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计虹

1

认识她的时候是在多年前的“五一”长假，那时候“五一”和“十一”一样都是七天长假。那天正是假期第四天，我刚刚参加工作两年，在家里待着闲得发毛。手机在那时候流行不久，我才将BP机换成了一款笨重的三星手机。中午时分，昏睡中老同学小凡打来了电话，说有一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美女想与我玩麻将。我笑骂同学的伎俩，为了玩个牌竟扯这样的谎。

终归有个事情做，简单收拾一下就去了。天气很好，蓝蓝的天，白云朵朵，气温合适，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意融融，却不觉得热。一路上，没多少车与人，长假大家都跑去了长城、海滩、高山峻岭。电视里天天在播报哪个旅游景点人气爆满，长城上游人摩肩接踵，爬山的过个索道排四五个小时……看着这些镜头，心里不免庆幸自己没有随大流出去瞎转悠。正胡思乱想间，到目的地了，是个单位的家属院，同学单位的单身宿舍。放假了，很多职工都回了家，院子里静悄悄的，院中央的大花坛倒是收拾得不错，姹紫嫣红的很是喜人，冷清的院子一下子充满了生气。

宿舍门都是一样的铁皮绿，上面用红油漆写了编号，倒也好找。要去的那间宿舍，门大开着，同学小凡和一个男青年愉快地在聊天，从男青年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喜欢，看来是小凡的爱慕者。和他们打了招呼，环视屋内，几张上下铺，几张桌子，单身汉的宿舍特有的味道，简单，大而化之。却不见那个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神秘人，摸著麻将牌，我打趣小凡，你这玩的是三缺一的新式麻将啊。话音刚落，迎面的一扇小门开了，一个瘦小的女孩走了出来，她就那么灿烂地笑着向我迎面走来。直到今天，一想起这个笑容，我的心都还在剧烈地颤抖窒息。走近了，白皙的脸上有一点浅浅的酒窝。“你好，我叫小丽，第四个人是我。”声音温和又吸引人。

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有着天使笑容的女孩将我的一生改变了。

那天之后又去做了什么，我有些忘了，可能去吃了饭还喝了些酒，整个过程都在围绕着小凡和那个男青年的暧昧进行。我和小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竟然和我是同一个初中毕业，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初恋，那个从高三开始，一直和我在拉拉扯扯的女孩。她们的眉眼间神态都有些相似，外形也是一样的娇小瘦弱。就是看到这么多的类似，我都没有想到轮回这个词。人生中有些痛苦注定是来来回回地承受。

2

在干吗？

上班。

下班呢？

没事。

出来坐坐？

好。

就这么三言两语就约出来了小丽，就在第二天，没有想象中的任何拒绝与困难。我还是假期，她已上班。我去她单位附近的公园等她。公园位于闹市中央，人很多，夏日的傍晚时分更多，仿佛全城的人都涌到了这里。人多但是很有秩序，跳舞的绕着广场随着音乐欢快起舞，音乐是耳熟能详的口水歌，舞者大多上了年纪，他们不分高矮胖瘦各就其位，舞起来的姿势有的很不错，一看就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身材也并未走样;有的就只是随着音乐扭动着肥胖油腻的腰身，这些大概就为了锻炼锻炼身体而已。围绕公园一圈的椅子上，三三两两坐满了观看的人，其中不少谈恋爱的年轻人，头碰着头，窃窃私语，身体不时地扭动着青春的欲望，有肢体动作实在过分的，大家都会侧目观赏一番，嘴角流露出羡慕、鄙夷等诸多情绪。

公园建在高台上，下了台阶，有很多按摩的人，按一次十元，比起昂贵的桑拿房里的按摩真是大众又实惠。每个按摩的凳子上都坐着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看都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男的大都着老头衫、大短裤，女的则是类似睡裙一样的棉质裙装。按摩师一边按一边和客人拉着家常，可以看出这些都是老顾客。一个妇人被按得不断呻吟，按摩师边按边说，大姐，疼了吧，让您别抱孙子别抱孙子，您怎么就不听啊？唉，我不抱谁抱啊，儿子不争气，天天喝酒，儿媳妇生下孩子没多久就走了，一去无音信。真的狠心啊，这么小的孩子也舍得？现在的年轻人啊就只顾自己痛快……看着听着，我从天亮等到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看表，七点多了，她的单位还是灯火通明的样子，不是六点下班吗？难道忘了？

电话响了，小丽打来的。

你还在公园啊，有个账错了，刚对上，我换了衣服就过去了。

好。

她单位的灯灭了，我看着她从马路的那边向公园走来，我的心通通通地跳个不停。腿不由自主地迎了过去，我们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转身朝着全市唯一的步行街走去。

想吃什么？

麻辣烫。

在步行街有一家有名的“姐妹麻辣烫”，点菜、吃饭，全程我们仿佛是认识了好久的友人，而不是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平日话比较多的我，今天却当了听众。她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我说，很快我就知道了她的很多事，一个没什么经历单纯的女孩，一个家庭背景简单、生活小康的女孩。吃了饭回来，我们依旧发短信发个不停，说些什么现在都已经模糊。直到今天我都没搞明白我们这样的邂逅算不算一见钟情。

第三日，我们去看了电影，电影的名字很好——《天下无双》。在电影院的时候，我们分别接到了小凡的电话，而我们不约而同地撒谎了，我说我在书店，她说她在家。小凡约我们去那时为数不多的酒吧玩，酒吧的名字叫“情缘”，就因为有我们这些下了班就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这家酒吧到后来开了好几个分店，城里的主要街道都会见到“情缘”这个招牌。在“情缘”门口，我和小丽装作在门口偶遇的样子进了酒吧。小凡和那天的男青年已经坐在了那里，男青年叫建军。建军正在对小凡大献殷勤，我们去了有些打乱他的节奏。他仿佛有些紧张地喊服务生，声音都尖利了一下，惹得我们都笑了，他也尴尬地挠挠头，本来就不顺的头发，更加支棱起来。酒吧里大白天也是很昏暗，开着各色的散发着荷尔蒙气味的灯，所有的卡座里都坐着人。卡座的设计很精心，让客人可以舒服地窝在里面，喝着酒，慢慢地打情骂俏。服务生过来了，我抬头看了一眼，似曾相熟的样子。小丽戳一戳我说，你看，他们穿着你的T恤。对哦，怪不得我觉得怪怪的，服务生穿着和我一样的黑黄条纹相间的T恤，甚至连那个蜻蜓的商标都一样。我笑着对小丽说，我刚下班。小丽听了笑得咯咯咯地，那是我见过的最纯净最温暖的笑容，一时间竟发起了呆。小凡也发现了这个有趣的事，和建军打趣我，服务生就在你对面坐着，你还尖着嗓子喊什么！建军又挠了挠那一头乱发说，麻烦来一打啤酒，一盘瓜子，一个话梅。我笑着起身去了吧台，后面又传来了小丽咯咯咯的笑声。

3

我是一个按部就班长大的孩子，从小家里没有给我安排别的事，唯一的就是学习。我从来不像我同龄的孩子一样要帮家里做这做那。我回家放下书包就开始写作业，然后吃饭，继续写作业，看书。身边的伙伴也有不少，可我和他们出去嬉戏的机会少之又少。在学校，我并不起眼，是那种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学生。学习成绩一直不好不坏，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异议地选择考高中，因为我将来是要上大学的。而小凡还有其他的几个同学却报考了职高，这在我的人生词典里是如此陌生的字眼，就因为选择的不同，我和小凡他们分开了七年。我上了三年高中，四年大学;他们三年职高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当时已是有些经验的社会人。大学毕业后，我们在大街上的一次重逢才又拾起了少年时的友谊。

在我上高中、大学的时间里，小凡出落成了一个美女。她的性格很好，是那种温柔体贴的女孩，印象里我没见她对谁发过脾气。七年里，围绕着小凡，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圈子，她的身边围绕着很多爱慕她的男生，但她都与他们处成了好朋友。他们有时候为了小凡争风吃醋，时不时地斗一场酒。第二天酒醒了，他们还是好兄弟，还是小凡死心塌地的好朋友。多年后，我和其他男生聊起小凡，我们一致认为小凡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她美好的人格。她从来不会说任何一个人的不好，就算是和她相恋多年又分手的那个在我们眼里一身毛病的人，她在我們面前也从未说过一个字的不好。而今能做到这样的女子有几人呢？

小凡和小丽都是单位的美女，她们性格相仿，身形也差不多，自然而然她们就成了好同事，好闺蜜。从小凡的口里，我知道了小丽也有很多追求者，听了之后，我的心里默默地难过了好久。可我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信息、打电话约她出来。而每一次她都没有拒绝我，这让我心里有了一些期待，我们之间注定要发生些什么，是什么呢？

上高三的时候，我也像身边的很多同学一样，有了一场该来的早恋。那时的高考还是千军万马冲独木桥的惨烈，压力之大可想而知。然而压力越大，早恋的迹象却是风起云涌。尤其是重点班的学生，他们明目张胆地手牵手走进教室。放了学，男生骑着二八大自行车，横梁上坐着女生，又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学校。老师、学校也想了一些办法威逼利诱过这些学生，可是毫无作用。而这些学生在一起后，成绩并未有想象中的下滑迹象，相反两个人还在稳步提高，这就让老师和学校在批评的时候找不到由头，从老师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变了味道：嗯，同学之间就要互相帮助，互相提高，别辜负了家长老师的一片苦心……这是变相妥协了吗？于是，校园里有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惹得学弟学妹们也是蠢蠢欲动。

小蓝是班里很寡言的一个女生，一开始我并未注意到她。那时我们经过上一学年的考试后分了文理科班，我们所在的是文科重点班。刚进班的时候，大家都还是和之前处了两年的同学玩得火热，彼此之间很是陌生。坐了好几个星期的同桌了，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大家开始熟悉是那一年举办的歌咏比赛。放了学，我们经常要练歌，休息的间隙，大家边聊天边熟络了起来。要比赛的前一天，老师拿来了要穿的服装，我们班选唱的是一首军旅歌曲，给大家准备的服装就是迷彩服。发衣服的时候，我恰恰排在小蓝的后面，班主任把衣服挑了又挑，咕哝着，怎么这么瘦小啊？没得穿啊。我低头仔细看看小蓝，确实瘦小啊，怎么以前没觉得呢？嗯，“蓝精灵”，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个卡通人物，我笑出了声，小蓝回头望着我，也笑得很开心，说，怎么？没见过玲珑美人吗？真的很美啊，尤其是我俩站在一起的身高按现在的话说“最萌身高差”，这美又被无形放大了好多倍。脸颊上浅浅的酒窝，一口雪白细小的牙齿，更显得她美得与众不同。那一年，我不到十八岁，对男女之间的感情连朦胧都谈不到，是个实实在在的傻呵呵少年。

小蓝也是用她的笑容闯进了我的心里。从那以后，我的视线就一直随着她转动。第二天下午，天高云阔，无风，有些燥热，我们在操场上拉开了歌咏比赛的序幕。校长用一口南方普通话给大家来了个简短有力的开场白，各个班级都是服装整齐，精神抖擞。大部分穿的是颜色不同的运动装，只有我们绿油油一片，衣服是绿油油的，脸上也是绿油油的冒着油汗。上场前老师给涂的粉和腮红，因为浑身热得冒汗而变得花花绿绿，嘴唇也是用班主任老婆的劣质口红涂得像刚喝了一碗血水。小蓝和挨着的女生互相擦着五花八门的脸颊，嘴唇也在抿了又抿之后，泛着淡淡的红色。我坐在后面，假装认真地观看比赛，其实目不转睛盯着小蓝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可能我心里发出的爱慕光波太强烈，小蓝有了感应，她突然回头冲我嫣然一笑，和我直勾勾的目光相遇，如果可以做特效，那真是两道霹雳闪电啊。从天而降的幸福让我一时眩晕的差点栽倒，旁边的男生捅捅我说，中暑了？我赶紧就着台阶说，可能可能，太热了！边说边用袖子擦汗，哈哈哈，旁边的男生没有同情反而爆发出笑声，引得前面的同学纷纷回头，结果大家笑成了一片，其中也有小蓝。

怎么了这是？我继续用袖子擦着汗，小蓝从前面给我传过来了一面小镜子，这一照，连我自己也哭笑不得了。老师借来的是什么破衣服啊，竟然掉色，我用袖子擦汗结果衣服的黄绿色搞了一脸，就像搞野战演习的士兵在脸上黄一道绿一道地涂的伪装。我照着镜子用袖子越擦越脏，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从前面又传来了湿纸巾，我感激的冲小蓝笑笑，她顽皮地吐了下舌头，转过身去了。旁边的男生说，赶紧擦，都成大花猫了！

谢谢你！我递给小蓝一块德芙巧克力，之前我已经观察好了，她经常用这款巧克力充饥。她起先一愣，最后开心地接了过去：那我就不客气喽！就这样隔三岔五我给她递一块巧克力，有时候只是悄悄放在她的抽屉里，然后默默地看她发现后的惊喜，接受她的回眸一笑。早恋就是这样，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去表达，有的只是两个人的那份甜蜜的磨叽。

那一年，《廊桥遗梦》这部电影火遍全世界，我和小蓝还有其他几个同学趁着周末去休闲了一把。很幸运的我俩座位挨着，当看到女主角坐在丈夫的车上，透过瓢泼大雨，看着前方红绿灯口停着的男主角的车，泪流满面，手紧握着车门把手欲冲过去时，小蓝的手握紧了我的手，那一刻我整个人僵直了，电影院黑暗的光线和激动人心的情节，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我俩这一刻的亲密。女主角最终留在了车上，留在了丈夫与孩子身边，放弃了一生的挚爱。或许，在这样的情景下开始的恋情，冥冥中也注定了我们相爱的过程与结局。

看完电影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可我的心情还没有平复，我不知道小蓝是无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道别的时候，在她的脸上我没有找到任何答案。下午的阳光很烈，周末的街道上行人不多，临街的店面都大开着门脸，偶尔在门口会卧着一只打瞌睡的小狗。我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小藍家楼下的体育场。把车靠在跑道边的树荫下，我找了个看台上的台阶坐下来，台阶热热地烫屁股，坐了几分钟就热得人受不了。我又找了片阴凉，坐在了跑道边的横栏上。

偌大的体育场，骄阳下仅有几个不大的孩子在玩球，这里的热闹要在太阳下山后开始。以前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后来全民健身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小区周边的体育场也对外全面开放。这对于老百姓来讲真是一件大好事，再不用在风尘仆仆的马路上跑步，不仅吸汽车尾气不说还不安全。这座三线城市的汽车总是异常忙碌，他们从来不会主动避让行人，总是把喇叭在几米开外就按得山响，车速也是风驰电掣般毫不减速。遇上这些个愣头青，行人也是自保为主，说到底命是自己的，就算不死受点伤，遭罪的还是自己。

坐在这儿干吗？怎么不回家？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传来小蓝的声音，我以为自己思念过度幻听了，这时小蓝站在了我的眼前。从家里出来的她穿着一条碎花的短裙，可爱又活泼，与在学校时裹得严严实实的她判若两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猜？

我猜不到。

你往那边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挨着体育场一侧有两栋住宅楼。那里四楼，我家。哦，原来从她家的阳台往这里看是一览无余啊！从那以后，我成了那个体育场的常客，我可以正大光明地打着为了高考的体育考试练习跑步的旗号守在她的眼皮底下。每次，我来了没多久，她就会来找我，那个时候的我们有说不完的话，讨论不完的题目，唯独不提爱情。可是浓浓的爱意时时刻刻都环绕在我们身边，那时的笑容最真最甜。

4

“我们要转正面试了，得写个简历，你帮我写一个啊。”小丽发来的信息。

“好！”

“下班联系！”

“好！”

不知为什么我给小丽回信息时总是一个字或俩字地往出蹦，其实心里憋的话都像发豆芽一样爆了盆。打个电话也是，总有些语无伦次，常常要做个深呼吸才能继续。后来才明白，从心理学角度讲，是人的过度自卑造成的。没错，在美丽的小丽面前，我内心是有着隐隐的强烈的自卑，自己除了有学历有一份貌似稳定的工作外，再无特长。有时候也想像人家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浪漫地弹个吉他，或者画一幅她独特的侧脸，再不然能用潇洒的笔尖写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也好。可这些我都不具备，我能做的就是随传随到，做她忠实的衙役。

小凡和小丽的面试其实就是走个过场，银行不可能抛弃她们这些熟练的职工。那时大学毕业生并不多，在她们转正的两年后竞争才日趋激烈。她们单位的效益很好，在当时她们的工资比我的翻了一番，还有各种节日福利，中秋的月饼，端午的粽子，三八节的卫生巾和过大年时丰厚的年终奖……小丽的转正面试波澜不惊，顺利通过。可是她和小凡却出了别的岔子。那天，我到的时候，她俩已经叽叽咕咕地讨论了半天，原来她们一共是三个人一个柜台，另一个人之前盘库少了一万，但她对她俩说她知道哪错了，要去追回来，让她俩先帮她瞒着领导，否则年终的奖金就会大打折扣。涉世不深的她俩就这样来来回回为这个人隐瞒了近半个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人的各种托辞让这两个单纯的小姑娘感到了危机。于是她们约我出来出谋划策。

钱被她挪用了，你俩明天要赶紧向领导汇报。这是我听完之后，给她们的意见。事实也正如我所料，那一万确实是被那个人挪用了，在她哭哭啼啼地向领导求情说钱给母亲看病了之后，领导法外开恩，让她补上了钱，把她调离了和钱打交道的前台，去了后台。而小凡和小丽则受到了领导严厉地指责与批评。事后，小凡她们越想越不是滋味，挪用公款的反而因祸得福去了轻松的后台，而她俩被臭骂了一顿不说，从此后一直在遭受那个同事的白眼，认为她俩背后告黑状，不地道。

也就是这件事改写了我和小丽的关系，我们因此而成为了恋人。后来，小丽说，那一刻你的果断和沉稳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听了却笑得言不由衷，当年小蓝曾说我，你永远是这样子，不温不火，一点儿都不果断，生活需要激情，你懂吗？我的性格给两个女孩的感受，竟然是如此的迥异。

5

高考结束，我勉强考上了一所本地的本科大学，所学专业还不是自己喜欢的。小蓝因为几分之差落榜了。她父母后来知道我们的交往，在她面前没少数落我，本来她是可以上大学的，偏偏被我耽误了，而我却什么也没耽误。她开始的时候对父母的话很抵触，认为不关我的事，可是经不住天天地说，又看我天天在大学里忙着参加各种活动，她还在复读班里苦熬，渐渐地她对我也开始不停地指责，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

有一次把我实在说生气了，我在学校里待了几周没回家，也就没去看她。她家里安了电话，我每天都忍住不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往宿管阿姨那打过来电话。过了几周，我实在憋不住了，就去学校等她。在校门口，我等到所有学生都走光了，也没见她出来。我冲到教室没见到她，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一个和她一起复读的同学，她很惊讶地对我说，你不知道吗？小蓝的爸爸给她找了一个自费名额，她要去外地读大学了，本来要去的那个学生突然不想去了，要复读，名额就让给小蓝了，毕竟她就差了几分嘛。我听了，冲出校门给小蓝打电话，她接电话的声音是开心的，我们约好在她家楼下的运动场见面。

现在回想起来，见面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很开心，虽然是自费，可是她父母并不缺这点钱，花得起，出来以后文凭和其他学生并没有区别。小蓝要去的城市是西安，学习法律专业，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很替她开心，我们依旧说了很多很多话，临走约定给对方每周写一封信。

小蓝刚去学校的时候，果然如约给我一周写一封信，有时候会有两封，我也是雷打不动地给她回信、写信。过了一段时间，就起了变化，她说自己实在太忙了，法律专业的课业很重，每天有看不完的法典，上不完的课。我并没有责怪她，只是叮嘱她注意身体，而我依旧一周给她去一封信，她却再也没有过回信。

在她去上学的第二个“五一”，也就是我们大二时的“五一”，呵，又是“五一”！我省吃俭用攒了一年的钱，没有告诉小蓝就去了她的城市看她。我真是很想她。我感觉自己都快要忘记她的模样忘记她的声音了。

西安这个城市从一踏入就没有给我留下一丝的好印象。火车站嘈雜凌乱，到处是乱哄哄的人群，人的说话声普遍很响亮，像吵架一样，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从火车站的乱劲里我费尽力气挤上了公共汽车，仿佛又置身于另一个农贸市场。车里也很鼎沸，“五一”长假来西安旅游的爆棚，车上的亲友团见面，呱啦呱啦地聊得起劲。这一路我大概知道了来西安必去秦始皇兵马俑、华清池、华山、大小雁塔;必吃羊肉泡馍、肉夹馍、凉皮子、裤带面。而我在心里无数次地想象着小蓝见到我时的动作表情，心里的着急让我觉得这一路真是无比煎熬和漫长。

带着一身令人窒息的臭汗我终于到了小蓝的学校。这才是我想要的大学，门脸是那么气派，简单的几个字的校名都显得很有气势。校园很大，一条路蜿蜒曲伸，路旁种满高大的杨树、柳树，树荫遮盖了走过的每一个人，让人心情立马舒爽起来。学生比我们学校的看起来要白净洋气，身上散发着大城市的气息，几乎人人手里都抱着书，或独行，或三五成群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学校大门附近两排一字排开的营业房，面积都不大，各种美食应有尽有，这倒是和我们的学校附近差不多。这类的小饭馆做的都是学生的生意，开学的时候，人满为患，一到了寒暑假，就人迹罕至。校园很大，沿路都有指示牌，我按照指示牌一路很顺利地就到了小蓝的宿舍楼下。假期第一天，我并不确定她在不在学校，我已经想好了，不管在不在，我都会等到她出现。

我满面笑容地谦恭地冲着宿管阿姨询问，可不可以找一下某某宿舍的小蓝同学？宿管阿姨人热情，嗓门更大，探出头，冲着楼道就大喊：XXX的小蓝，有人找！我当时是有些窘迫的，仿佛被人窥探到了什么隐私，我能想象自己当时脸红脖子粗的形象。几分钟后，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小蓝变得更好看了，准确讲，她身上有了成熟的美丽。走近了，她看见我的第一眼是惊讶的，然而没有我一路上想象的惊喜，她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似乎隔了什么，疏远、陌生，好像也不是。来到这个城市，她比以前更白皙了，个头还是那样娇小，似乎略微胖了一点点，少了许多稚气，添了些成熟的优雅。

为了打破这似乎不该有的尴尬，我笑着说，怎么？不欢迎还是不相信？她这时才似乎回过神来，笑着说，哪有，热烈欢迎。明显的这话里的语气是客气的，是礼貌的。她转身对宿管阿姨低声叮嘱了什么，我看见宿管阿姨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关上了小窗户。

没吃饭吧，我带你吃饭去。

一天没吃了，我快饿死了，不过见到你就不饿了。我说的是心里话。小蓝并没有接这个话茬，她快步地走出宿舍楼，又带着我走向我刚来时的方向。一路上，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不过是校园很大很美，学生很多之类的寻常话。我给她讲了公交车上的经历，她带我去了一家肉夹馍馆子，里面还有凉皮、面食、盖浇饭，我不知道什么叫盖浇饭，就点了一个来吃，又要了一个肉夹馍，我问小蓝吃什么？她说她吃过了，来瓶汽水就行。结账的时候她抢着要付钱，说是到了她的学校应该她请客，我争不过她就由了她，也就是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之间确实出了问题，她开始因为钱和我划清界限。盖浇饭端上来的时候，我笑了，我对小蓝说，我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就是咱们那里的煲仔饭，只不过它这里用盘子盛，咱们那里用砂锅。小蓝也笑了，说，快吃吧，饿坏了都。我确实饿坏了，从上火车到现在我就喝了两瓶矿泉水，我本来想在火车上买个盒饭，可是一听价格，我立刻不饿了，我要留着钱和小蓝一起吃好吃的。这一路我就这么扛过来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后，小蓝对我说，我带你去校园看看吧。我们在校园的林荫路上慢慢走着，和她近在咫尺，我却有一种远在天边的感觉。坐一下吧，有点热。路边正好空着一条长椅，小蓝坐了下来。我本来想挨着她坐下，坐下去的时候又刻意拉开些距离，我怕自己身上挤了一天的汗臭熏到她。

一会儿我带你见个同学，好吗？

好啊。男同学？

嗯，我男朋友。和我一个专业的，也是咱们那的，比我高一级。

哦，好，老乡啊。我露出了大方得体的笑容，鬼知道我的心里是什么滋味。男朋友？那我算什么呢？这句话到今天我也没有问出口，小蓝也好像回避了这个问题。分都分了，什么身份又有几多重要？

小蓝的男朋友，高大帅气，能说会道，他说将来要做律师，我觉得他对自己的未来把握得很准，小蓝选他是明智的。在西安的几天里，小蓝和她的男友带着我转了我在公交车上听来的必去的几个地方和吃了必吃的几种食物，整个过程我没有暴露一丝自己的情绪，除了烟抽得凶了点外。小蓝在我面前表现的很有分寸，没有太多的肢体语言，对我也是悉心照顾，她的男友偶尔吃醋一样说一句，就知道对你的蓝颜知己好啊。我一概一笑而过。

离开的时候，小蓝独自送我去了车站，她的男友去其他学校会同学。等车的时候，小蓝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说，少抽点烟。那一瞬我的心里难受得要爆炸，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嗯了一声。谢天谢地，这个时候，车来了，我掐了烟，一下子就跳到了车上，车子开动的时候，我冲小蓝挥了挥手，她边挥手边抹眼泪，这一刹那，我想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只是不知败给了什么。

回到学校，那个时候特别流行张信哲的歌，打饭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那首经典歌曲《别怕我伤心》：

好久没有你的信

好久没有人陪我谈心

怀念你柔情似水的眼睛

是我天空最美丽的星星

异乡的午夜特别冷清

一个男人和一颗热切的心

不知在远方的你是否能感应

我从来不敢给你任何诺言

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太年轻

你追求的是一种浪漫感觉

还是那不必负责任的热情

心中的话到现在才对你表明

不知道你是否会因此而清醒

让身在远方的我不必为你担心

一颗爱你的心 时时刻刻为你转不停

我的爱也曾经 深深温暖你的心灵

你和他之间 是否已经有了真感情

别隐瞒 对我说 别怕我伤心

这首歌就像一把利刃戳进了我内心最不敢碰触的地方，那个时候的我无时无刻不在循环听这首歌来祭奠我和小蓝的初恋。后来，我买了一个卡带寄给了小蓝，她回信说，自己在准备司法考试，没有时间听这些。此后，我们就几乎没了联系，她很忙，我也有尊严。

6

和小丽在一起我是开心的，她真的对我很好，按道理我是该知足该好好珍惜的。但是隐隐约约地我的心底只要见到小丽就总是泛起小蓝的影子，不停地在作比较。她对我越好，我就越挑剔，对她有时候也是各种刁难，完全没了我以往敦厚温和的样子。

有一天小凡单独约我出去，她劈头盖脸地问我是不是想和小丽分手。我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可是鬼知道当时的我竟然沉默了。小凡因为我的沉默爆发了，她从来没有发过火，这是我见的第一次。她冲我大声嚷嚷，你以为你是谁啊，小丽哪里配不上你！看着小凡喷出怒火的双眼，我心里一直在念叨，不是她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但是我就那么一直沉默着沉默着。最后，小凡甩下我怒气冲冲地走了。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喝得烂醉，最后怎么回的家都失忆了。

我不知道小凡是怎么和小丽说的，小丽似乎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我很感激小凡没有告诉小丽全部。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摆脱小蓝的影响去好好待小丽。越是想摆脱的时候，这个影子反而来到现实变成了活生生的一个人。接到小蓝的电话，我惊呆了。她回来了！自从那盘《别怕我伤心》卡带之后，我们就几乎没了联系。电话里她说自己查的114，知道了我办公室电话。我脑袋一个劲嗡嗡嗡地响，就像刚刚经历了炮轰一样，她说什么我就只是一个劲地嗯嗯嗯。办公室的同事说我接了电话像中邪了一样，一直傻乐。

我和小蓝的见面选在了离她家很近的一家“情缘”。在和小蓝失去联系的日子里，我还是经常出没在她家的周边，我幻想着能和她偶遇，或者她还能像当年一样，穿着碎花裙来到我面前，但这真的只是幻想，这种情况从来都没出现过。小蓝还是那么漂亮，而且有了职场女性的干练。她比以前说话的声音大了些，聊天内容直达主题，干脆利落。我想这或许是律师的职业病。我们没有过多的寒暄，我点了本地啤酒，她要了“科罗娜”——一种外国啤酒，本地人很少喝，又贵量又少。酒过三巡，小蓝就进入了主题，她这次回来想自己开律师行，她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但是目前她还雇不起人，她说你的工作清闲，先帮我一段，等律师行进入正轨了，我给你分红。我这人对钱从来没概念，她知道提不提钱，我都会帮她，只要是她提出的，我就会答应。我以前对她说过，你就是我的一根肋骨，我的命都是你的。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忘记过，也没有不算数过。我的骨子里有很严重的大男子主义，男人的一诺千金对于我而言也是命。

小丽并不知道我和小蓝的这一层关系，她只知道我的一个老同学回来开公司，需要我的帮助。她告诉过我她以前的感情经历，但是我对她隐瞒了，我说自己很老实木讷，没有人看得上，她信了。小凡她們也不可能说漏什么，毕竟我的高中和大学对于他们而言是一段时间的空白。他们的印象也停留在初中那个其貌不扬，老实本分的男生身上。

开律师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小蓝很好强，她把工作室租在了最贵的商业地段，装修也花了一大笔钱，我知道她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并刷爆了所有卡片。我把我父母给我让我结婚买房子的钱拿了出来，让小蓝去运作，要不律师行就是一个空壳子。那时候社会风气就是靠关系，干什么都得有关系，小蓝开始了无休无尽的应酬，拉关系，找案子，接近法官等等，为了让律师行活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案子不管大小她都接，我常常疲于应付她的那些奇葩客户。有些客户明显看她是个弱质女流，想占便宜，搞得我分分钟都得看着点，那段时间单位对我也是颇有微词，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充当了小蓝的秘书、保镖，就没办法保证有时间陪小丽。她常常抓不到我的人影子。但是我告诉她，这件事做好了有分红，可以买大房子。在她听来，我是在为我们的将来做准备，所以她偶尔会发发小脾气，但是大多时候都是体贴的通情达理的。她和我在一起是冲着一辈子去了。而我却是心猿意马的。

小蓝回来后，我一直没有问过她学校里的那个男友，大学里谈朋友能走到婚姻的少得可怜。所以我也没必要问，也不想问，我得承认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那天，陪完客户小蓝喝多了，我一直守在身边照顾她。第二天，她酒醒了，看见我趴在床边，摇醒我说，你不该对我这么好，我那么对你。我说，你是我的一根肋骨……话没说完，小蓝就吻住了我，我们的初吻没有在初恋的时候，是在重逢的时刻……

从那天后，我开始躲着小丽，我没有勇气对她说分手，而小蓝和我虽然有了床笫之欢，她对我和以前的态度一样，并没有因此而亲热起来，我们也再没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我问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7

我躲着小丽，小丽渐渐有了觉察。她对我没有质问，反而更加体贴，她很委婉地提出过，不要什么大房子，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吸引小丽的地方，对她这样委婉地提出要结婚的意愿，我装傻充愣起来，找各种借口忙忙碌碌。

我在小蓝面前有很多次冲小丽打来的电话撒谎，我故意让小蓝看出我在躲着小丽，她当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因此而和我有进一步的表示。小蓝的态度让我摸不着头脑，可我硬憋着自己不去问明白。就这样，我和小蓝、小丽在和平的屋檐下，各怀心事地相处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律师行渐渐上了轨道，小蓝雇了不止一个助理，我也开始退出最初的角色。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天气好得不能再好，我的手机短信响了，我看见银行发来了一条短信，我的银行卡上打进了一大笔钱，我知道是小蓝打来的，一部分是我当初借给她我买房子的钱，一部分是我的分红，我算了算分红，小蓝对我真的很大方。我正打算回信息时，又来了一条信息，是小蓝发来的：“注意查收钱。这段时间谢谢你的帮助，那天的事忘了吧，小丽是个好姑娘，我们还是适合做朋友。祝你幸福。”

那天晚上开始，我病倒了，发烧，说胡话，我知道自己是心病了。

小丽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她捧着我的脚给我洗脚，给我一点点擦身上的虚汗，做各种饭菜安抚我的肠胃，连内裤都帮我洗得干干净净。看着她为了我变得更加瘦小，脸缩得就剩一丁点时，我觉得小蓝说的是对的，心病没了，身体的病自然就好了。

我的病好了，我却找不到小丽了。她的手机关机了，单位说她请了长假。我找到小凡，小凡冷冷地对我说，现在着急了，早干吗去了，小蓝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从小凡那我知道了小丽在我生病的时候，无意中看见了小蓝发给我的信息。小丽找到了小蓝，小蓝并没有任何隐瞒，告诉了我们之间的事，小丽表现得很平静，小蓝就觉得没有必要告诉我，她以为小丽能够理解这一切。在我生病的时候，小丽那么精心地照顾我，小蓝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就一丁点都没给我说起过小丽找过她的这件事。

我知道自己彻底失去小丽了。我放弃了寻找她，天天泡在酒吧里醉生梦死。

过了大概一个来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收到了一条信息：我要结婚了，你也好好生活吧。以前我想和你好一辈子，可是你并不稀罕，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影子。我们好合好散吧。

小丽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去挽留，去解释，我知道自己把她伤透了。那么骄傲的女孩，死心塌地对一个如此平庸的我，竟然还遭受了背叛，她不能原谅我是正常的。

十年过去，小蓝的律师行规模扩展到了各个市县，小丽的孩子上小学了，小凡也嫁人了，只有我还是孤身一人闯荡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在这些一个人的日子里，我才渐渐看清和明白，自己才是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