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视的广西多民族文明发展史
2019-06-11梁冬华
梁冬华
[摘 要]广西文明史诗重大题材美术创作项目作品通过中国画、油画、雕塑等艺术形式,绘制了广西重大历史人物、事件和重要人文景观、民族器物等内容,直观呈现了广西从远古到近现代的多民族和谐发展历程,可谓一部可视的广西多民族文明发展史。
[关键词]广西文明史诗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广西多民族文明发展史;民族美术
2018年12月,“庆祝自治区成立60周年·2018年广西艺术作品展”在广西美术馆盛大展出,分为美术、摄影和书法篆刻、工艺美术等几大类艺术作品。其中,美术作品两百余件,约四十多件为广西文明史诗重大题材美术创作项目作品①,这些重大题材美术作品通过中国画、油画、雕塑等艺术形式,绘制了广西重大历史人物、事件和重要人文景观、民族器物等内容,形象、直观地呈现了广西从远古到近现代的多民族和谐发展历程,可谓一部可视的广西多民族文明发展史。
此部由美术作品构成的广西多民族文明发展史,从作品内容的时间信息上看,可以划分为广西远古(史前)和古近现代时期两大历史主题,每一主题均展示了不同历史年代广西多民族同胞各异的生活景象及民族精神,充满厚重的历史感。
一、远古历史主题:蒙昧的生活图景和浑朴的民族生命力
广西有着古老而久远的历史文明。据考古发掘,早在公元前80万年左右,便在现今桂西百色境内出现了使用打制石器的“百色智人”;公元前6万至22万年间,在现柳州市出现“柳江人”。根据人类学家费孝通的整理,国内现已出土的人类化石呈现出从直立人(猿人)到早期智人(古人)再到晚期智人(新人)的进化阶段序列②。在这一序列中,“百色智人”属早期智人阶段,“柳江人”则属晚期智人阶段。可以说,这两类古人类,不仅是广西土地上最早发现的人类,也是中国版图上最古老的人类之一。此后,相传中华文明三祖之一的蚩尤,其后代从中原迁徙南下定居西南,形成广西、云南、贵州为主的骆越文化。后进一步发展,衍生出以原始崇拜为特点的祭祀仪式及器物铜鼓、農业种植为特征的稻作文化等。
在广西文明史诗重大题材美术创作项目中,广西美术家以广西史前文明为主题内容,创作了《百色智人》(黄少鹏)、《大石铲祭祀》(龙建辉、李建平)、《柳江人》(覃超柏)、《骆越文明》(何光)、《稻作文化》(陈毅刚)、《铜鼓文化》(黄月新等)等系列作品,艺术性地再现了广西已经消逝的史前文明历史,展示了广西先民原始、蒙昧的生活图景。其中,龙建辉等人的油画《大石铲祭祀》,以广西出土的新石器时期石铲为主题,抓住“石铲的来源——大石山、石铲的用途——祭祀”这三大要素来组织画面。该画幅尺寸长达6米,高至2米,以连绵的大石山为画面背景,山体庞大主峰棱角突出,原始厚重而极具力量感,一如浑然、朴实的广西史前文化;大石山的山脚下,聚集着正在举办祭祀活动的广西先民们,溢出神秘的巫术意味。陈毅刚的油画《稻作文化》也以大山为背景,但并非石器时代的石山,而是农业时代植被茂密的土山。勤劳的广西人民在大山中求生存,在山脚下的平地拓荒耕种,还顺着山势开垦出环状的梯田种植水稻。此画作以人们收割水稻为内容,远景系几座林立的山头,中景为蜿蜒如盘龙的金黄色梯田;近景则是几个劳作的人们,或在进行稻谷脱穗,或在绑扎稻束,或在捡拾地上的稻谷粒,以及几捆竖立的稻束。整个画面以成熟稻谷所特有的金黄色为主调,氛围温暖,体现出广西文明从原始的刀耕火种时代迈入农业稻作时代的巨大进步。另一组黄月新等人创作的雕塑作品《铜鼓文化》则采用圆雕的方式,立体呈现了广西先民冶炼青铜、打磨铜鼓成品和敲打铜鼓引领人们杀敌围猎的三个景象。尤其是最后一个景象:首领者跃上山头,目光紧盯前方,弯腰趋前,一手扶着鼓身一手打响铜鼓,另有四五个敲鼓者屈身紧随其后,形成声势浩大的鼓阵,其他围捕者则身体前倾做奔跑状,手持叉子紧握拳头,目光坚毅,全身筋肉紧绷蓄势待发,充满较强的艺术张力。
总的来说,这些远古历史主题的作品,大多以巨大的石山、茂盛的树林为画面背景,真实还原了先民们与自然亲密无间的原始生活场景;同时,以体格健壮、全身几近裸露的先民为画面主体,他们或为火堆添柴加木,或打制研磨石具,或双手高举欢跃祭拜,传递出一股自然天成、充沛淋漓、浑朴强健的生命力量。
二、古近现代历史主题:多民族融合景象和奋进的民族热情
广西作为一个多民族聚居地,其文明史实质就是多民族融合交汇、多元共存的发展历史。20世纪30年代,雷沛鸿曾撰文对广西文化渊源进行深入分析。他写道:“广西地方文化,大致言之,共有三个渊源:其一是中原文化;其二是高原文化;其三是低地文化或海洋文化。”①此处所谓的“广西文化渊源”,实际就是构成广西文化(文明)发展的三股强劲动力。雷先生可谓是学界较早关注广西文化发展研究的学者之一,他提出的三个广西文化渊源,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意义。但由于此文化划分主要以广西地理地貌为依据,且提出的时间已经约有九十个年头,目前学界文化研究理论已有较大推进,新时代民族政策也发生了较大变化。在此背景下,笔者根据雷沛鸿对广西文化渊源的主张,结合广西多民族发展现状,提出广西多民族发展的三股文化潮流:广西少数民族文化、广西汉文化和外来文化。
在广西文明史诗重大题材美术创作项目中,广西美术家以广西从古代到近现代中涌现的三股文化潮流为主题,展现了广西多民族融合、共处的社会景象,洋溢着和谐、奋进的热忱情感。
第一股文化潮流是以壮族为领衔的广西少数民族文化。在广西土地上,除汉族外,还生活着壮、苗、侗等11个世居少数民族,这些少数民族大多生活在高山村落之中,各自保留着本民族特有的审美观念、生活习惯、节庆风俗、建筑服饰等,形成独具魅力的少数民族风土人情,让人们向往和迷恋。杨诚的油画《花山岩画》和柒万里的国画《布洛陀》,分别以广西最负盛名的世界级文化遗产左江花山岩画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壮族创世史诗《布洛陀》为主题,在二维画布上重现了这两个文化遗产的风采,尤其是画作《布洛陀》,用线条、色彩等形式和载体,将不可视的文学人物形象转化为直接的视觉形象,可谓是对画家艺术功力的一大考验。贺明的油画《百鸟衣》和黎冰颖等人的工笔人物《刘三姐传歌》取材于广西少数民族历史神话和民间传说,刻画了不畏强权压迫、勇敢智慧的壮族儿女古卡、刘三姐的形象。唐玉玲等人的工笔人物画《三月三》和沈铭存等画家创作的油画《广西世居少数民族节日》,虽然艺术形式不同,但都以身穿民族传统服饰的各少数民族同胞为表现主体,尤其在《三月三》作品中,还细致描绘了壮族抛绣球和舞龙狮、苗族吹芦笙和跳竹板舞、京族弹独弦琴、彝族荡秋千、瑶族敲打长鼓翩翩起舞等少数民族节庆活动,画面充满乐趣,富于生活气息。余永健等的《壮剧》和黎小强的《桂剧》则用水墨人物画的形式,描画了来自广西地方两个剧种的戏曲演员们的舞台扮相,旦角妩媚惊艳、生角英姿俊朗,令人过目难忘。梁惠统的《壮医》描画的主角是壮医药医生,他们善于因地制宜使用广西本土药材和针刺疗法等手段,治愈由特定的广西亚热带温润气候催生的百姓疾病;阳山等人的国画《侗族建筑》则聚焦独特的侗族鼓楼、风雨桥、干栏式楼房等建筑,富于少数民族生活气息。
第二股文化潮流是广西本土汉族文化。广西风光秀美、人杰地灵,尤其在明清时期大兴学府倡导教育,涌现了以明朝遗民石涛、清朝状元赵观文为代表的文人才俊,以及以晚清冯子材为代表的马上武将,可谓文韬武略并驾齐驱。刘南一的油画《府学兴起与广西科举》、郑军里的国画《石涛》、石向东的雕塑《赵观文状元及第》、徐贵忠的《临桂词派》、潘正华的《冯子材抗法》、张学等的《苏元春戍边》等系列作品便聚焦八桂大地上的汉族精英们,勾勒出他们挥洒文坛、纵横捭阖、驰骋沙场的潇洒身影,再现以汉人为中心的广西文化高峰。除了历史名人内容,还有王庆军等的《真武阁》、李福岩的油画《合浦大士阁》、白晓军等的国画《靖江王府》等作品,以广西著名历史文化建筑为画作内容,通过有形的建筑展现无形的历史文化,引发观者们的深思,推动对本土历史文化的认同。
第三股是由战争、贸易和朝廷官员带来的外来文化。从秦朝起,广西便以“象郡”的名称牢牢地钉在中国版图的西南方。此后,蹲守中国西南边陲的广西,便通过战争、海外贸易、被贬朝廷官员等渠道开始了与中原文化、周边地域文化、海外文化的互通往来。
黄宗湖的国画《开凿灵渠》和卢恺的油画《马援平南》用画面记录了驻桂秦军开凿水渠通航灌溉、马援将军驱赶异敌平定岭南的历史壮举;陈中华等人的《珠还合浦》、邓军的《柳宗元治柳州》、吕峰等的《黄庭坚在宜州》、黄菁的油画《苏轼留桂》等作品,则描画了中原官员来到广西任职造福当地百姓的历史佳话。这些壮举和佳话迄今仍被八桂人民所传颂,背后揭示的恰是来自中心先进地区的中原文化对边远落后地区的广西文化的帮扶和改造,以及广西人民对此帮扶的感激之情。而《徐霞客游桂》(谢森)《颜延之与桂林山水》(邓乐民)则描绘了外来官员和文化名人对广西秀美山水风光的发掘和颂扬。此外,《古代海丝路始发港》(肖畅恒)《合浦汉文化》(刘成)《下南洋》(谢麟)《汉使南航海外》(黄宗海)还原了广西借助海上商贸渠道与南洋国家、波斯等异邦的文化交流。
以上三股文化潮流——各少数民族文化、汉文化、外来文化三者汇集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合力,促生出多民族文化共存的广西文明形态。在此文明形态中,各民族文化既坚持对自我的充分认识,又相互理解和包容,建构出各民族文化多元共存的美好格局,实现了费孝通先生所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理想文化生态,亦践行了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新时代民族政策理论。
三、余论:创新求变的艺术探索
在艺术探索上,2018年广西艺术作品展美术类作品还体现了艺术家们创新求变的艺术态度和百花齐放的多样美学风格。郑军里的水墨人物画《石涛》,一改近年刻画少数民族人物豪放、粗狂的用笔,而追求一种淡雅、温润的文人画风格。作品以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的艺术主张为创作立意,以上下两段进行画面构图,上段为两座带有南方喀斯特地貌特征、兀然而立的山峰,一座以墨线勾勒怪石嶙峋体态,一座以赭石颜色拟黄土覆盖山体之状,下段为主体人物石涛手持书卷、毛笔,倚坐在山峰松叶丛中,抬头侧转向画面外远望,仿佛沉浸在艺术构思的境界中无暇顾及其它,同时,石涛的脸部朝向与上段高立的石峰朝向是一致的,由此构成上下段的呼应关系,利于整体的和谐统一。画面清奇,人物古朴,笔法老道,墨色水润,系质量上乘的水墨人物佳作。石向东的雕塑作品《赵观文状元及第》,也与其以往的创作有较大变化。他采用简约圆雕的方式进行人物塑像,人物半身蹲坐执笔抬腕准备书写,头部、颈部、背部连成一条直线,使得人物体态挺拔、笔直,寓意了科考状元赵观文刚正不阿、政治清廉的品格。杨诚等人创作的巨幅油画《花山岩画》,用颜料堆积和笔触线条来制造出山的横切面的肌理,再在山体局部画上若隐若现的红色人形、铜鼓等符号,创造性地再现了花山壁画景观,雄浑苍劲,具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柒万里的《布洛陀》虽为中国画,但画面人物造型简约、线条清晰、背景颜色层次分明,使得画面具有很强的装饰性。贺明的油画作品《百鸟衣》借鉴了民间美术的艺术手法,以中国传统的红黄色为主调,以主体人物形象为中心、人物事件环绕四周的构图形式,富有传统民间年画的视觉感。雷务武等人的油画《康有为讲学》色彩柔和稳重、笔触细腻,具有西方古典油画的画面质感。黄宗海的国画《汉使南航海外》,采用工笔画细致入微地描画了汉使、随从、仆人等人物群像,各人物站位、体态各异,体现出各自阶层身份的特点。刘南一的油画《桂州府学》采用了前后景对比以突出主题的手法,前景为衣着黑、褐、红棕色长衫的文人,一人手持书卷站立画面中央传道授业解惑,其余者围坐在画面的下半部分,色调沉稳;后景为大片的帷帐,分布在画面的中部和上部位置,色彩闪亮鲜黄,寓意知识的升华,点睛画作主题。另外,还有黄宗湖国画作品《开凿灵渠》的浩大气势,刘绍昆油画作品《瓦氏夫人抗倭》對瓦氏夫人飒爽英姿的英雄形象的塑造,谢麟油画《下南洋》描绘的在港口结伴下南洋的广西子弟乡民们,谢森油画《徐霞客游桂》以瑰丽光影再现桂林山水独特的喀斯特地貌魅力,黄菁油画《苏轼留桂》中的中国画人物造型法与西方印象派技法的巧妙结合,黄超成油画《归土改流》以衣着红色官袍的官员为中心,左右分列朝廷官员与广西少数民族乡民的画面布局等等。
客观地说,虽然这些广西文明史诗重大题材美术创作作品在艺术上取得了较大的突破,但从整体上看,仍存在着部分作品过度追求宏大主题表现而忽略了画面细节的打磨,一些中国画作品表现出平面化倾向而远离了其艺术形式自身特有的深远绵长的艺术意境,某些作品人物形象描画过于生硬等不足。祝愿当代广西美术,在新时代的艺术征程中,以绘制广西多民族文化发展图景为己任,抒发民族和谐奋进之情,绽放更美丽的花朵,迎来更辉煌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