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与城市》情感结构分析
2019-06-06胡邵华
摘 要:《乡村与城市》是威廉斯的代表作之一,通过采取分析和揭示英国文学作品背后蕴含的情感结构变迁的方法,使我们可以打破固有的思维限制,舍弃僵化的讨论框架,为许多已有的问题寻找一个不一样的观察角度。从而对当代文学及其文化研究中有关乡村观念和城市观念的谬误之处进行揭示,分别批判了以“怀旧的田园主义传统”和“城市进步主义”为源头的缅怀旧日农村的观念。
关键词:情感结构;乡村;城市
作者简介:胡邵华(1995-),女,汉族,湖南邵阳人,现为上海大学文学院2016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新工农文化。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2--02
一、“情感结构”概念的产生与发展
“情感结构”——“它同结构所暗示的一样严密和明确,然而,它在我们的活动最微妙和最不明确的部分中运作。在某种意义上,这种情感结构是一个时期的文化:它是一般组织中所有因素产生的特殊的现存结果。”——是英国文化理论家雷蒙·威廉斯终其一生都在不断求索的焦点领域。
1954年,雷蒙·威廉斯在与迈克尔·奥罗姆合作的《电影序言》中,首次使用了“情感结构”这个概念,作为分析艺术表达与社会变迁之间关系的工具,以此来描述身处特定时代背景下人们的情感感受。他认为艺术家想要顺利通过电影这一艺术形式向观众传递其思想内涵,则要求电影艺术家与观众拥有相同的情感结构,这是思想能够顺利传递的基础。而情感结构却隐藏于日常生活的肌理之中,包含了人们共同的情感价值,同时也是人们日常生活经验的显现。它不是外在的可见的,而是内在的潜伏的,并且难以被触摸和呈现,偶尔能在一些文学艺术身上看见其朦胧的身影。
1961年,雷蒙·威廉斯在《漫长的革命》一书中,以“文化是一种日常的、整体生活方式”的文化概念为基础,将情感结构的适用范畴延伸到广泛的社会领域。他认为在社会发展的历史过程之中,“情感结构”会伴随社会的发展变化而不断变化,它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有机的并不断重塑再生的。正如他所说:“新的一代人将有自己的情感结构,他们的情感结构好像并非‘来自于什么地方——变化的组织产生于有机体中:新的一代人将会以自身的方式对他们所继承的独特世界作出反应,吸收许多可追溯的连续性,再生产可被单独描述的组织的许多内容,可是却以某些不同的方式感觉他们的全部生活,将他们的创造性反应塑造成一种新的情感结构。”在此基础上,威廉斯觉得文化生活的“主体”,绝不是诸如利维斯之类的精英知识分子眼中的“少数人”,而是社会中的“多数人”,特别是广泛的工人阶级群体,他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和情感是构成情感结构的基础。而情感结构则具有将每个个体的个体经验升华为整个社会经验并归之为文化的作用,承载了一个时代全体社会成员所共有的日常生活经验和情感。
1977年,雷蒙·威廉斯在《马克思主义与文学》一书中,对“情感结构”这个概念再次进行了阐述与强调。他认为“情感结构”是处于混沌状态下尚未成型的社会经验,是一种区别于旧有的外显的社会型构而产生的新兴社会型构。这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情感结构”的现实性,也正是如此,威廉斯使用“情感”一词而非“经验”,相较于指向过去时的、已经成型的社会“经验结构”,“情感结构”更能表现思想和情感的现实性。除此之外,他在《马克思主义与文学》一书中对“情感结构”的界定也不同于以往,不同之处在于,他将“情感结构”明确地定义为一种锋芒初现却未完全展露的新的社会关系、实践和价值观,亦即一种尚未成型的新兴文化因素。它作为社会共同体共同生活的基础,已经不只是一个时代文化的表征,而且还是文化发生整体变迁的必然条件。
总而言之,在雷蒙·威廉斯看来,一方面“情感结构”是某一时代特定历史时期社会共同体所共有的日常生活经验和感受,可以超越每个个体的经验范畴,作为一种稳定的结构为人们所认同与习得;另一方面它又不是一成不变的静态结构,而是会随着社会的历史发展变化不断地变化和重塑。
二、乡村:怀旧的田园主义传统
在现代英国社会的变迁之中, 对于乡村经验的呈现是其现代文学的一个重要传统。这种传统把过去的英国乡村理想化,冠之以“旧英格兰”、“快乐的英格兰”、“有机社会”、“黄金时代”等诸多美称。威廉斯通过分析不同时期英国文学中“乡村宅邸诗”变化背后所蕴含的“情感结构”的变迁,揭示了支撑乡村怀旧田园主义观念形成的意识形态。
(一)早期“乡村宅邸诗”:诗意化的乡村
雷蒙·威廉斯以本·琼森的《致潘舍斯特》和托马斯·卡鲁的《致萨克斯海姆》为例做了分析。它们的独特之处在于通过否定和对比的形式对其笔下的乡村宅邸进行了定义:不像其他宅邸,这里没有傲慢、贪婪和算计,充斥着安宁和愉悦的气氛, 人和自然在此和谐共处, 宛如人间天堂。诸如此类的“乡村宅邸诗”诞生于16、17世纪之交,这正是继英国的传统封建秩序衰老之后農业资本主义开始兴起的时期。英国社会的现状和诗歌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反差,这种反差体现了身处时代动荡期间的一些人的真实感受, 亦即对即将崩溃的奢靡的贵族生活方式的怀念与赞扬。因此, 这些诗歌的本质:不是乡村生活,而是社会赞美;一种人们熟知的对贵族及其服务者的夸张修辞。由此可见, 早期理想化的“乡村宅邸诗”是对逝去的贵族生活方式的缅怀, 是对象征着时代前进方向的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一种妥协式的抵抗,它无疑也承担着抵制资本主义制度的功能。
(二)“乡村宅邸诗”的转变:反思、抗议与回忆
17 、18 世纪的英国社会,旧有的封建王朝体制逐渐被另一种玄妙莫测的农业资本主义所取代。雷蒙·威廉斯以马韦尔的《阿普顿宅邸》、蒲柏的《致柏林顿》和汤姆逊的诗歌为例,通过对其的分析呈现出一种介于新、旧秩序之间过渡时期的情感变化。旧有封建与新兴资本的角逐充盈在这些文学作品之中,一同描绘了这一时期诡谲多变的文化撞击:不仅有对“乡村”的歌颂和缅怀式的“追忆”,也有对“乡村” 实际困境的展现;不仅有对“城市”的赞扬和想象, 也有对它的揭露。正如早期的“乡村宅邸诗”一样,这些文学作品通过对理想“乡村”的想象来抵抗资本主义。但是,它又区别于早期的“乡村宅邸诗” ,它对美好“共同体”的想象通常是以对理想“乡村”的追忆的形式呈现的。至此, 一种新的情感结构已经变得显而易见,开始成为新经济的一部分。面对英国农村的日益资本主义化, 早期对于快乐的佃农和乡村隐居生活的诗意美化,开始逐渐让位于对变化和失落的深切而悲伤的感悟。尽管诗意化的乡村仍是对社会现实的一种抵抗, 但这种抵抗已经逐渐潜藏于人们的“追忆”结构中。
(三)“生存着的乡村人”
从19世纪晚期开始,许多有关乡村旧有的情感和文学作品中的乡村经验仍旧得到了保留, 甚至被不断地强化。雷蒙·威廉斯首先关注了一种资本化的“乡村宅邸”形象。他认为, 亨利·詹姆斯和简·奥斯丁其作品中的“乡村宅邸”早已不是建立在土地之上而是建立在资本之上。这是对既有的“乡村宅邸”类的文学作品的继承与瓦解, 其继承的只是这类文学作品的题材样式, 其瓦解的则是对“乡村宅邸”的理想化:“乡村”不仅不可能成为抵抗资本主义的工具,反而成为了象征“城市”空间的符号。另外, 文学作品中对“乡村”的再现还体现为一种“传奇”性的乡村形象, 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中产阶级的想象。威廉斯通过梳理《乡村人》和《乡村人全书》,发现这些作品中所描绘的“传奇”性的“乡村”从根本上反映的是一种“外在的先入为主”的创作乐趣。然而, 这还不是事实的全部,还存在着其他的声音。威廉斯重点分析了弗莱德·吉钦的《公牛的兄弟》(1939)。威廉斯指出,《公牛的兄弟》最不寻常的一点就是它真实且清晰地记载了各式各样的乡村生活图景,是生存下来的乡村人的真正的声音。
三、城市:城市进步主义观念
作为最早进行工业革命的国家, 英国在十九世纪中期便获得了城市对乡村的控制地位。因此,城市生活经验是英国现代经验的重要构成部分。威廉斯通过对英国现代文学的研究和分析,大致描绘出三种主要的“城市”空间形态,并相应呈现出情感结构的变化。
(一)“乡村”视野下的城市
文学作品对“城市”的呈现,最初是随着人们对理想化“乡村”的赞美和怀念而产生的。相对于乡村的闲适, 城市是拥挤的;相对于乡村的宁静, 城市是扩张性的;相对于乡村的纯真, 城市是贪婪的。城市是一个缺乏田园乐趣的空间,是对于乡村的侵噬和遮蔽。这是理想化乡村光环下的城市意象, 是传统生活方式遭遇新的生活方式的情感宣泄, 它所反映的是一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抵抗, 其根本目的是想建立一个“农村英国”来对抗一个“工业英国”。在“乡村”和“城市”的针锋相对中,“乡村”和“城市”的空间都被简单的作了文学处理:乡村依旧象征着“有机共同体”的复生,城市则代表着“有机共同体”的灭亡;乡村变成了完成革命的工具和目标, 城市成了革命的对象和缘由。
(二)现实中的城市:矛盾的复杂体
在《乡村与城市》中,最能反映城市复杂多样特征的就是狄更斯。狄更斯的城市是伦敦,它不同于工业革命早期出现的千篇一律的工业城市。伦敦作为一种主导社会形式,其真正的意义恰恰体现为任意性和系统性、明显的和晦涩的双重矛盾。而狄更斯的创造性成就正在于其创造的新型小说写作形式对于伦敦持续性的戏剧化呈现,例如黑云、浓雾等意象的反复使用以及将人和物(房屋)联系起来做类比,这些都是一种有意识的观看和展示的方法,在其中被戏剧化展示出来的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结构。一方面,对于工业革命的新力量的自豪通过语言被感知;另一方面,这种力量对所有其他人类习惯和目标的践踏也得到了承认。威廉斯以布莱克的《伦敦》所描绘的“黑暗之城”和勒·迦廉诗歌中呈现的“光明之城”为例进行了对比分析。在威廉斯看来, 17世纪早期伦敦就已经出现重要的内在分裂:西部地区是归属于贵族的奢华庄园, 东部地区则渐渐地沦为肮脏拥挤的工业城市。在此,城市成了一个充斥着矛盾的“复合体”。
(三)“聚集”:作为革命新场所的城市空间
19、20世纪之交,随着资本主义地快速扩张与发展,城市也开始迅速膨胀。这一时期是城市经验最丰富和突出的时期,最离奇的都市现象是“聚合”。威廉斯用波德萊尔,陀思妥耶夫斯基,艾略特,伍尔芙,乔伊斯等人的作品为例来创造性地发现嵌入在这些文学作品的时代“集体意识”。他认为,现代主义的城市空间和“传奇”的农村空间在这里再次连接:隐藏时代的“集体意识”,并在主观和极端个人的方式来传达“共同体”。“共同体”的假设和乡村基本上是交织在一起的,它反映了“城市”空间迅速扩大背后的焦虑情结。总而言之,文学作品中的“城市”空间,实际上和“乡村”是一样的。他们不是纯粹的,单一的,静态的地理空间。他们充满了异质力量,这些异质因素伴随着社会的变迁,从模糊逐渐趋向于敞亮,并从无知到了解。
参考文献:
[1]情感结构[J].阎嘉.国外理论动态. 2006(03).
[2]雷蒙德·威廉斯“情感结构”范畴研究[J]. 李林洪,杨兰.理论界. 2012(04).
[3]乡村与城市[M]. 商务印书馆,(英) 威廉斯, 2013.
[4]文化与社会[M]. 北京大学出版社,[英]雷蒙德·威廉斯,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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