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暖来归

中国人最有温度的生活梦想莫过于陶渊明所概括：“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这种进则红尘，退便田园;有诗酒趁兴，有袅袅烟火;既质朴又自在的日子经由杭州设计师陈飞波之手，在或许是最有故事的江南水乡乌镇得以实现。

“因为我来自农村，所以对村子里的生活特别有感情，那种生活是暖的。”陈飞波穿一身设计师偏爱的暗黑系服装，但第一句话已足够动人。幼年在外婆老宅里的新奇感尚洋溢在言辞间，那种忽而阁楼，忽而地下室，还有水井的房子，各种空间的错层关系一直指导着他做设计。如今城市生活的习惯裹挟村落生活的记忆，恰好融汇成他为“谭家栖巷”做设计的主线——“基于一种如果要我们回到农村环境中去的想象来问自己：我们想要怎样去生活？”几经推敲，他给出了几个基点：当代的、艺术感的、用设计语言来实现的。这些要点听来生硬，又被他自己一句话给消解掉：“但在这些概念之外，你要先看到它的本质，它既是一家酒店，也是一个自然村。这个人文依存的关系还在，所以它会有趣、有温度，让人亲近。”

对此，主人大福更有感慨。作为乌镇“土著”，他对这个拥有百余年历史的自然村落之变迁历历在目。“现在这个村落一共有15幢房子，有的已经倒塌，被我们按地基原址复建;有些自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米废弃多年，被我们整修重装;还有些已被原屋主改成‘经典的农家乐风格，我们又把它‘去皮剥骨创造性改建……”他所说最典型的就是作为大堂的这幢略显“呆萌”的方盒子建筑，如今搭配“身旁”线条简练的木质矮墙、清水混凝土大门，以及“身上”童趣十足的开窗，我们丝毫想象不到它曾经贴满天蓝色瓷砖墙面，配搭铝合金框架推拉窗的“城乡结合部”样貌。对大福而言，这个村落之所以有趣，就在于这100多年来农村的变迁都被真实地保留在它的地面上，建筑一直在变，但村子的原有地形一直不变，“这简直就是留存了整个村子100多年的演进史啊！”已经在乌镇拥有另一家民宿酒店的大福，主业是做服装，所以他对设计一直保持着敏感和热情，而“谭家栖巷”对他而言不仅是圆个回不去的乡愁梦，也是圆个未来可期的设计梦。“在这样一片土地上，如何用设计来保持江南乡土的脉络与关系，同时又带来差异化的体验，这正是我在考察了许多设计师的项目后决定找波波波来合作的原因。”

而陈飞波愿意接手这样一个跟“现存所有设计酒店和民宿的性质都不太一样”的项目，也是对于大福竟能把十几户产权各异的宅基地全部“搞定”的佩服。“在江浙一带，你要租下一整个村子特别困难，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当时我就确认这件事一定能做成、做好。”于是从空间规划、功能分配、建筑改造、室内设计，到家具展陈、艺术品挑选、平面设计，甚至到房间内摆放什么读物都由陈飞波一应“包办”，因此在这里，我们能感受到非常明确的细节统一性。陈飞波在近万平方米的区域内融入了酒店客房、书屋、茶室、院落、泳池和独立运营的餐厅、酒吧等不同功能区，人在其间如同身在一个自然的小社区中，不用避世，而是真实生活场景的理想化上演。但有些牺牲也是必要的，譬如大堂所在的区域就是将一、二两层连通起来，再经由陈飞波惯用的黄铜、实木与设计家具的配搭来勾勒出一种利落的现代感。“但你要知道这样做至少就少了一个客房的空间，业主却二话不说就首肯了。”陈飞波与大福默契地相视一笑，不难看出他们在这次合作中建立的坚实信任，这也是一次好设计必不可少的基础。

“做这样的老宅改造，工程量巨大！”陈飞波指着我们正身处其中的酒吧空间如此说，“譬如这个餐厅、酒吧的部分就原本是4个独立的建筑，我们出于结构和功能的需求把它们都连通起来，成为一个四合院。又因为这里距离乌镇著名的西栅景区不到100米，所以政府对建筑外形、高度等的限制都很严格，做起来很复杂。”这种规定甚至明确到了墙面和屋顶的材料与颜色搭配，于是在与熟知本地人文的大福商量之后，陈飞波选用了当地的老灰瓦做顶，又选了乌镇一带非常传统的外墙材料“紫金灰”来敷墙。“这种材料往石灰里加人了打碎的秸秆，上墙之后自带肌理，还会随着时间和水汽的氤氲而呈现出水墨画的效果。”它自然带来的变化正是陈飞波最看重的，因为变化就是一种生长，会生长的东西就有了生命。“在这个项目里，我尽量避免工业感，我希望它是带着自然气息的。因此轮廓方面我就尽量让它干净，每个建筑单独看显得呆萌，但放在一起又很协调、可爱。随着时间流逝，它们慢慢互相变化，这个感觉就很对了。”室内的部分，他放弃追求时髦感，转而珍视它的自然属性，“越时髦便越易过时，酒店是个长期项目，我希望它是能耐得住时间考验的”。

因为是自然村落改造而来，所以38套客房中几乎每一套的格局都不同，室内装饰也因此各有差异，但又无不带着“陈飞波式”的风格和细节，现代感与装饰性并重，一切又得以简洁地呈现出来。除了陈飞波亲自设计的家具，其他的设计单品均来自各大经典品牌，而艺术品部分则选择了国内年轻艺术家的作品。“真是一一找他们拿的版权，可能因为我自己是做服装产业的，对于版权这个概念还是很尊重的。”大福如此笑道。

比酒店本身更早“出名”的则是这里独立经营的餐厅，若要说它是乌镇最好吃的餐厅之一也绝不为过。而酒吧“四量”是酒店的另一个出入口，从外部看来，让不少过客以为这里是个画廊或美术馆。这也正是陈飞波要的一种空间节奏的变化：“外部的大环境看着是乡村，从酒吧进来以为是画廊，穿过酒吧到酒店内部发现那种建筑关系还是乡村的，再进到客房室内，又充满了当代的各种细节……”这种层次的递进恰如你仔细感受时才发现的建筑外立面的多种肌理表达，正是用设计的语言写的一個好故事呢！

或许正如它的全名一样，谭家栖巷不是一家设计酒店，也不是一家民宿，而是一个自然人文村落。这里真的有老狗在深巷里吠叫，有母鸡会飞上桑树枝头。可能只是一两天，但能让我们这些久在樊笼之人返回自然与真淳，那也很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