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骨项链

炎焱

朱子锋所在的单位因为腐败案，几名主要领导都受到牵连被停职审查。朱子锋心里暗暗高兴，他有希望提升了，因为他是单位副职，业务能力强，资格老，如果从单位内部提拔的话，一把手的位置非他莫属。为此，他还主动找了上级领导，表达了追求进步的愿望和决心。

上级部门调来一个叫柳时宰的人当代理局长，暂时主持全面工作，这让朱子锋很失望，心里五味杂陈。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有落在自己头上！这次机会错过了，看来只能在副局长的位置上退休了。

这个柳时宰，是牛嘴子乡的乡长，据说已经连任了三届乡长，上级部门一直想提拔他，可是他不愿意离开牛嘴子乡。这次还是县长亲自点将把他调来的。

在欢迎会上，朱子锋一见柳时宰，心里的失望又升级了。柳时宰长得黑黑瘦瘦的，没有一点领导气度，倒像是从乡里来的农民工，与局级单位的领导形象完全不符。而且，他的右手大拇指没了，朱子峰与他握手时，感觉怪怪的，心里压抑不住的别扭。

柳时宰少了一根大拇指，单位里私下传开了，各种说法都有，但朱子锋觉得这都是不着边际的胡乱猜想，要真是像猜测的那样不堪，组织上绝不会提拔他，更不会委以重任。

但是人人都有好奇心，朱子锋也不例外，他也想知道柳时宰断指的原因。这天，朱子锋和柳时宰谈论完工作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柳局长，你的手指是怎么断的？少了一根手指，多不方便呀。”

柳时宰呵呵一笑，举起右手，说道：“不碍事的。这是好几年前，被打鸭子村的莽汉牛黑子砍的。”这时电话响了，柳时宰起身接电话，朱子锋只得识趣地走了。

牛黑子一介村民，为什么会砍掉柳乡长的大拇指呢？朱子锋思索起来，这件事肯定不那么简单。如果不是利益攸关的事情，谁会冲动到砍人？有利益就会有矛盾冲突，有冲突背后就一定隐藏着真相。朱子锋暗自琢磨，这个真相会不会成为柳时宰退位，自己取而代之的契机呢？他决定弄清楚。

牛嘴子乡虽然离县城两百多里，但是朱子锋还是有熟人的，他有个老表在乡供电所上班。星期六，朱子锋开着车去拜访老表，向他打听柳时宰断指的事情。老表说，他虽然不清楚这件事，但是和牛黑子很熟，牛黑子是打鸭子村的电工，可以打电话把他叫来问问。

电话打过去不久，牛黑子就骑着摩托车来了。这牛黑子果然是个莽汉，脸大嘴阔，铁塔一样的身板，说起话来高门大嗓的，像一个小喇叭。朱子锋暗忖，这种牛一样壮实的男人，肯定脾气火暴，招惹不得的。

三个人在小餐馆里坐定，两杯酒下肚，气氛热了起来，话匣子也都打开了。朱子锋趁机开口，问起牛黑子砍柳乡长大拇指的事。

牛黑子边喝酒吃肉，边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那还是柳时宰来当乡长的第一年。他为了搞活农村经济，在全乡大力发展养殖业，把打鸭子村作为试点。打鸭子村背后是连绵的丘陵，很适合养猪养鸡，柳时宰就筹集资金，动员打鸭子村的村民们进行股份合作，开办了大型的野猪养殖基地和三黄鸡养殖基地，打算取得经验后，在全乡范围内进行推广。

为了加快建设进度，柳时宰号召全乡的干部参加劳动，并且亲自带头，奋战在第一线。有一天，柳时宰带着几名村民用镰刀清理杂草时，突然从草丛里蹿出来一条俗称“五步倒”的毒蛇，咬在柳时宰握着镰刀的右手大拇指上。“五步倒”是当地一种剧毒的蛇类，意思是被咬后五步之内就会倒地。刹那间，柳时宰的大拇指就“胖”了一倍。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的牛黑子把柳时宰的右手摁在石头上，挥起镰刀，将他大拇指整个剁了下来。钻心的疼痛传来，柳时宰当即晕了过去，被紧急送到了乡医院。从此后，柳时宰的右手，就少了大拇指。

牛黑子继续说，打鸭子村的野猪养殖基地和三黄鸡养殖基地都取得了成功，后来柳时宰就让在全乡范围内推广，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一举摘掉了贫困乡的帽子。为了带领全乡的农民们发财致富，柳时宰还制定了多种经营发展方案，硬是两次拒绝了上级部门的调动，说服上级领导让他留在牛嘴子乡，完成他的发展规划。

朱子锋心里又一次充满失望，他原以为事件背后，隐藏着乡镇领导和农民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想挖一点不利于柳时宰的真相出来，却原来是乡镇领导干实事，农民爱护乡镇领导的故事，一种满满的正能量。至于牛黑子后面说的有关柳时宰的好多好话，朱子锋根本没有听进去，也不想听。

老表冲牛黑子说：“老牛，你真莽撞，‘五步倒虽然毒，可送得及时的话，也能抢救过来，不至于丢掉大拇指啊。柳乡长没了大拇指，有损领导的形象啊。”

牛黑子醉醺醺地说：“可不是，当时也有人这样责怪我，可是后来听说乡镇医院里没有抗蛇毒血清，他们就不作声了。柳乡长也说，临危之时，当断则断，夸我做得對。只不过，后来为了赔偿他的大拇指，他硬是逼我送了一条项链。那可是我的宝贝啊，我本来舍不得的，但是也没有办法，谁叫我剁了他的大拇指呢？”

朱子锋心里一喜，兴奋地问：“什么样的项链？你能说清楚一点吗？”

牛黑子虽然好酒，却不胜酒力，只听他含含糊糊地说道：“项链是我祖爷爷传下来的，清朝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往桌子上一伏，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老表皱着眉低声埋怨说：“牛黑子就这点不好，喜欢贪杯，喝多了不分场合就睡，这臭毛病就是改不掉。”说完，他就要伸手去推醒牛黑子。朱子锋忙制止他，扬了扬手机说：“有了最后几句话，就够了。”确实，清朝传下来的项链，价值应该不菲，这可是索贿，够柳时宰喝一壶的。

周一上班后，朱子锋去了一趟县纪委办公室，找到负责人老赵，说是有重要情况反映。老赵看完他带来的手机上的视频，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说老朱啊，柳局长才上任，你就盯上了，不地道啊。”

朱子锋干笑着说：“老赵，廉洁从政，人人有责，我这是响应从严治党的号召，行使我的监督权。当然，也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才向你们纪委反映情况，希望纪委能够进行调查，还原事情的真相。”

老赵说：“行，那就按照程序办吧。”

过了几天，朱子锋上班的时候，看见柳时宰正在打扫办公室卫生，干得满头大汗。朱子锋说：“柳局长，这种事情哪需要你亲自干呢，不是有打扫卫生的专职人员吗？”柳时宰笑着说：“我想锻炼一下，今天专门早到的，就是为了好好活动一下筋骨。”

朱子锋急忙打来一盆水，让柳时宰洗一把脸。柳时宰从脖子上取下项链，放在桌子上，开始洗脸。朱子锋看着项链，怎么看也看不出贵重在哪里，其实就是用红线拴着一个笔型的链坠而已，只不过这个笔形的链坠是黄铜的，倒像一个子弹头，看起来很特别。朱子锋心里揣测，難道这就是牛黑子送的祖传项链？链坠到底是什么做的？朱子锋想马上弄清楚，不然，心里憋着难受，于是笑着说：“柳局长，你这个项链好特别，我可以欣赏一下吗？”

柳时宰头也不抬地说：“行，你看吧。”

朱子锋拿过来项链，发现链坠可以旋开，里面应该是空心的，就旋了几下。链坠果然开了，他被吓得“啊”地叫了一声，里面居然是一小段白骨！

柳时宰转过头来，呵呵笑着说：“吓着你了吧。不过，你放心，白骨经过药水处理，没细菌。”

朱子锋说：“柳局长，你干吗把一块白骨挂在脖子上啊？多吓人！对了，这是人骨还是兽骨？身上的哪一块？”

柳时宰说道：“是人的指骨。”

朱子锋一愣，难道柳时宰把他的大拇指经过处理，制作成项链，戴在了脖子上？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这不是心理变态吗？难道牛黑子送的项链不是这一条？朱子锋刚想发问，也是巧了，有人来找柳时宰，朱子锋只得回办公室去了。

坐在办公室里，朱子锋的脑子里还在想着指骨项链。手机响了，是纪委的老赵打来的，让他去一趟。

到了老赵的办公室，老赵告诉他，已经找牛黑子谈过，现在按照规定，正式回复朱子锋的举报。他打开电脑，让朱子锋观看谈话视频。通过视频里牛黑子的讲述，朱子锋这才知道了项链的真相。

牛黑子的祖上在清朝当过地方官。有一年，县里遭遇到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灾害过后，朝廷下拨了救灾物资，让他组织灾后重建。可是这位牛老爷贪得无厌，克扣救灾物资，导致了一场民变。老百姓涌到县衙里，捉住了牛老爷，痛恨他的贪婪，砍掉了他的一根手指，还把他打得半死，拖着游街示众。

后来，民变平息，这位牛老爷被朝廷削职为民。牛老爷回到老家，老家的牛姓家族不接纳他，认为他让家族蒙羞，把他赶出了祖居地。牛姓家族把那根断指用药水处理后，挂在宗族祠堂里，告诫子孙后辈要戒贪，并且把“戒贪”写在了家训里面。后来，祠堂不在了，族长就把指骨收了起来，一代一代往下传。这根指骨传到牛黑子手上的时候，牛黑子就把它制成项链，戴在身上炫耀，逢人就吹嘘祖上曾经出过一名大官。

那年柳时宰被送到医院的时候，牛黑子自愿留在医院里照料他，闲聊时牛黑子拿出项链吹嘘。柳时宰得知项链的来历，就对牛黑子说：“牛黑子，和你商量个事。你又没有从政，带着这种项链不合适，不如送给我，时时刻刻对我起一个警醒的作用。”

见牛黑子有点舍不得，柳时宰一本正经地说：“你剁了我一根手指，得赔我。刚好还我一根指骨，扯平了。”

朱子锋这才明白，柳时宰索要指骨项链，戴在身上，原来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不做贪官，还以为是变相索贿，看来是完全想歪了。

看完视频，老赵微笑着问朱子锋：“你说说看，这根清朝的指骨应该怎么定价？”朱子锋尴尬地笑笑，一根贪官的指骨，连路边的猪骨头、狗骨头都不如，哪里配谈价格！也只有柳时宰这样的人才会要，搁别人，早就躲着这种晦气的东西了。

老赵语重心长地说：“老朱啊，你要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不要老是瞎琢磨，弄得大家在一起工作，就像演《无间道》电影一样。柳时宰是个好干部，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扎扎实实地干实事，这一点组织上早就考察得很清楚。老朱，现在你知道。你和柳时宰之间的差距了吧。”

朱子锋的脸一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