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杀7人潜逃25年

张振华

至今，忆起2018年8月9日，押解綦志华指认现场时的情景，辽宁省四平市公安局铁西分局督查大队教导员郭佩昶仍心情难以平静：“指认现场那天下午，我和分局刑警队的同志们押着綦老大（綦志华）去现场。考虑到案子的具体情况，手铐、脚镣都带着的，沉重的铁链拖拉在地上，磨着水泥地面，当啷当啷地响。他整个人看着仍是不慌不忙的，嘴角上还扬着笑，无所顾忌地打量着围观的人。”

“我问綦老大，你还记得哪间屋子吗？他仰着头回答说，记得，朝前行，左拐，走到最头上的单元，上二楼，在东户。”

“我问他，想到会有这一天吗？听到这话，綦志华没吭声，转过脸来，直直地瞪着我，依然是一脸戾气。我说，我是警察，我不怕你。逃到天边，警察还是把你们抓回来了！听了这话，綦志华的脑袋耷拉下去了，眼睛里的凶光隐没了，整个人变得软塌塌的”。郭佩昶说，“这些年来，不管是在刑警队，还是在分局、派出所、治安大队、督查大队，我始终未曾放下这个案子，一直潜心打探线索，盯案子，搜寻目标。等了25年，终于等到这一天，再多的辛苦和压力，在抓到潜逃分子那一刻，也都散了，这些年的坚持没有白费，能在退休前看到这个结果，我和老伙计们，都安心了，总算对自己，对四平人民有个交代，心里就消停了。”3月26日，郭佩昶接受《方圆》记者采访时说。

初次作案枪杀两人

据铁西分局刑警大队教导员宿韬介绍，四平市第一中学的案子发生在1989年8月14日夜里12点左右。血案震惊了这座一向宁静、祥和的东北小城。

这天晚自习结束后，如同往常那样，走读的学生和在市里居住的老师们都回家了，夜深后，寄宿的老师学生们也都休息了，整个校园变得越来越宁静。当晚，四平一中还在岗位上的，是在财务室值班的马老师和在门口值班室值班的保安韩老师。

夜幕中，23岁的綦志华和他21岁的弟弟綦志峰蹬着自行车，去往他们的母校四平一中。临出门，綦志华拿出两把自己用发令枪改装而成的自制口径手枪、一把刀和一个电钻。哥俩此次行目的很简单：去母校劫钱。四平一中是市里最好的学校，那个年代到一中复读的学生尤其多，开学的前一周，学生们的学费都存放在财务室的保险柜里，綦志华对这些情况已暗中做了详细的了解和探查。

门口值班室的韩老师是一个很尽责的人，他从不会忽略任何一个面孔陌生的人，哪怕是教师家属院的孩子，只要没有带出入证件，他也会要求他们登记才放行。这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盯紧岗位，直到夜里11时许才关好学校大门，上床休息。

在教學楼财务室隔壁的小屋子里，住着当晚在财务室值班的马老师。财务室内的安保状态，在暑假结束开学的时间里，是最要紧的。因此，学校领导安排专人在财务室隔壁值班。按照值班要求，睡觉前，马老师和韩老师先是巡视了一遍校园，检查了保险柜的配锁，一直守到夜里11点，整座校园里都安静下来，他们才躺下休息。这天晚上，校长还打电话分别询问过韩马二人，问当晚的治安情况是否正常。两个人也都说，一切正常。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在黎明之前发生了。

实际上，綦氏兄弟家庭经济情况并不差。綦志华毕业于锦州铁道学院，当时在四平车站工作。綦志峰就读于长春财税专科学校，当时刚上学一年，正放暑假。

行动前，綦志华和綦志峰已经做好了行动攻略，学校门口值班室住着的韩老师是第一个目标。綦志华让弟弟在门口守着，自己翻越墙头，冲进值班室，打亮手电，对着床上睡着的韩老师开枪，韩老师并没有立即被打死，挣扎中，他用最后的力气发出几声含混的呼救。

綦志华见状，竟拿出随身刀具对着韩老师的身体连扎了十几刀，见韩老师死亡后，綦氏兄弟来到财务室。马老师正在熟睡，完全不知道门口发生的一切，綦志华开枪打死了马老师。

随后，綦氏兄弟俩冲进财务室，用电钻把保险柜的锁撬开，将学校里收缴的3000元学费、部分国库券、粮票、笔、磁带和计算器，收到一个提包里带走。

据宿韬介绍，2018年8月被捕后，綦志华曾交代了他第一次作案的情景，他说当时自己之所以把财务室的笔和计算器都拿走，是觉得弟弟那时还在读书，学的是金融专业，要用到这些东西。

实际上在案发前一晚上，綦志华就曾经计划带着弟弟去杀人抢劫，在去学校途中忘了带电钻插头，即便得手后，两人也可能打不开保险柜，于是他放弃了当晚的行动。问及他和弟弟杀人抢劫的动机，綦志华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就是图财。”

綦志华当时偏执地认为，没钱没关系是办不了任何事情的，他前妻的工作没有调动成功，就是因为自己没钱没关系，如果他有钱有关系，他的日子比所有人都过得好。

綦志峰则说，他只是服从哥哥的命令和安排，他从小就听哥哥的话。当初哥哥找他商量去四平一中作案时，他也曾试图推辞，并提醒哥哥，这事不能干，是犯罪，会出事。但綦志华对他说，肯定没事，别怂包。

綦志华向来说一不二，綦志峰只得听从他的命令。被捕后，綦志峰还说：“我觉得当时我不去，我哥能把我打死。”

在宿韬和刑警队干警们的印象里，綦志华是一个心机很重、非常谨慎、非常冷血的人，他心理素质极好，即便被捕归案，面对审讯的民警也始终保持着一副轻松无所畏的样子，嘴角带着标志性微笑。而綦志峰生性唯唯诺诺，缺乏主见，思维简单，非常容易相信别人，尤其是他的哥哥，他既怕他哥，也爱他哥。

20世纪80年代的刑侦技术还非常有限，现场也没有监控设施，虽警方投入不少力量，但没发现有效线索，此案悬而未破。第一次作案后的綦氏兄弟就这样隐没在人群中，照常生活。老大綦志华又结了婚，老二綦志峰大专毕业后分配到四平市工商局工作。

照相馆的娘仨都被杀了

3年的时间一晃而过，除了自己，似乎没人知道他们曾犯下的罪恶，他们却又把罪恶之手伸向一家照相馆。这是四平最大的一家照相馆，馆里的器材、设备在当地是最先进的，生意很火，每天来照相的人不少。照相馆老板是个女人，因喜欢染黄头发，周围的人戏称她“黄毛子”，老板的两个女儿随她住在店里。

綦志华从小喜欢摄影，一直想置办一套属于自己的摄影器材，这是他盯上这家照相馆的主要原因。綦志华判断，照相馆老板一定很有钱。

当綦志华再次拉綦志峰去作案时，他一口拒绝了，哥哥很生气，出于对哥哥的惧怕，他再次选择了跟从哥哥去作案。

“老板，开门，我们买胶卷！”1992年4月3日晚上10点半，照相馆老板听到有人在敲门，当时她和两个女儿洗漱完毕，正要睡觉。她披上衣服，打开了门。綦氏兄弟的这次行动和上次一样，弟弟在门外把风，哥哥进屋开枪杀人。趁着“黄毛子”转身进屋拿胶卷之际，綦志华掏出枪，对着她的后脑扣动了扳机。当时，他俩携带了3把自制口径手枪。

随后兄弟二人都进了屋，綦志华提醒綦志峰说，注意看下屋里是否有其他活口，两人看见一卧室的床上有两个女孩，兄弟俩人手一枪，各自开火，杀害了姐妹俩。两个女孩，一个20岁，一个18岁。

杀人后，两人一番搜查却只找到十几块钱、六七台照相机和一些投影器材。没有弄到大钱，兄弟俩很郁闷。但这次，綦氏兄弟又暂时逃脱了警方追踪。此时綦志华的妻子已怀孕，对丈夫的事情毫无察觉。

税务局局长和儿子被杀

在第二次作案后，綦志华和綦志峰隐遁了些日子，发现警方并没找到他头上。日子一久，他又想出去搞钱了。

第二次作案时杀了3个人，却没弄到多少钱，所以第三次作案时，綦志华决定选择好下手目标，兄弟二人特地列了个名单，他们将四平市有钱有权的人的姓名罗列出来，打算将这些人都搞了，弄到钱远走高飞。这次，他们选定的第一个目标是税务局局长张大杰。张大杰是四平市时任税务局局长，还是四平市副市长候选人，綦氏兄弟认为，这是个值得冒险干一把的目标。

1993年8月2日晚7时，天下着小雨。綦氏兄弟打着一把小碎花雨伞来到四平市税务局家属楼，綦志华很容易就从门卫的嘴巴里套出了张大杰家的地址。行动前，兄弟俩在口袋里装了3把自制口径枪。

听到敲门声，张大杰打开房门，将綦氏兄弟迎进屋子。进入房间，綦氏兄弟发现，张大杰家里的人太多了，有张大杰和妻子、他的大儿媳、小儿子和1岁多的孙子，5口人在家。尽管屋子里的情况和作案前预想的不一样，但綦志华没打算放弃。

綦志华很自然地坐在沙发上，对张大杰说：“张局长，我弟弟财经专科毕业，学习成绩非常优秀，为人非常实在，想去税务局上班，你看行不行？”

張大杰摆摆手对綦志华说：“今年不行了，晚了，今年招人的名额满了，你看明年行不行。”

没等张大杰话音落地，綦志华掏出兜里的枪，指着他的脑门说：“这样吧，你给我们拿一万块钱，我们就走。”张大杰说：“可以给你拿钱，不要伤害我们。”

张大杰示意妻子带着綦志华去里屋拿钱。綦志峰按照綦志华的指示握着枪控制着张大杰和其小儿子等人。当綦志华随着张大杰的妻子进屋后，客厅里落单的綦志峰被张大杰和他的小儿子合力按倒了，手里的枪也掉到了地上。綦志华听到客厅的打斗声，转身跑回客厅，抬手举枪就将张大杰和他小儿子杀死了。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张大杰的妻子、大儿媳抱着张大杰的孙子，分别逃到了屋外和卫生间。

綦氏兄弟看到张家大儿媳抱着儿子躲到卫生间，来不及拖她出来，就直奔楼下追杀张大杰的妻子。

但张大杰的妻子实际上是跑到楼上去了，因为楼上住着保卫科科长，他手里有枪。

兄弟俩追到楼下，没见到张大杰的妻子，又没能杀掉张家儿媳和孙子，两人立即决定回家收拾行李逃离四平。慌乱中，两人把带来的那把细碎花雨伞丢在了现场。据铁西刑警大队大队长李春宝回忆，后来，民警带着雨伞去綦氏兄弟家时，綦志华妻子当场就承认雨伞是她家的。

警方在接到了税务局家属楼保安的报警电话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案发现场。在案发现场，除了尸体和弹孔外，凶手遗留在现场的痕迹极少，由于过度惊恐和悲伤，张大杰的妻子和儿媳对进到屋子里的人的面貌都没了记忆，只记得是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男子作案。

四平警方在全市范围内走访排查，一周后将犯罪嫌疑人锁定为綦氏兄弟。警方派人到綦氏兄弟家中搜查，在綦家发现了未来得及销毁的血衣、枪支和子弹，在綦家的墙壁上还发现了兄弟俩练枪时留下的弹孔。民警在綦家还搜出一台照相机和四平一中的粮票、张大杰家的钥匙，该钥匙能打开张家的大门。

根据种种证据，刑侦人员锁定綦氏兄弟为四平一中、照相馆、税务局局长家三起命案的犯罪嫌疑人。涉嫌4年间连犯3案杀死7人的綦志华、綦志峰震惊了当地。从此当地人都以“二綦”来称呼这哥俩，“二綦”成了四平当时最恐怖、最残忍的代名词。直到在今天，市民仍回忆说，20世纪90年代初，如果小孩不听话，大人们就会吓唬孩子说：“小心二綦来把你抓走！”听到这话，孩子立即就变乖了。

四平警方通报“二綦”抓捕细节

据吉林省四平市公安局宣传处处长孙学军介绍，2018年8月10日9时，四平市公安局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了抓获潜逃25年的公安部督捕命案逃犯“二綦”全过程。

在“二綦”逃亡消失的25年里，四平警方一直没有懈怠。每年吉林省全省统计整理命案积案时，“二綦”兄弟杀人案，都是四平警方排在第一位的案件。2001年，“二綦”兄弟被列为首批公安部督办网上逃犯。2018年7月20日，吉林省命案积案百日攻坚行动开始后，四平市公安局对命案积案，特别是有影响的命案再次梳理，“二綦”案再度被纳入工作重点。专案侦查员对“二綦”的关系人反复梳理。当年7月13日，民警将四平地区杀人在逃人员户籍照片在公安部系统中比对，发现在綦志华的比对结果中，一内蒙古籍人员秦忠华存在较多疑点。7月27日，四平市公安局接到研判员反馈：经多方比对研判，秦氏兄弟可能即为綦氏兄弟。8月3日，四平市公安局局长杨维林和副局长朱君接到刑警支队的研判报告后，再次进行深度研判，最终判断秦忠华、秦忠峰应当是逃犯綦志华、綦志峰。杨维林随即下命令，由朱君带领铁西区副区长、公安局局长王益民，刑警支队政委张岩松，副支队长韩景峰，信息情报大队全体及铁西分局的相关领导、侦查员，驱车1000余公里，前往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实施抓捕。

8月6日，专案组兵分两路，一路由韩景峰负责户籍核查，另一路人员由朱君、王益民、张岩松负责适时抓捕。8月6日17时12分，第二路警力调查发现，俩嫌疑人及秦忠峰的妻子三人在同一位置。在朱君统一指挥下，抓捕民警与当地民警紧密配合，于17时30分将正在修理收割机的秦忠华、秦忠峰抓获。经现场确认，两人就是公安部督捕逃犯綦志华、綦志峰。8月7日18时，抓捕组将綦志华、綦志锋押解回四平。

得知“二綦”落网的消息，四平老民警激动万分，纷纷表示心里多年的重担彻底放下了。25年来，几代四平民警相继跟进这个案子，分局公安局长换了8任，刑警队长换了9任。如今，很多当年参与追捕“二綦”的老刑警头发已白，多已退休。8月8日，松原公安局退休干部、原四平市公安局副局长鞠洪军专门发来贺信，祝贺大案终于得以破获。

铁西刑警大队大队长李春宝说，25年来，这起案子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和战友们的心头。那几年，四平市都陷入了恐慌中，各种传闻满天飞，有些人吓得都不敢在市里住。能用的手段、技术都使上了，可直到他退休时，案还没破。想起这事，他闹心，心里不踏实。

四平市公安局铁西分局情报中心教导员侯国琦说，第三起命案发生后，大家的压力越来越大，税务局小区的居民陆续搬走。案件在侦破过程中，搞过几次悬赏，征集线索，甚至请公安部专家帮助破案，但没进展。这么多年，案子就悬在这里，成为四平市所有民警心里的一根刺。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就必须要把他们抓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8年8月3日晚上，正在吉林家中休假的民警赵阳，接到大队长刘德彪电话，让他买最早的高铁回队，有重要任务。当时，队员们并不清楚，是去执行抓捕“二綦”兄弟的任务。8月5日一早，大家在高速路口处集合，全速赶往内蒙古。

更名换姓隐身潜藏的25年 

据被抓捕后的綦志华交代，离开四平时，兄弟俩带着1.3万元，他们对父母謊称去沈阳买摩托车去，这一走就是25年。对于被捕，他是有心理准备的。早在2017年10月，鄂伦春旗古里乡派出所组织村民集体采集血液样本，他也被采集样本后，他就预感自己会被抓住。本来他想过再次逃跑。但哥俩都有了家室，弟弟也有了孩子，就不想跑了，心里仍存侥幸，也许警方找不到他们。

据警方调查，“二綦”兄弟逃亡的第一站是沈阳。因为在铁路系统工作，綦志华下意识地选择坐火车逃亡。第3起案件发生当天晚上，他就带着弟弟爬上了开往沈阳的货运列车。之后，两人在沈阳转乘客运汽车到达锦州。一段时间后，缺乏安全感的他们再次从锦州到山东泰安。担心因为口音问题暴露身份，两人打算换地方藏起来。再次换地方前，兄弟俩了却了一个心愿，去黄山游玩。在黄山游玩中，兄弟俩觉得不服南方水土，决定去人烟稀少的北方地区，这样较容易藏匿。

1993年秋末冬初，“二綦”逃窜到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伦春旗。在这里，他们租赁了一套房子，之后以种蒜苗、卖豆腐等手段维持生计。3年后，兄弟二人伺机在当地落户，改名“秦忠华”“秦忠峰”。自此，兄弟俩长期生活在鄂伦春旗古里乡。

后来，两人买了数十亩地，以种地为生，日子过得还算富裕。据村子里治保主任介绍，靠着种地的收入，老大还攒下了一笔钱。期间经人介绍，他先后又结了四次婚。前三次婚，他都以性格不合、对自身干预过多、不适合过日子为由离婚。第四任妻子魏家华，对老公的过往自动屏蔽，从不过问，两人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直到他被抓时，魏家华也只知道“秦忠华”和“秦忠峰”是从河南来的。魏家华的心脏一直不太好，“秦忠华”对她非常照顾，两人一直没要孩子。当得知丈夫是杀人犯后，受刺激的魏家华顿时发病，住进了医院。

化名“秦忠峰”的老二也于2016年与古里乡当地一女子结婚，2017年生子。兄弟俩被抓获时，綦志华52岁，綦志峰50岁。在当地村民眼里，这弟兄俩挺仗义，农忙时还会给邻居帮忙，但两人不大爱说话，也很少有亲朋上门，让大家觉得有些怪。

据宿涛介绍，审讯中，“二綦”都说起过，前些年刚到内蒙古时，经常会做噩梦，梦到被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就把之前的事情放下了。但25年里俩人从不在外面喝酒，就算喝酒，也是弟兄俩在一起关起门来喝，唯恐酒后失言，暴露身份。

近日，此案已由四平市检察院提起公诉。（文中涉案人员除被告人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