡起助听器。

“熊壮！你在对我姥爷做什么？”不知何时，叶文气冲冲地出现在走廊上。她走上前，一把夺过熊壮手上的助听器，推开熊壮，扶住教导主任。

“我……”熊壮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你是不是惡作剧让我姥爷跌倒，又偷偷拿走了他的助听器！”叶文暴怒。

“不是……陈老师，你给她解释下……”熊壮努力辩解。

可正在这时，教导主任居然晕了过去。

“姥爷！姥爷！”叶文吓得脸白如纸。

“快！让我送他去医务室！”熊壮弯下腰。

危急时刻，叶文只得点头。

好在姥爷只是贫血眩晕，没有什么大碍，在医务室休息片刻后，就逐渐恢复了。他睁眼的瞬间，望着面前的叶文和熊壮，握住了熊壮的手，认真道：“谢谢你，好孩子！”

叶文诧异，不可置信地望着熊壮，结巴起来：“你……难道是你……是你……”

熊壮无言。

“他一大早就帮着我一起扫地，我跌倒了，他立刻要送我来医务室，还帮我捡起了助听器。”姥爷赞赏。

“这么说……上次在操场……你……”叶文尴尬地红了脸。

“张燃说你喜欢喝奶茶，红豆口味，三分糖，少珍珠，多椰果。”熊壮耸耸肩。

4

此时，医务室的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同学。

“听说熊壮恶作剧，偷了教导主任的助听器！”

“什么啊，明明是熊壮绊倒了教导主任，就跟绊倒班长一样！”

“害得教导主任心脏病复发，差点没抢救过来！”

“这个熊壮真是个恶魔！”

“这种人就应该退学！不要出现在学校，祸害大家！”

……

熊壮自然听见了那些议论的声音。只是这回，他没有再躲藏。他利落地起身，对教导主任说：“老师，我走了，您好好休息。”

“熊壮！”叶文喊住他。

熊壮停在原地。

“你先别出去……我去和大家解释一下，告诉他们你是个……好男孩。”

熊壮没有回头，他弯下腰，系好自己松散的鞋带。这双白色的球鞋上还留着奶茶的茶渍，变得那么脏，那么不堪。他起身，像从前一样吹起了顽皮的口哨：“以前，我特别想做个好男孩。但是现在，我只想做我自己。”

然后，他推开门，走向拥挤的人潮。他的“好男孩攻略”彻底失败了，到头来，在大家眼里，他还是个百分百的坏男孩。

他依然没有辩解一句，只是默默地拿起了靠在门外的扫帚，继续弯腰打扫走廊。在这么久的浮浮沉沉之后，如今，他已经不需要用别人的话语来证明自己了。

扫着扫着，熊壮忽然望见，不远处多了一把快速移动的扫帚。

抬头一看，是叶文。

“让开，你这都没扫干净。”叶文干练地用扫帚推开熊壮的扫帚。

熊壮撇撇嘴，笑道：“和坏男孩一起扫地，你的名声也会变坏哦。”

“别废话，快扫！”叶文头也没抬。

连绵阴雨后，天空终于放晴，午后的阳光落在整洁的走廊上。熊壮将垃圾倒进垃圾桶，这时，他忽然听见一声呼唤。

“熊壮——”叶文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喊道。

“谢谢你。”

熊壮没有回头。他眯眼望着天上金灿灿的太阳，今天，是中学生活以来，最灿烂的一天。

他抬起头，闭上眼，嘴角扬起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