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承载着半部中国现当代民族音乐史
——纪念音乐教育家、二胡泰斗陈振铎先生逝世20 周年
2019-06-10图文孟建军顾问陈朱光
图文/孟建军 顾问/陈朱光
他是刘天华的亲传弟子,他跟冼星海是同窗学友,他是现代音乐教育之父萧友梅的学生,他是南京国立音乐学院院长吴伯超的学生和同事,他与蔡元培、胡适、刘半农、徐悲鸿等中国近现代文化艺术界的知名人士都有过交集。他是重庆青木关国立音乐院的组建者之一……他传奇的一生,承载着半部中国现当代民族音乐史。他就是近代中国民族音乐的奠基人之一——陈振铎。
前言
2019年是民族音乐界泰斗级人物陈振铎先生逝世20周年。笔者通过原东方歌舞团乐队首席季节先生,认识了陈振铎的后人。走进陈振铎的故居,犹如进入了一座储藏着近现代民族乐器资料的博物馆。笔者有幸翻阅了许多陈振铎先生遗留的大量历史文献和资料,对陈振铎先生的人生轨迹以及他为中国近代民族音乐事业所做出的贡献有了清晰的了解。下面笔者讲述的是有原始文物资料证明的具有文史价值的真实的故事。
陈振铎先生(1904年~1999年)在其漫长的95年时光中,将其一生献给了民族音乐事业,
陈振铎一生中,创造了多项第一。
第一个出版二胡著作,奠定当今二胡教材大纲指南的人;
第一个将工尺谱译成五线谱改用简谱,为普及民族音乐做出贡献的人。
第一个跟随刘天华完整学完十首其作品的人;
第一个将内外弦快弓、颤弓加打音运用于二胡演奏中的人;
第一个发明前八角后圆小方头形制二胡的人;
第一个支持张子锐改良钢丝弦并带头将钢丝弦运用在二胡上的人;
第一个培养最多少数民族二胡学生的人;
第一个从事二胡教学时间最长的人(1931~1999)。
第一个民国时期被称为“南胡圣手”的人
第一个国立音乐院终身二胡教授。
自幼接受民间音乐熏陶 辗转学艺投师天华先生
稷下学宫旧址
陈振铎先生字宣文、号晨明,山东省淄博临淄区齐都镇邵家圈人。山东淄博临淄的“稷下学宫”是世界上第一所由官方举办、私家主持的特殊形式的高等学府。在“稷下学宫”的故乡,也是当时百家学术争鸣的发源故地,丰厚的传统文化的土壤,养育了这里的人民;同时,临淄的民歌、说唱艺术和民间器乐盛行,厚重的文化底蕴与平民化的艺术生活亲密相融,构成一幅鲜活生动的画面。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陈振铎的母亲擅唱民歌,自幼受到母亲和当地民间音乐熏陶的他从10岁开始就学习箫笛吹奏,后又学习京胡和民间锣鼓。1925年,热爱音乐与绘画的陈振铎考入济南美术学校图画音乐科学习,靠绘画写字补贴学费。1928年,24的陈振铎背着京胡、二胡和长箫离开了齐鲁大地,来到上海,并顺利考入上海国立音乐学院,与冼星海、丁善德、陈又新等人成为同窗。由于陈、冼二人家境困难,他们受到院长萧友梅先生的关照,冼星海和陈振铎以半工半读的方式来维持学业。尽管生活清苦,可他们年轻的心洋溢着对艺术的狂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当年,冼星海暗恋上一个女同学后,他委托陈振铎为其传递情书。经过数次传递情书之后,冼星海终于与心爱的人走到了一起。至今陈振铎的后人还与冼星海的女儿冼妮娜保持着亲密的友谊。
陈振铎与冼星海女儿冼妮娜(右)
陈振铎1928年在上海国立音乐学院
当年在上海国立音乐院,陈振铎师从萧友梅先生学习和声学,从师刘天华早期的学生吴伯超学习二胡。那时他经常拉奏刘天华的二胡曲《月夜》。1929年,上海国立音乐院闹起了反对改专的学潮,陈振铎和一些同学加入了“护院会”,坚持不写退出“护院会”保证书而自愿转学的同学有十二人之多,陈振铎就是其中之一。这十二人自领到转学证件之后,各奔前程。冼星海离沪赴法国勤工俭学,陈振铎于1929年9月转学到国立北平大学艺术学院音乐系,从此成为刘天华的学生。同时,他还从师赵丽莲教授学习钢琴,从师张友鹤先生学习古琴。陈振铎在他的一篇文章《在刘天华先生的门下》一文中回忆:“开始要学习江南丝竹谱,诸如《四合如意》《扬合》《满江红》等乐曲。如今回忆起来,那是一段打好基础、深入民族音乐传统的基本锻炼,很有必要,很有用处。”陈振铎倾慕天华先生在音乐和二胡上的成就,在刘天华先生的悉心教导下,他刻苦钻研二胡演奏技艺,故时常得到刘天华的鼓励与赞赏。
当年,北京饭店、协和礼堂、育英中学礼堂等地如果举行音乐会,刘天华总让陈振铎去聆听观摩。1931年,世界著名小提琴演奏大师海菲茨在北京饭店开独奏音乐会,陈振铎聆听之后备受鼓舞。同年,刘天华的《光明行》问世了,他推荐陈振铎在育英中学首演此曲,陈振铎的演奏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在一次由李抱忱主持的音乐会上,陈振铎除了演奏的《光明行》以外,还演奏了《良宵》等乐曲。在许多音乐会中,刘天华不断给陈振铎创造登台演出的机会,一是相信他的实力,二是让他积累舞台实践经验。在一些音乐会上,刘天华常点名要陈振铎拉奏他的《月夜》《光明行》以及传统乐曲《汉宫秋月》等乐曲。一次音乐会之后,刘天华对陈振铎演奏的《月夜》很是满意,意味深长的加以赞许,当时在北平大学艺术学院任教的外籍小提琴教授托诺夫也对陈振铎的演奏非常赞赏。
陈振铎跟随刘天华学艺时间较长,是刘天华的学生中唯一完整学习了刘天华十首二胡曲之人。直到刘天华病逝前28天,即1932年5月11日上午,还在给陈振铎上课。
为刘天华编辑纪念文集 《烛影摇红》补齐十首名曲
陈振铎译谱的《烛影摇红》
1932年5月11号,陈振铎来到课室找刘天华上课,刘天华为其传授新近创作的《烛影摇红》,并修订弓指法,并将《烛影摇红》一谱交给了陈振铎,让他回去练习。6月1号,刘天华上天桥搜集锣鼓经的谱子,不幸染上了猩红热。一个星期后,即6月8号,刘先生因病情恶化突然去世。当年陈振铎曾告诉学生杨光熊说:“我拿着琴去上课的时候,刘先生已经病得非常重了,高烧不止。所以我那节课没法上,但我完全按照刘先生给我修订的弓指法练习了《烛影摇红》。这个谱子其他学生都没有。”
陈振铎著的《刘天华的创作和贡献》一书中收录了一篇他写的文章——《忆中国音乐革新家刘天华教授》,文中提到:“天华师,由于染猩红热,病势恶化,笔者于他去世的前一天(即1932年6月7日晚)又去看望他,不料病势忽然好转……天华师躺在床上,看见笔者去,拉着笔者的受很亲切地说:‘你是我的一个最好的学生!’谈话间并问到他推荐笔者到北大音乐专科(即音乐传习所)去担任二胡教学的情况……不料第二天的清晨五时许,天华师竟然离开了人间,7日晚的一席宝贵的谈话竟成永诀!”
刘天华去世后,在刘天华胞兄、文学家刘半农的主持下,陈振铎和沈仲章作为主要负责人,开始在刘天华故居大阮府胡同整理刘天华遗稿,陈振铎被公推全面负责乐曲部分的整理,沈仲章全面负责文字部分的整理,陈振铎所写的《南胡说略》一文,也载入《刘天华先生纪念册》。遗稿整理好后由陈振铎送到刘半农处编纂复印。不久,由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亲笔题写的《刘天华先生纪念册》出版。
编辑《刘天华先生纪念册》时还有一个插曲:在纪念册编辑当中,只有九首刘天华的作品收录其中,陈振铎想起刘天华生前曾交给自己一首《烛影摇红》乐谱,便拿出来补充到纪念册当中,这才有了后世流传的刘天华十首二胡名曲。
刘半农在刘天华纪念册序言中提到陈振铎
这本饱含着对先生深情厚谊的著作问世后,也令刘半农十分欣慰和感动。刘半农对陈振铎、沈仲章在编辑整理该书所付出的辛劳也非常感动,在《刘天华先生纪念册》序言中说:“而以陈振铎、沈仲章二君尤为劳苦。”
刘半农除了将新出版的《刘天华先生纪念册》赠送给陈振铎外,还带着他从胡适的藏书中挖来一部稀有的《新刻金瓶梅词话百回二十本》,以胡适和刘半农的名义赠予了陈振铎,对他为编辑《刘天华先生纪念册》所付出的辛劳表示感谢。
一组刘天华曾用过的乐器 见证百年历史沧桑
在陈振铎先生留下的遗物中,有八把二胡,还有一支紫竹箫、一把琵琶和一台钢琴。这些保存完好的乐器,从刘天华时代直到陈振铎先生去世(1999年11月8日),始终伴随着陈振铎漫长的艺术春秋,它们是唯一见证了中国民族音乐崛起、腾飞、与世界音乐并驾齐驱的历史。
陈振铎珍藏的刘天华使用过的二胡
陈振铎生前使用的二胡
其中有数把胡琴,是刘天华拉奏过的,琴杆上也曾留下中国现代民族音乐一代宗师刘天华的指印和体温。当年陈振铎跟老师上课的时候,恩师天华会习惯地拿过陈振铎手里的琴示范拉奏,因此这几把刘天华拉奏过的二胡,便不再是一把普通的二胡,它吸纳过刘天华先生的体温,感受过大师的心跳,吟唱过刘天华的指尖流淌出的音律……因此它们的历史价值和收藏价值不言而喻。上世纪40年代,陈振铎背着这几把胡琴来到重庆青木关,参与组建国立音乐院并在国乐组执教,无论是教学还是演出,陈振铎须臾没有离开过这些被刘天华先生抚摸过的胡琴。
当年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时期,在陪都重庆青木关国立音乐院任教的陈振铎受邀参加一场特殊的演出,时任最高长官以祝寿为名,邀请陈振铎和当红影星胡蝶同台演出,以吸引欲一睹电影明星胡蝶芳容的达官显贵和观众,让他们看演出的同时为抗战募捐。诸多听众点名要陈振铎拉奏刘天华的《月夜》《良宵》《悲歌》《空山鸟语》和《汉宫秋月》以及陈振铎作曲的《银光》《雨后春光》《弓桥泛月》《田园春色》等曲目,陈振铎经常返场的是《良宵》《银光》《雨后春光》等乐曲。演出时陈振铎用的就是一把小六角琴筒的二胡。
陈振铎后人展示陪伴父亲八十余载的胡琴
在陈振铎的故居,我见到了这一组陈振铎生前使用过的乐器。其中有几把琴从1919年到1999年一直伴随着陈振铎先生,有的胡琴,琴杆、琴筒上已经磨出了包浆,那是岁月打磨出的光华。用手轻轻摩挲,仿佛能感受到历史的脉搏仍在跳动。经历了民国、抗战、国内战争以及新中国成立,这组琴是历久弥新的瑰宝,它们和陈振铎先生一起,见证了中国民族音乐从近代涓涓细流发展到当下的波澜壮阔的景象。
琴筒局部
(待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