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张彩塑的理论基础研究

周善平，李林森

(安徽工业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02)

彩塑是我国喜闻乐见的，有着浓厚文化底蕴的民间艺术。纵观整个彩塑的发展历史，彩塑这门独特的艺术像一颗璀璨的明珠一样发出夺目的光芒。彩塑是指将黏土和含沙量低、无杂质、纯净的胶泥揉合成泥巴，用木材制成的骨架来塑造形体，待自然风干后，入窑烘烧，打磨整理即可着色的作品。泥人张是彩塑创作的先锋代表，他天资聪颖、想象力丰富，经常在戏院里或者集市上观察各种人物角色后，一曲未终或谈笑杯酒之间，即能将所塑人物脱手成像，就如真人缩影。他还不断地从绘画、戏曲、民间木版年画等传统艺术中汲取精华，经过辛勤地努力与付出，创作出许多杰出的作品，因为具有独特的风格和高超的技能而闻名全世界。泥人张代表作品《编织女工》曾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一等奖。他创造出来的泥人个个生动传神，一直深受老百姓喜爱。彩塑创作中，泥人张善于运用谢赫的“六法论”和顾恺之的“传神写照”等绘画理论，从而使彩塑达到传神的意境。

一、“六法”绘画理论对彩塑传神的作用

“六法”绘画理论最早由南齐谢赫在《画品》中云：“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1]

(一)气韵生动

气韵生动指以形写神，体现精神和气质，实现天人合一。正所谓：“精气为物”“天地合气、万物自生”。气指天地万物生化之本，曹丕在《典论·论文》中云：“文以气为主”[1]，说明气在文中起主导作用。而动的感觉是由人的左顾右盼决定的，王微《叙画》中云：“横变纵化，故动生焉。”[2]体现悟与通神，悟表达动作，通神表达神态，将动作与神态和谐统一。若仅注重形象的塑造，局部满足形体的严谨，然纵横变化的动作从何而来？所以谢赫评丁光云：“非不严谨，乏于生气。”[2]气韵指人的风度、情调和气质，能表达高雅和通达的美感。气是阳刚之美，韵是阴柔之美，其核心是“阴阳相合而生万物，万物生生相息”，二者相融则流露风姿，正所谓“风流韵味，令人消魂”，充分体现彩塑塑造过程中情调和氛围的重要性。

泥人张最大特点是善于抓住人物面部细微表情变化来刻画人物的内心活动和性格气质。代表作品《二个仕女》(图1)，两个恬静优雅的仕女正坐在石蹬上窃窃私语，一笑一颦，顷刻之间倾国倾城，国色天香。一个彩塑雕刻成天真少女羞怯腼腆的表情，另一个塑造成深沉老练且精明的神态，创作者精心刻画了人物的眼神和面部表情，达到了眉目传情的效果。因而在创作中要注意对人物形象从熟悉到确切的把握，以致毫发无遗。脂粉的妆饰，美丽的衣服，卷曲的鬓发，修细的眉毛，都要表现出细腻精致。

图1 二个仕女

彩塑作品《惜春作画》(图2)以贾惜春在大观园暖香坞作画为题材，塑造惜春正俯下婀娜多姿的身材，稍歪着头，两眼专注，聚精会神地作画，两边的少女十分俏丽，一坐一立，错落有序，专注地欣赏惜春的作品。人物优美娴雅的姿态，流动的衣纹，淡雅的彩绘，精微谨细，遒劲圆润，尤其惜春倾斜着头颈凝神构思的神情塑造得恰到好处。

图2 惜春作画

(二)骨法用笔

首先，骨法指创作中笔力刚健。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则思不竭而笔不困也。强调运笔的缓急、轻重和曲直。郭若虚在《论用笔得失》中云：“凡画，气韵本乎游心，神彩生于用笔。”[3]气韵来源于心，神彩关键在于用笔，若用笔不好不仅没有多姿的神彩，还有可能产生“病”。其次，骨法也指人体骨骼结构，要有准确的造型，同时也喻指风骨和骨力，通过人内在的性格、人物品藻和人物形象的骨相体现出身份气质等，既表现神态又体现尊卑贵贱。图3《蒋门神》是泥人张现实主义题材中的力作，人头像蚕豆大小，双手背后，腆着肚皮，脖颈青筋暴露，满脸杀气，双眉挑高，嘴角下撇，总高只有11厘米，一个恶霸的狰狞面目被刻画得淋漓尽致，表现了创作者高超的技艺和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其作品特点是人物造形准确，刻画入木三分，塑法娴熟有力。徐悲鸿评价曰：“比例之精确，骨骼之肯定，传神之微妙。”

图3 蒋门神

(三)应物象形

应物象形指形状要有准确性、真实性和客观性，反映对象的形似。泥人张彩塑取材广泛，有的是舞台戏剧，有的是民间故事传说，有的是名著古典文学。如图4《白蛇传》彩塑作品取材民间传说故事，描述了小青要杀许仙替白娘子出气的情景，疾恶如仇的小青、爱恨交织的白娘子和惊慌失措的许仙，构成动人心弦的戏剧场面。泥人张生动地刻画出人物神态、形象及衣服质感，体现了艺术与现实、外在与内在的深刻关系。泥人张彩塑作品不仅形似，而且神似，达到了神形兼备的意境，造型准确，色彩淡雅，赋予了作品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震撼力。

图4 白蛇传

(四)随类赋彩

随类赋彩指着色赋彩，色彩的表现要按照不同事物的形象来表达。色彩的魅力所在是因为色彩具有象征性，不同的颜色给人以不同的感受，如红色往往给人一种激情和热情的感觉等。五代荆浩《笔法记》指出：“夫随类赋彩，自古有能，如水晕墨章，兴吾唐代。”[3]在彩塑作品中，强调色泽光润而淡雅，设色要清润，施色要鲜润，色彩要明润，美艳闲治，也就是色彩能反映人的性格和生活状态。图5《甜蜜生活》作品中，通过绘和塑把人的真实生活描绘得淋漓尽致。作品特点是绘重于塑，三分塑七分彩，色彩浓重，对比强烈，手法微妙，色调和谐，具有形美、色丽、声奇的独特风格，简练概括，着重写实，其核心与灵魂是表达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情感，寓意生活美好，长寿吉利。

图5 甜蜜生活

(五)经营位置

经营位置指构图、布局和章法。语出《诗·大雅·灵台》中“经始灵台，经之营之”[4]。“经营，位置是也”，强调构图要苦心经营，从构思到落成皆要出于自然。尤其是彩塑，就势落笔，随意挥洒，意到便成，构图合理，线条流畅。刘道醇评孟显的画：“笔无所滞，转动飘逸，观者不能穷其来去之迹。”[4]兴起而挥笔，兴尽而收，构图形象皆在其中，来去自然，看似不存在经营，实则经营已在其中矣。

以戏剧为题材的《打金枝》(图6)彩塑作品，表现的是唐代宗把升平公主许配给郭暧，在汾阳王花甲寿辰时，因升平公主没有去，于是郭暧生气打了公主。公主向父母诉苦，郭子仪把儿子绑上殿为此事特来请罪。皇后进行劝和，最终解决了小夫妻之间的矛盾并和好如初。整个作品采用线型构图，大小有别，布局合理，比例准确，栩栩如生，呼之欲动。其作品构思含蓄、耐人寻味，巧妙运用宾主、呼应、疏密、参差等构图规律以突破空间上的限制，达到“收敛众景，发之图素”的效果。

图6 打金枝

(六)传移模写

传移模写意指临摹借鉴或模写。传移则是“模之写之”，模写是“述而不作”，善于传写[5]。谢赫称模写为传写，“善于传写，不闲其思”。谢赫云：“然述而不作，非画所先。”[5]说明学习要取长补短，学其精华，弃去糟粕，方能进步。泥人张善于从绘画、雕塑及年画中吸取精华，创造出富有生活真实感的独特作品。因作品内容与人民生活休戚相关，因而，他的作品能够打动人心，引起人的情感共鸣和拨动人的心弦。

泥人张写实能力强，题材广泛，尤其反映市民生活最为生动。作品《渔樵问答》(图7)塑造了渔夫与樵夫在路上偶遇寒暄，有问有答，形象自然，生动逼真。作品抓住了人物的衣着服饰、面部表情与言谈笑语等生活细节，把两个劳动者的人物形象塑造得活灵活现。彩塑作品《惟妙惟肖》(图8)抓住了两个老人在看手相的瞬间情景，老汉戴着眼镜迷着眼，一副认真神秘的表情和老奶奶仰着头得意的笑相呼应，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生动鲜明。为了使作品达到以形传神的作用，泥人张强调捕捉人物瞬间动态要细心，刻画人物性格要入目三分，体现人物神态要惟妙惟肖。

图7 渔樵问答

图8 惟妙惟肖

“六法”绘画理论的六要素之间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不可分割的有机统一体。泥人张善于运用“六法”绘画理论抓住瞬间动作并生动地刻画人的眼睛，高度的写实技能又将人物的姿态、比例、衣纹等处理得很精致，达到了形神兼备的意境。

二、传神写照对彩塑传神的作用

传神写照对彩塑的作用主要是以形传神，塑造出人物的灵魂。传神写照通过刻画出人物的精神面貌而使其形体获得真切和生动，以形写神则通过形体描绘来传达其精神气质和生命活力。

(一)目精传神

目精指人的眼睛，即通过刻画人物的眼神来表现人的精神面貌和内心情感。正如法国雕塑家罗丹所说：“生活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6]因此眼睛的塑造要微妙精致。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可以传达人的思想感情，从眼神微妙变化中能表现人的心理状态。顾恺之画论中云：“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可谓“有一毫小失，则神气与之俱变矣”[7]。因而，在人物彩塑中，要达到传神的效果，就必须细腻逼真和生动自然地塑造眼睛，表现出人物的精神气质和生命活力。

(二)形质传神

形质指人物的形体、结构、体积，是外在的。传神指人物的内涵、心理、精神气质，是内在的。形和神是和谐统一体，形质是传神的基础，没有形就不存在神。顾恺之反复强调人的心里活动和精神状态，即要“以形写神，形神兼备”。同时又提出“迁想妙得”，就是要求塑造者在创造实践中做到主观和客观的相互一致，使塑造者与作品以及观者之间的思想与情感交融。要达到这样效果，关键还是在于心理状态和精神气质的营造，必须通过造型、构图以及塑法等达到“以形写神”，从对人的形体特征描绘反映出人的精神面貌。

彩塑是依靠艺术形象的造型和神态来表达创作者的思想感情，创作出形神兼备的作品，是衡量每个彩塑艺术家创作成败的重要标准。生动传神始终是彩塑的一道亮丽生命线。彩塑如果不够生动传神则犹如一潭死水没有活力和视觉冲击力，难以引起欣赏者共鸣。

三、结语

彩塑作品特别是人物彩塑，传神是关键。外形是根，色彩是本；形是外在的，质是内在的。泥人张彩塑形神兼备，真实性和艺术性相统一。在内容上融入了生活理念、生活元素和艺人的生命思考，关注老百姓生活，表现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题材，在方法上，以“六法”理论和“以形写神”，绘塑细腻，清新雅致，生动传神。其源于生命的创作精神沉淀在现代文化的底层和审美心理结构中，充分展现了中国民间彩塑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