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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形样式中的“式”与近体诗的“格律”比较研究

2019-06-04彭嘉骐刘亚平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9年10期
关键词:起承转合格律图样

彭嘉骐 刘亚平

(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中国古典诗歌包括古体诗和近体诗,唐诗中的律诗和绝句就是典型的近体诗,诗歌的格律体系在近体诗中得以成熟和完备。格律体系是近体诗形美、音美、义美成型的结构基础。

格律体系由格式与音律两部分组成,格式规范诗歌的遣词造句,音律规范诗歌的平仄押韵。格律对于诗的体裁与音韵有着严格的规制与要求,诗的起承转合、文字数量、句子样式、阴阳对仗等都遵循着严格的格律体系。以律诗为例,每首律诗固定为八句,每句固定为字五字或七字,在音律上要求平仄相对,在句式上要求对仗工整。

近体诗的格律体系有着完善的理论体系和实践基础,这对于图样设计有着重要的借鉴和启发意义。比如图样设计中各类手法就与诗歌的格律体系有着非常强的共通性与可比性。图形样式,是指在固定的版面内通过一定的艺术法则来组织和创造图形。这里的“式”指的是法式,即图样设计的方法、技巧、法则、规律等。只有通过这样的法则法式,才能承载和传递出精湛的图形之美。

本论文分别选取诗仙李白的两首著名的作品,将格律体系中视觉感较强的部分与图样设计艺术法则进行横向的比较,旨在发现两者的共通性。两者一为视觉艺术,一为语言艺术,相关比较则必须基于同时横跨于两者的共同结构,主要内容如下:

一、相近的构成结构

两者都是通过最小单位构成,再通过最小单位的逐级组合形成复杂的篇章和版面。

(1)图样最基本的元素是点线面,由点成线,由线成面;

(2)诗歌最基本的元素是单字,由字成句,由句成篇。

二、相近的形式法则

诗歌与图样都采用了相近的艺术法则,两者都采用阴阳和矛盾作为基本的艺术手法。

(1)格律体系:诗歌格律采用呼与应、阴与阳、平与仄、起与合、破与立等对仗手法。

(2)图形样式:图形样式采用大与小、粗与细、曲与直、方与圆、收与放等形式法则。

因为基于相近的形式法则和构成结构,两者的相关比较才具备合适的条件。形式法则通常为局部的元素的比较,比如大与小、曲与直、方与圆、动与静等形式的微观层次;构成结构从整体上取形构势,架构整体形态,主要探讨的是篇章或版面的宏观结构。下面分别从形式法则和构成结构两方面进行横向的比较研究。

三、形式法则——以矛盾对仗的形式法则为例

《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①

以上是李白的一首律诗,共为八句。在这里我们将目光聚焦在诗的前两句:“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两句十字中潜藏着对仗的艺术手法。对仗是格律体系中重要的形式之一,其中包含了阴阳的美学思想。阴阳思想无论在中国传统哲学还是美学都有着重要的地位,它表达了古人对自然的观察方式,事物之间相互对立又相辅相成。阴阳的本质是矛盾,矛盾则意味着相反属性的对比,对比则会引起冲突,冲突则是艺术作品美感得以产生的原动力。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前一句与后一句的字通过两两相对,产生如下的矛盾张力:

(1)青与白相对,青为暗,白为亮。一明一暗体现了明暗的矛盾;(2)山与水相对,山为刚,水为柔,一刚一柔体现了刚柔的矛盾;(3)横与绕相对,横反映了山的静态与刚直,绕反映了水的动态与曲柔,两者体现了动静和曲直矛盾;(4)北与东相对,方向各异,体现了方向的矛盾;(5)城与郭相对,“郭”即轮廓,指的是城外的围墙,可看作线的抽象元素;“城”指内城,可看作面的抽象元素,“城”和“郭”则体现了线面的矛盾。

格律体系中蕴含的两两相对的阴阳矛盾法则同样适用于图样设计,如图1所示,这是著名设计师靳埭强设计的海报作品,作者采用红色碳笔和传统水墨进行创造,用相互对应的阴阳太极表现东西文化的混合,样式中使用的阴阳法则如图1所示:

图1

(1)红色碳笔和水墨都是由面到线,从浓到淡,体现了线面和浓淡的矛盾;(2)左边碳笔的干糙与右边水墨的湿润,形成了干与湿的矛盾;(3)太极中间线,风格整齐利落,带有一点立体的投影,富有工业感;太极圆周的边缘线,风格毛糙,平面涂抹,手绘感十足。两者形成了连续与断裂,立体与平面,整齐与粗放,冰冷与温暖,工业与自然等阴阳矛盾。

这幅作品很好的反映了靳埭强先生图形设计的功力,看似朴素实为惊艳,看似寻常却最为奇崛。

四、构成结构——以起承转合的结构为例

《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首联)

千里江陵一日还。(颔联)

西岸猿声啼不住,(颈联)

轻舟已过万重山。(尾联)②

这是李白的一首绝句,从体量上来说,绝句只有律诗的一半,每首只有四句,但与律诗相比更加精炼,创作也更需爆发力。绝句体裁短小,因此我们更能够从宏观上把握诗的总体结构。绝句由四联组成,分别为首联,颔联,颈联,尾联,其作用分别对应了“起承转合”四种功能。古典诗歌之所以情感充沛,构思精巧,这与其内在的“起承转合”结构有着直接关系,这种结构不是平直通达的线性结构,而是像满弓一样富有张力的圆环结构(如图2所示)。

图2

李白创作这首诗的时候,因得罪权贵而被流放,在经过白帝城的时候,突然收到赦书无罪释放,此时急速回家是作者的当务之急,诗篇通过“起承转合”的圆环结构有力的传递出这种思乡之情,返乡之切:

(一)首联为“起”句:朝辞白帝彩云间

“朝辞”表达时间之早,“彩云间”形容地势之高,起句即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奠定全诗的基调,首联笔意平直,为之后的山高船快谋篇蓄势。

(二)颔联为“承”句:千里江陵一日还

承句是起句的延续与承接,但并不是起句简单的重复。承句应衔接自然,舂容有度,更重要的是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千里江陵一日还”承接首联地势之高,通过距离之远和时间之短的对比进一步突出行船之快,日行而千里。

(三)颈联为“转”句:两岸猿声啼不住

转句是诗歌结构上的转折,这种转折往往从一种状态切换到另外一种状态,例如由物及人、由景及情、由事及理、由形及音等思路上的转换。转句是“起承转合”结构中最重要和最关键的一笔,“转”意味着变化、破坏与撕裂。“两岸猿声啼不住”并没有继续从视觉上描写船速之快,而是借前两句蓄足之势,笔意突然一转,由视觉转为听觉,在意境上别开生面。转笔看似退,实则进,看似抑,实在扬,但是扬而不发,为最后一句再次铺垫蓄势。

(四)尾联为“合”句:轻舟已过万重山

合句在结构上是全诗的末句。经过转句的突变和蓄势,合句顺势再次回归主旨,完成全诗。“轻舟已过万重山”继续描写船行之快,由转句的听觉再次回归视觉,是转句蓄势后的再一次释放。合句贵在自然,水到渠成。

在图形样式中,也存在着同样的“起承转合”结构,这样的结构时而明显,时而隐晦,我们通过下面图例深入地进行分析。

如图3所示,为“喜上眉梢”吉祥图案。我们提炼出线性分析图,抛开繁复纷杂的外观,其中暗藏的“起承转合”曲线便是此图的本质结构:

图3

(1)位于图样左边的喜鹊,双翅分别对应了起句与承句,起句平顺,承句自然。

(2)图中梅花为转句,这种转变来自两方面,一是梅花虬枝峥嵘之“曲”突破喜鹊双翅舒展之“顺”;二是梅花之形由外入内,由线入面,深入之形正好填补内部的空白,符合古人圆而“满”的审美趣味。在图样设计中,存在着诸多类似关键的转笔,例如以长破短、以短破长、以正破斜、以斜破正、以方破圆、以圆破方、以点破面、以线破点等。

(3)图样右边的喜鹊构成合句,喜鹊的尾巴与梅花的末端相映交缠,最终将图案圆满合成。合句既与起句遥相呼应,又接转句的突变和蓄势,顺势而为,闭合圆环。

图形的“式”与近体诗的“格律”同脉同源,源于古人历来推崇“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审美传统。看似平淡最奇崛,朗朗上口的文字与简单通俗的图画背后往往深藏着不易察觉的艺术规律。格律体系在很大程度上成就了古典诗歌的经典地位,达到了后人无法企及的高峰。与古典诗歌一样,传统图样的规则法式与格律体系一脉相承,在历朝历代中创造了无数的艺术瑰宝。因此,无论从理论体系还是从实践应用,两者都应相互借鉴和吸收彼此的精华,共同彰显和丰富中国特色的传统文化。

注释:

①唐·李白《送友人》.

②唐·李白《早发白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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