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黑话与“六学”事件
2019-06-10杨皓
杨皓
2018年下半年,历来以优秀老艺术家形象示人的演员六小龄童陷入了他从未经历过的舆论旋涡之中。出于种种充满争议的原因,围绕他的网络黑话层出不穷,互联网上,相关视频、帖子更是极尽揶揄之能事。年轻人们,如果说不上几句意味深长的相关黑话,玩不了几下略带牵强却趣味十足的梗,定是不够入流也不够时髦的。
一时间,关于这位六小龄童的讨论蔚然成风,网民把网络上有关他的讨论统称为“六学”,对“六学”多有研究者被称为“六学家”,更有好事者以初中历史教材为蓝本,P出了一套“六学”相关教材封面。
童年崩溃
小杨是一位关注“六学”的网民,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位“六学家”。
“我本身并不认可网络上那些‘六学家的行为,我觉得他们有一点瞎起哄的感觉。”小杨给记者介绍起他对“六学”的看法,“他们的行为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模仿,人云亦云。因为‘六学这个事情已经在网络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很多不明所以的网民迫不及待地加入进去,去模仿网络上流行的话语,其中也不乏诋毁这位艺术家的行为。其实从我的角度看,这样的行为没有什么意义,有这个时间不如干点别的事情。”
在小杨看来,热衷于发扬“六学”的人多少有点无聊,但另一方面,小杨自己在平日的生活中却也经常自觉不自觉地说一些“X学”的黑话。“其实和朋友之间也会说一下这些话,但是我觉得这算不上‘六学,因为我更多的时候是被动地接受这些信息,或者说是在观察这个现象,没有主动传播与发扬。”小杨解释道,“另外,我对‘六学关注很大一部分原因并不是在于六小龄童本身或者说这件事本身,更多是出于对六小龄童曾经出演的电视剧的关注。我注意到,因为六小龄童目前在网络上引起的争议,居然有一部分网友开始恶意攻击他所主演的《西游记》。我相信像我这样年纪的人,绝大多数人都看过这个版本的《西游记》,而且看过不止一遍。无论怎样,对我来说这都是非常好的一部电视剧,六小龄童塑造的形象也非常优秀,不管现在他陷入如何的争议之中,都不应该以这部电视剧为攻击对象。可惜的是,我观察到,在该网络现象风靡之前,六小龄童参演的这部《西游记》在知乎上大致有百分之八九十人推荐,但是最近一次我看,只有百分之四十六了。”
毫无疑问,六小龄童的银幕形象给小杨带来过快乐,也是他童年生活的一大表征。与之类似,乘鱼对该电视剧塑造的形象同样赞誉有加,但他却自认自己为“六学家”。
“关于这位老艺术家的风言风语,其实我早有耳闻了,在这次的‘六学事件发生后,只能说让我明确了自己的立场。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对六小龄童这个人其实是挺失望的,因为我曾经对他很有好感,而如今看来,可以说反差挺大的。也正是因为我愿意依靠自己的判断力去理解事物,所以我并不觉得‘六学有什么问题,我甚至觉得这是挺好的一件事,我自己也乐于被称为‘六学家。”乘鱼置评道,“目前网络上对于整件事的争议在于,网民的言语是否过激,是否有侮辱的行为。其实正经玩‘六学的,主要做的事情是把六小龄童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整理出来,为网友还原一个真实的艺术家形象。可能是这种形象与六小龄童的大众期待和自我期待有差异吧,才让事件一发不可收拾。包括很多时候,六小龄童自己对整件事的反应也比较激烈,侧面也推波助澜了矛盾的升级。但无论如何,‘六学家们,更多的是摆事实讲道理,至于网络上给他们扣上网络暴力的帽子,我觉得是不妥的。我不排除有极少数不适当的言论,但‘六学网民更多时候是在网络上行使自己的监督权,难道还原一个真实的公众人物也有错吗?难道让大家知道更多真相也有错吗?”
即便采访中言辞凿凿正义凛然,冷静下来的乘鱼却不忘为这位老艺术家着想,“其实我们都很喜欢六小龄童,我依然觉得他是一位很成功的艺术家,问题在于他对当今社会的舆论风向做出反应的能力有所不足。很多年前,他的那套言论可能是行得通的,但是现在不行了,网络时代人人都可以发声,一个人的形象再也不是通过掌握主流媒体的发声渠道就可以肆意塑造的了。网民自己有能力去发掘更多东西,也有能力有话语权去描绘一个公众人物的形象。如果说六小龄童从面对争议之初,就能豁达一些,表现出与年轻人和解的态度,我认为事件不会发酵成这样。每每看到我曾经那么喜爱的他,联想到他塑造的银幕形象以及曾带给我的快乐,心里真不是滋味。人无完人,但有聪明和愚笨之分。”
当网络上的论战一再升级之时,其实质似乎是艺术家形象崩塌與广大观众童年崩塌的角力。把美好的事物毁灭,乃成悲剧;把自己的童年毁灭,即使悲剧,却不破不立,朝向真实。壮士断腕,总好过长久蒙于假象。
黑话:酒神独白
此次网络上的“六学”事件,究其根本,乃是网络黑话玩梗行为的又一次狂欢。
黑话是民间社会各种集团或群体,自发形成于各文化习俗与交际需要,而创制的一些以遁辞隐义、谲譬指事为特征的隐语。随着网络的发展,如今一些网络用语被称为“网络黑话”,且这些黑话往往有着特定的讽刺意味。
Jason是一位热衷于网络黑话的网民,他表示,“几乎所有网络上的黑话、梗我都有兴趣,我经常会看那些论坛,论坛上大家都会说这种黑话,生活里就自觉不自觉地跟着说,偶尔也会在网络用这种黑话回复别人。”在被问到说这些黑话其实想表达什么时,Jason这样解释,“说黑话本身不一定要表达具体意思,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情绪的宣泄,比如这次的‘六学,我说这些话其实是想对某些公众人物表达讽刺情绪。包括其他很多流行的网络黑话,都是要展示出黑话之所以会流行背后的问题,有的是社会矛盾,有的是文化现象,有的是个人言行。而且,在大家用这些话的时候,自然会形成一个集体认同,就是说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都关注这一块东西。”
正是由于网络黑话的盛行,以及网络黑话常而有之的“不怀好意”,让很多人对之颇有微词。人们甚至称这些人为“口嗨”一族,泛指那些喜欢在网络上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对别人多有嘲弄的网络人群。对于这样的评价,Jason却不以为意,“说实话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我只是寻得了一个适合自己的网络表达方式,至于这个方式别人喜欢不喜欢我觉得不重要。首先我不无故骂人,其次我不捏造事实,网络上的黑话很多是根据现实而来的,如果说这些黑话会刺痛某些人,就不能说的话,那么和文字狱有什么区别呢?更何况,我认为这样的风气挺好的,用略带调侃的风气来监督社会的运行,只要于事于人本身没有问题,我相信网民也没有兴趣在他们身上去造黑话。”
在网络时代,无数网民能够独立掌握话语权的今天,一群人的力量再也不是一群人本身,而是如同以往一个电视台一般,能够辐射开去。
以往,在父权制家长制社会成长的人们,习惯了顺从于一元化的叙事结构,伟大光明正义的大众媒体、公众人物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套路已经很难再在年轻人身上起作用;与之相反的,年轻人更愿意用怀疑的眼光去打量这个世界,用商量的口吻来得出群体内共有的意见。东方人历来内隐的性格终于寻得突破口,在网络的帮助之下,人们肆意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自由地对既有定式表示怀疑,现实中故作姿态的矜持可以全然放下,这不啻于是一种“酒神的独白”,亦是人性的返照。
逃避社会规约,放纵、浪漫的人性自我在起着作用,说自己想说的,怀疑自己心里怀疑的,抨击自己所不容的,这些行为的风险与代价在网络上一再减小,这也是为什么越是流行的网络黑话,越是显得那么的离经叛道,那么的充满恶意。
如此状态,定会为无数讲究礼义廉耻的传统雅士所不齿,相关的批评性言论也屡见不鲜,有关网络黑话群体的争议不知会否如当年的喇叭裤争议一般,多年后再被人当作笑料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